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却是怔住了,蜀山中或许没有人知道有萧遥这位前辈的存在,但当日祭祖大典之中,他曾在祖师祠堂中看到的那块孤独著在灵台角落,不受世间任何香火奠祭的灵位,以及那位老人巍巍如山的苍凉背影,他如何能忘怀?
眼前这位儒雅似仙的白衣男子,口中的“老头”是谁,赫然呼之欲出——蜀山掌门玄霄子真人!
只是,他到底是谁?
林辰忽然有些心神恍惚,从燕惊尘,这位名为萧遥的前辈,到那位湛然若神的老人,还有当日祖师祠堂的情景,一时之间交织在一起,如重重迷雾出现眼前。
到底六百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冰崖之上,只剩下风吹云雾飘渺之声,但不知怎么,却似乎比原来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更加的死寂一片。
许久之后,白衣男子忽的淡淡笑了一声,目光深邃,慢慢凝视着远方之下那些被云霞索绕依稀可见的群山虚影,道:“三千烟尘,无尽天地,任我逍遥……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萧遥,如今又有谁愿意记起?”
林辰默默地看着他,迟缓了一下,终于轻声道:“前辈,我在祖师祠堂,曾经见过镂刻着你名讳的……灵位,原来你没死,难怪不受香火的奠祭。”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却看的眼前这位名为萧遥的前辈摇了摇头,依然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在他的眼中,什么都是不在乎的:“我确是死了,眼前的我,只是一缕残魂,以你的修行道行,我想你早就看出几分了。”
林辰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从他第一眼看到男子那飘渺的身影开始,他便隐隐有这种感觉,只是看到这位前辈抬手间惊动天地气象,以及那具久经风霜而不朽的白骨,这样的气魄,让他下意识认为这只是他脱离了肉身的阳神。
然而走到他身旁之后,却感觉不到一丝阳神出窍所牵动的浩然之气,那个时候起,他便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知道这位前辈与师父的渊源后,那种下意识的亲近之意,却让他不敢再去多想……
白衣男子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脸庞上没有什么波动,淡淡笑道:“我们也算有缘,不知你可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林辰深深呼吸,认真地点了点头。
白衣男子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头顶那片被镇妖神剑如水碧光所映照着的苍茫天地,目光渐渐深远,渐渐迷离起来。
悠悠岁月,人间情愁,曾经的那片光阴,就如凝固了的万载寒冰,一点一滴地融化,无声无息。
那些惊心动魄却早成一片蹉跎的过往,多少年后蓦然回首,该是怎样的情怀?
又有谁还在乎?
……
“我是蜀山长门之后,身负重任,自小而起,我便在师父的训导之下,惟日孜孜,朝闻道,夕可死,无敢逸豫,修行之道行,日渐高深,直到我第一次参加十年盛事五脉会道大会,以一柄木剑败尽所有人,惊动了整个蜀山上下,至此之后,所有弟子都心悦诚服叫我一声‘大师兄’……”
男子淡淡说着,语气之平静,就如说着毫不相关的事一般。
“怎么可能……”
只是方才听到这里,林辰便忍不住轻呼一声,半晌之后,才似回过神来,心中仍然一片愕然,长门之后,那岂非说明,眼前这个男子,竟是蜀山掌门玄霄子的亲传弟子?
要知道,掌门的传人,任重之道远,远非其他弟子可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这样的人物消失在世人眼中?
只是听到后面五脉会道大会之事,林辰脸色忽有几分古怪,想起自己也是以一柄寻常铁剑夺得了大会第一,乃至后来昆仑问罪反出蜀山沦落剑冢,此刻想来,倒与萧遥前辈的遭遇似乎有几分相像……
如此想着,他霍的一震,忽然明白了当日青云大殿之上,那位老人为何说出那一声苍凉话语——
“门中又出了这么一位不肖弟子,老道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也罢!也罢!”
这是偶然,还是轮回?
男子不知他此刻复杂的心思,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如果没有当年之事的话,你现在可能要叫我一声掌门了。”
林辰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嘴角终于动了动,轻声道:“你当年……做了什么?”
男子笑了笑,慢慢低下了头,脸上似乎出现几分疲倦之色,淡淡道:“后来师父把镇妖神剑传了给我,他老人家对我如此寄予厚望,我便愈发的深感任重道远,终日行走世间,除妖卫道,名声渐盛,整个玄门,乃至天下之间,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蜀山萧遥这号人物,而手持镇妖神剑的我,自然也愈发的不可一世起来,认为天下无我不可去之地,无我不能战胜之人,终于,我以一人之力,只身闯入**蛮荒深处,纵横十万大山之间……直到我遇到了她。”
男子说到这里,眼光中温柔慢慢占据了全部位置,他忽然轻轻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只是脸上,却是终究多了几分痛楚。
却不知,一旁的林辰早已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听得几乎神思遨邈起来,甚至连呼吸也屏住了,眼前仿佛出现一幅幅的画面——
时光流转,六百年前,一名年轻生,背负三尺青峰,白衣胜雪,游走世间,行侠仗义。
直到群妖为其震慑,闻风丧胆,直到十万大山犹如天堑横亘面前,让他驻足观望。
前路杳杳无人敢闯,前路深深世人心惊,他脸上露出一丝桀骜的笑意。
于是神剑出鞘,所过之处,挡他之物尽数劈开,阻他之物尽数斩碎,然后他剑指苍天,大骂天地不仁,神采飞扬地走入那传说中的蛮荒十万大山之间。
天下若有不可去之地,何哉?
仅凭心中一股不平意!
仅凭剑中一股浩然气!
这是何等的波澜壮举!何等豪情万丈!何等的桀骜逍遥!
自他修行开始,道听途说之间,有过同样壮举的人,在修行界之中,也只有少年时期在蛮荒中闯下一代剑神名头的燕惊尘所能做到,而燕惊尘,赫然是这个人的传人。
六百多年之后,他坐在这个人身旁,身为燕惊尘的弟子,听着他平静地说着过往峥嵘岁月,如何能不让他深深激动,胸间生起无穷敬意,乃至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这样的一个人物,天下间谁不去崇拜?
知道他的人,谁不会用整个余生去追忆?
更如何能让他不毫无道理,满怀沧桑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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