那醉汉自是风清扬无疑,自从下了太室山,为了避开云霁月,一路上隐姓埋名,专挑崎岖小路行进,这才将自己搞得褴褛不堪,再加上一头灰白乱发,乃至到得华山,连郭清越一时间也认不出他。
风清扬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弟此来华山,一为令尊带话,二为自身思过……”郭清越更是大惑不解:“家父?我与他早已脱离关系,师弟难道见过他了?”风清扬从随身包裹中缓缓取出一封微微发皱的信笺,叹道:“令尊现任大同都督佥事……当年之事……确是师兄误会他了。”便将郭登去年写就的信笺交予郭清越。
郭清越展信缓缓读罢,眼眶一红,竟也落下两滴清泪:“原来如此,当年年少轻狂,一时冲动,险些铸成大错……”复对风清扬深深一揖:“风师弟一诺千金,千里传信,愚兄深感大德,不敢或忘!”风清扬苦笑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小弟此来,主要还是为了上思过崖闭门思过……”郭清越奇道:“风师弟贵为武林盟主,不久前方在京师一役,率领群豪大败瓦剌铁骑,如此神威,如此功勋,乃是江湖上百年以来不曾有过之事。若是风师弟尚要闭门思过,只怕全天下人都该去衙门投案自首了。”
风清扬正色道:“本派首戒欺师灭祖,不敬尊长;二戒恃强欺弱,擅伤无辜;三戒淫邪好色,调戏妇女;四戒同门嫉妒,自相残杀;五戒见利忘义,偷窃财物;六戒骄傲自大,得罪同道;七戒滥交匪类,勾结妖邪。风某于六年之前便已破尽这华山七戒,如何不能上思过崖闭门思过?”郭清越赔笑道:“当年我与黄师弟误信气宗邱清哲之谣言,确是对不住你。不过那已是陈年旧账,一场误会,风师弟何必如此介怀?”风清扬惨然一笑:“这些小事,自然不在风某心上。然而慧儿失踪,却与我脱不开干系,这是风某心中永远之痛,恳请师兄借思过崖一方宝地,让小弟好好冷静一下,思过一番。”
郭清越沉吟片刻,心道:“原来是他痛失爱侣,这才如此自暴自弃,借酒消愁……也罢,看来他也无心当这个武林盟主了,若能诳得他拱手相让,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假意关切道:“甚么?诸葛师妹失踪了?兹事体大,愚兄定当竭尽所能,动用五岳剑派所有风媒,替你寻找。”风清扬淡然道:“多谢师兄美意,只是此举希望极为渺茫,不找也罢……”脚下晃晃悠悠,径向思过崖方向而去。
郭清越见风清扬其心已死,连忙一把将其拦住,说道:“思过崖眼下空无一人,师弟要去,愚兄自然不会相阻;诸葛师妹的下落,我也会多加留意。只是……师弟身上当有一物,似乎放在愚兄手里,更为妥帖。”风清扬茫然道:“却是何物?”郭清越一字字道:“盟主金印!”风清扬先是一怔,复苦笑道:“数日之前,小弟与嵩山十三太保战于嵩山,此印不太牢固,业已毁于此役。师兄要取,只能与左冷禅去争那些金粉了。”
郭清越计划落空,不免有些惆怅,须臾间风清扬蹒跚无比的身形已渐渐远去,却听得封不平劝道:“掌门师叔可听说过‘挟天子以令诸侯’?风师叔身为武林盟主,他既回华山,即使他暂时处于半隐居的状态,对于我派,始终是个极大的臂助,有风师叔在思过崖一天,各大门派便有一天不敢小觑我派。”郭清越叹道:“不平你这话固然不错,只是你风师叔智慧武功俱属上乘,想要让他做我等之傀儡,却是极难。”封不平冷然道:“弟子自幼对风师叔极为敬仰,掌门师叔的‘傀儡’二字,却是过了。”郭清越微微摇首道:“是我失言,只要你风师叔能为我华山派所用,便已足够。”
时值初春,思过崖上的积雪仍未完全消融,更兼断岩峭壁,山路险峻异常,此地已久不见人迹。
风清扬依旧醉意阑珊,于崎岖山路之上,自是跌跤无数,亏得有九阳神功护体,也不觉得疼痛,一路攀援,到得崖上平台之上,不禁苦笑道:“若是一脚落空,跌入深渊,却也一了百了。”环顾四野,俯仰天地,种种往事,尽皆浮现眼前:七年之前的思过崖大战,祸乱江湖的五行旗主陆一枭,改变自己命运的蝶谷传人张世隐……只是感伤不已。
忆及张世隐,风清扬耳边蓦然响起“天煞孤星”这四个冷酷至极的字眼,心头如受巨震,暗道:“天煞孤星,注定一世孤独,克死身周所有亲近之人!难道,这当真是天命?难道,慧儿当真一去不回了?”凄然一笑,复指天大骂道:“好你个贼老天,处事如此不公!世间能人何其之多,偏让我做这天煞孤星,甚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全是大放狗屁!我宁可做一个老实本分的江湖郎中,也不愿做这个孤独一世的武林盟主!如果说这是天命使然,命中注定,我今日偏要逆天改命!”这一骂,可谓声嘶力竭,荡气回肠,九阳真气激荡山谷之中,萦绕四野,经久不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