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南方大乱,梵音寺大开山门,邀请天下同道会盟共抗妖劫,我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知会有多少散修人士趋之若鹜,企图从佛门正宗中得到什么好处……”
“咦,你们看他背后那柄剑,是不是有些怪异?
“怪什么异,那么多裂纹,看那剑质也好不到哪里去,准是一柄不成器的下品法剑,不然又岂会带在身上?你以为是那些稀世难求的仙宝啊。”
“也对……便是我们宗门也没多少口好的飞剑,这种散修人士又怎么会有?”
一阵默然过后,仙峤派的年轻弟子百般无聊之下,目光忍不住看向一旁那个散修男子,窃窃低语起来,有几个人生怕林辰听不到,声音还故意提高了几分,眉目间尽是优越的神色。
陈青秋皱了皱眉看着这群年轻弟子,这些弟子个个虽然都是资质不凡之人,但从未见过什么世面,在宗门的庇佑之下,更是养出一副趾气高扬的骄奢之气,再这样下去,难成大器啊,师兄此番带他们下山,倒是一个英明的抉择,他摇头暗叹了一声,目光落到石碑前那个年轻人身上,却是有些微微欣赏之色,这个年轻人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倒是有一副好心性。
他心头微微想着,移开了目光,转到远处。
无门无派的散修中人,多半是那些资质平庸,却又不忍放弃修行的人,这些人各大门派看不上,又没有什么奇遇,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多大的成就,但也有一些散修人士,势单力薄,喜欢隐居,但修行道行却是惊世骇俗,连各大门派都为之忌惮,那些人多为修行界中的老前辈,也就是传说中世外高人,只是林辰年纪轻轻,自然不会是些那极为少数的人,是以陈青秋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也就不以为意,不过仙峤派的天才师叔,目光中倒是闪过了一丝可惜之意。
“咦,看来要下雨了!”这时,人群中那位跟师姐们打趣的漪儿少女看了看天色,讶然说了一声。
一众年轻弟子闻言纷纷抬头向天空望去,随着乌云渐积越多,不知何时起,天空早已悄然黯淡了下来,不久之前还暖洋洋照在他们身上的阳光,已经完全消失在墨云上方了。
“我们都来到这里了,怎么还不见有梵音寺的人来引接?”当下众人不禁又是一阵低语,只是看到掌门师伯他们一副云淡风轻闭目养神的模样,尽管心有不满,也只好干瞪眼候着。
林辰沉默了些许时候,目光慢慢从那两个古拙大字上收了回来,上前几步,站到了河岸边上,默默看着眼前这条静如古井的江河。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唯执迷不悔者,不听教会,争渡向前。
梵音寺开辟了这方江河,命名为苦海,布下大神通,阻隔红尘,又有怎样的深意,是劝人回头,还是教人心中执著痴迷?
这个岸,到底是什么?
“轰隆——”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闷雷,滚滚荡然而去,不过多时,云天中纷纷扬扬起了一场蒙蒙烟雨来。
“我的岸,又在何方?”
细雨霡霂,漫水连云,如烟如丝,飘飘洒洒,落到那平静如镜的水面上,溅起了无数涟漪来,林辰看着眼前这烟波蒸腾,如幻似真,怔怔想着,一时竟是有几分痴了。
“喂,叫你呢,你怎么不应人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忽然听到一把清脆的声音传来,林辰身躯微微一震,淡淡金光从身上转瞬明灭,猛然退后了一步,随即惊醒,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沉迷在这苦海之意当中。
一念及此,林辰心头不禁微微震骇,以他此时的修行道行,心志之坚,竟然还会在不觉之中着道,这梵音寺「苦海」,也不知其中蕴藏着什么佛家神通,当真是非同小可。
另一边人群前头,那个闭目养神的老人,忽然睁开了双目,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林辰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又微微合起。
林辰定了定神,转过身去,说话的正是那个活泼好动的少女漪儿,人群头顶上,出现了一个淡青色的光幕,正是某种五灵法术,原来这雨才一落下,这群年轻弟子便自发施展法术来,为众人遮挡风雨。
漪儿有些恼怒地瞪着这个男子,之前看他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身衣裳尽数被风雨打湿,怪可怜的,想来也是道行低微,舍不得用法力去避雨,却是没想连连唤了他好几声,这个人才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此刻看到林辰目光望来,两只清亮的眼眸,幽如深潭,微微一笑之间,不知为何,少女心中的几分怒气竟就这般不翼而飞,俏脸上浮起几分微红,连说话也有着几分磕巴:“你,你要进来么?”
