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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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那一年

    夜兴灯珊,晚霞退去,留下的是浩然如秋心的一轮满月,此刻,也许只有黯淡的繁星,才能理解高悬九天的寂寞。

    田小七在伙房里给厨子们打着下手,听着各种方言中交错混杂的谩骂和对生活的不满,表情麻木的一脸平静,往炉子里添着柴火,噼噼啪啪的响声伴随着光亮,映射出那张稚嫩还未褪去却已让市井污秽深刻的脸庞。田小七心中还在寻思白天丫鬟小玲的麻烦,暗自里咬牙,明天大爷拼死也得找出来那块石头,以后有了银子,非得在她白花花的肚皮上砸个千万遍。随即茫然,苦笑,小七嘴角牵出一丝淡淡的弧度,摇摇头,拿起一块木柴扔到炉里,火焰被砸起蹿的老高,随即又归于平静。

    “田小七,你个小王八蛋给我过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老音打破了田小七的思绪,将他拉回了现实,站起身,循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出了伙房门,便看见坊里的老鸠站在院内,瞪着一双比金鱼眼还不遑多让的眼珠,指着灯火通明的大堂就开始安排:“今儿个可是有贵客,你去楼里给我把眼珠子擦雪亮喽,端茶倒水,把里头的公子贵人伺候好喽,别整天浪费粮食。”“您就请好吧!”田小七应了一声,拿了巾缎搭在右胳膊上,走进了前堂。

    与后院的寒酸相比,前堂可谓一派歌舞升平,娇笑连连,年轻的少爷公子坐在雕花梨木椅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着绾官清怜小姐们,眉眼带笑,说着缠绵的俏语,手稍微有点动作,便又引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世人百态,娇柔做作,显露无疑。

    小七端着荷盘,听着招呼端茶端酒,忙忙碌碌,不时被一些个骚客调戏两句,也跟着附和笑笑,几个时辰过去倒还算平静。

    忙活完后,小七按常理把打赏给他的碎银上交给老鸠九成,自己只留一成,每当望着老鸠满足的笑脸,眉宇间堆起的贪婪,小七打心眼里觉得厌恶。早早退出前堂,来到后院。搬了个小板凳,望着天空中那一轮明月,就这么呆呆的看着。

    “嘭!”一声巨响,前堂顿时莺莺燕燕尖叫,嫖客公子谩骂之声不绝于耳。坊里出了状况,小厮们自是要出去寻两眼,小七跑进前堂,只见两个公子哥正怒目对视,中间夹着老鸠舔着献媚的笑脸恳求着什么。再一看地上坐着个俊俏的清怜,正手捂着脸哭哭啼啼,小七就明白了个大概,又是这等抢夺小姐的勾当,这种事故青楼里屡见不鲜,稍微闹大点人多的话,就只有搬出坊里养着的一队武夫应付,再往上如果都有背景就只能找来老板,今天这种小事也就无所谓大小,就看老鸠的调和能力,两边都吃了甜头也就会让步,面子上再过得去,就很快平息。

    旁边的嫖客们都主动往后退,给两个挑起事端的主留出空间,个中表情,有笑而不语,有惊疑猜测,抱着看戏心态者良多。

    显然不是什么大事,很快老鸠一通说和,两位款儿爷脸色不再怒张,慢慢的平静,再由从头到脚的一边舒缓马屁,最后各自让步,很快息事宁人。众人散开,喝酒的继续喝酒,调情的继续调情,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在此期间,田小七发现门口处一直站着一个文弱书生,表情不似别人那般戏谑,而是一种夹杂复杂感情的干净脸庞,寻思良久,田小七终于掏干腹中少的可怜的那丁点儿墨水,想出了一个贴切的词汇:失落。他不明白,市井中一出事端,看客们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惟独今天瞧见这么个异样的人,田小七那不带多少想法的脑子里实在是想不明白。

    在他十七年平淡的人生中,他唯一记得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是前年大年三十除夕夜,雪花漫天,烟花酒巷,在庆阳河边,见到的一个疯癫老头,手里拿着一壶掺了半壶水的花雕,眼神浑浊,用手指着结冰三尺的庆阳河,说了一段田小七深受震撼,并呆立当场的话。

    疯癫老头喝口手中剩余不多的花雕酒,将手搭在膝盖上,卧躺在一颗凋零枯朽的梧桐树上,嘶吼道:“前三十年,当得孺子,锦绣前程,夜进过半,为屠狗之辈,夫英雄者。后三十年,大好河山,醉生忘死,苟且人世,达官显赫,有此快活?尔等随我共饮此酒,挥三十万雄狮,过剑门关,直入西凉,可有人惧否?有人惧否?!!!”语毕,气绝,半壶花雕落地,碎成一地沉浮。

    大年初一,京城各处皆白布挂梁,万株梅花绽满庭院,皇帝一天不食,禁令朝野之上文武百官,全国百姓跪叩整日,皇城之中悲鼓震天,十万禁军,十万御林军齐声呐喊,祭奠哀悼开国元将白慕雪,挥师三十万精兵入西凉,十余万男儿战死,最终败北回朝,于大年三十夜醉死在庆阳河边,一生战功显赫,就此陨落。

    那一年,大雪连飘七天,却惟独疯癫老头临死前靠着的那颗梧桐树,不落一丝雪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