林辰摇了摇头,伸出手去,任雨水在掌心上跳动,淡淡笑道:“不了,我喜欢这雨。”
说着,他再次转过身去,静静看着那满江的烟波荡漾,。
“怪人!装什么深沉!”一个男弟子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撇了撇嘴,语气不屑地嘀咕了一声,一旁向来活脱的少女,此刻却变得异常安静,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背影。
茫茫烟雨之中,这个清俊的男子临风伫立,沉默如许,不知为何,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神采灵逸,衣袂飘拂间,就恍如破水而出的神人一般。
“漪儿,怎么了,在看什么呢?”就在少女怔怔出神,忽听平日熟悉的师姐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她顿时惊寐过来,飞快地应了一声,脸上飞起几朵红云,忍不住再次望向那人的时候,那个背影依旧飘逸,但方才那种惊鸿一现的感觉,却是消失了。
“这人……真怪”下意识的,这位仙峤派的少女也喃喃了一句。
“咚……咚……咚……”
就在众人默默等候之时,一阵低沉仿若回荡在天边的钟声,悠悠响起,由远及近,缓缓传来,听在耳边,竟是清晰无比,如敲入了每个人的心底一般。
众人心中一凛,目光纷纷看向了那苦海江河之上,漫天烟波,浩浩雨雾之中,出现了一艏木舫的影子,慢慢划来,还在远处,已听到一阵歌曰:
“我愿做红尘路上一颗石子,
莫愁湖,风寒轻拢烟雾,
长亭路,目断不知归途。
碎香,凝寒露,心仍执着
苦海,不回头,只修来生。
……”
随着木舫渐渐靠近渡头,众人也看清了这放歌之人,竟是一个峨冠青衫的清秀生,他负着双手,立于舟头之上,在风雨中衣诀飘飘,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出尘飘逸。
“小生悟痴,见过各位施主,请诸位上船。”
生看着众人,微笑说道,他的声音非常柔和动听,充满了知性温和之感,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仙峤派灵浮子,陈青秋,郦长卿三人见到这个生,似乎并不陌生,微一点头,便踏上了木舫之上,身后一众弟子见状,纷纷抱拳见礼,也随之上船。
林辰走在最后面,上了船后,看着舟头上这个生,目光闪烁,迟疑了一下,上前道:“阁下可是梵音寺的人?”
生摇头笑道:“小生不过一摆渡人罢。”
说着,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木舫缓缓起动,往对岸划去,似乎那位陈师叔的话见效了,仙峤派的弟子们一路显得倒也安静,尽管对这生有着几分惊异,想不通这梵音寺的接引人,为何不是个和尚,却是没有人敢发问,但注意力却是不时落到舟头上那两个人身上。
“施主可有什么疑惑之处,不妨直说。”那生看到林辰欲言又止,微笑道。
林辰轻轻摇头,凝视着他,笑道:“没什么,只是听到阁下歌声,想起了罗阳城里那个白马寺典故。”
生微微一笑,道:“小生正是那个只信缘不信佛的人,百年归土,魂魄不散,成为一方孤魂,得蒙燃难大师点化,成为佛鬼,终日在苦海上摆渡。”
林辰看着他,注视良久,生坦然而对,微笑不改,许久,林辰笑了笑,不再说话。
仙峤派那群弟子可不知什么白马寺典故,只听得一头雾水,但听得生这话,都是心中凛然,燃难大师可是梵音寺主持方丈燃苦大师的师弟,乃佛门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之一,世间无人不晓,但更让他们惊异的是,这个看上去甚是不凡的生,竟是什么佛鬼,顾名思义,只是这鬼魂也能修佛,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还是第一次听到,心中对那位从未见过的佛门高僧更是敬畏。
‘咚……咚……咚……’
悠扬钟声,又一次幽幽传了过来,茫然之间,众人忽听生再次歌曰:
“倚一笠烟雨,
静候天光破云。
聆三千梵音,
也号如是我闻。”
他的声音,也如那暮鼓晨钟一般,低低沉沉,轻轻飘荡,让人心安平静,仿佛幽幽岁月,尽在心中,悄然而过。
不知不觉,众人竟是听得痴了,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群山低啸,袅袅梵音,只在耳边,古刹佛塔,雄峙殿宇,尽在前方。
“小生就送到这里,诸位自行上山。”待众人都下了船,生笑了笑,微一作揖,木舫再次启行,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烟波之中。
隐隐的,远远的,能听到幽幽古歌,再次飘荡在天水之间。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轮,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了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天地之间忽然安静下来,只有这个悠长歌声在轻轻的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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