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松弛不久的脸皮,又因锐利的光芒给拉紧了。他强撑起微笑地慢慢跟在二人身后走过去。目光盯视着倚在门口的妇女脸上的表情,越靠近就越清晰,他庆幸自己可以近距离观察,才得以让自己脸上的微笑自然许多。
站在门口的妇人,在耕睦看来,只不过是位油光满面的胖大婶,想必她是刚从厨房里出来,同样是想了解羊群乱叫的缘由,手上所持刀具只是随手拿来以作防卫之用。在冰融他们进屋前,那位大婶已经回屋了。
此刻,耕睦心里有这样一种感觉:进到屋内就是比黑夜中暴露在野外要安全很多。耳边传来的切菜声,以及萦绕全屋的食物香气,对于一个饿了一整天,还耗了不少体力的人来说,绝对是诱惑难挡。虽则如此,他还不至于被食物冲昏了头脑,通过以往的经历,他没有放弃思量着这顿饭所要付出的代价。
在明亮的灯光中最起眼的,莫过于那盏被大铁罩护着的大油灯。其次他才注意到了伏在长方形桌子上,抬眼盯着对面大叔头顶的冰融。而那位黄皮皱脸的大叔,则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咧嘴露齿眯缝着眼睛地对着她灿烂地笑着,脸上的皱纹看上去少多了。
耕睦坐到冰融旁边,踢了踢她那双斜放在桌子底下的脚。“你不要盯着大叔的头顶看,虽然他的发际线很后,但是你那样盯着人家看是很没礼貌的。”
对于头发,耕睦是很在意的,当他离开故乡,每次被那些大人们笑自己是黄毛小子,他心里是很不爽的,作为“回敬”,他就会说他们的发际线后诸如此类的话。当冰融提起头发时,他竟不由自主地的先说出了让人不悦的话,想收回都来不及了。
“他头顶上的发髻让我想起了我祖父。”
耕睦听后就觉得奇怪了,问:“难道你祖父的发髻有什么特别?”
冰融摇了摇头,一片靠边的叶子被抖落,她闭着眼睛说道:“我祖父只剩下从左耳上方连到右耳上方位置,垂着密密麻麻的白色散发,我从没见过他结发髻,他说只剩那么少头发结发髻难看。”
那位大叔站起转身道:“啊哈哈哈,小孩子的间的谈话真是有趣。该去帮忙了,你们慢慢坐着等会,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耕睦也站起,“真是不好意思,借宿之余还要麻烦你们招呼我们。需要我们帮忙吗?”这种礼数上的话,耕睦认为不管人家是善意还是恶意,在未知道答案之前都是必须的,尤其是对待长辈。
“不用了,你们是客人,好好坐着休息一下吧!有两位这么有趣的客人,我们感到很高兴呢!”
………
“洗手,开饭啦——”胖大婶的响亮声音回荡全屋。果然等了不久,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逐一被端上桌。
这回耕睦才算是真的看清了那位胖大婶的面容,她的脸上没带多少笑容,她的目光掠过耕睦时,使他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随后当她的脸上同样挂出灿烂的笑脸时,耕睦的心顿时化寒为暖。
饭桌前,本来一碗平常无奇的米饭,三人却见冰融用奇异的眼光捧起饭来上下左右地端详着。耕睦原本也是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她怪异举动,但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了。担心她这样做会不会让人家以为,她怀疑他们在饭里下了毒?
于是把她手中的那碗饭夺过来,把自己的那碗递给她,然后对着对面的二人笑道:“不好意思她有个坏习惯,喜欢在饭前看碗,不给她另一碗饭,她或许看很久才会停下。”
耕睦的话音刚一落下,冰融把刚从耕睦手中接过没多久的那碗饭,捧向坐在她对面的胖大婶眼前,问:“这种食物叫做什么?”全然不顾耕睦的一番苦心,愣是要让在坐的各位,延迟进餐时间。很让人怀疑她是在故意装傻?还是脑子出了问题?
耕睦不轻不重地放下饭碗后,伴着藏在桌底的双手发出掰指骨声,一脸严肃地闭目道:“别闹了,那是饭呀!”
“哇!原来饭是一种食物,我以为开饭只是一个代表吃东西的词。”冰融发出如同小孩子捡到宝般的天真快乐的语气,不禁让人有些相信她的确不知饭为何物。
耕睦很难想象开饭被当做吃东西的词被滥用的情景。随后听到的是对面两位的憨憨大笑声,耕睦这才轻舒一口气。睁眼之际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拦住冰融用手将菜盘子里取出的食物回收进嘴里的动作。
“怎么,你想吃这块?”冰融感到耕睦的手心满是汗水。
又是一副自己没有做错事的表情,难道他的祖父没有教她何为礼貌吗?
耕睦将筷子递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你没看见大家都在用筷子夹菜,你好意思用手来抓?”
冰融接过筷子又再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回答是:“手已经洗过了。”
耕睦松开她的手,“你该不会连筷子也没用过吧?”
冰融吃得满嘴油渍,津津有味,道:“用过,可祖父说,像我们这样的不用筷子也可以。他平时也很少用。”
耕睦本想说一堆“以前与现在不同”之类的话,可转念一想,浪费时间。于是问道:“你还记得怎么用筷子夹菜么?”
“记得……。”冰融不肯定的眼神出卖了她。
耕睦示范性地夹起肉片往进自己嘴里送,眼神中带出不相信与轻视。
冰融看到他那样的眼神,出乎意料地生气了,扔下筷子道:“我不吃菜了,我要喝肉汤。”
虽然盘子里的菜比她以往吃过的味道都要浓,吃起来非常的可口。可她生气的并不是耕睦的眼神和刁难,而是她讨厌被别人否定她过往的习惯,在那些习惯里包含了她与祖父的美好回忆。否定她与祖父的习惯,就意味着否定他伟大的祖父,她绝不容忍。更何况刚认识不久的人,根本就不了解她,没有资格用自己认为对的那一套,强灌进她脑子里。要记得冰融可不是普通环境下成长的女孩子。
在饭桌上扔筷子是极不礼貌和极不尊重人的行为,耕睦发现自己做错了,心里很是着急:没想到她一下子变得吃软不吃硬了。
更没想到的是,对面的二人脸上不但没有一点不满之色,反而一脸喜色,那位大叔还哈哈大笑道:“小妹妹真是有趣!”而他的妻子——那位胖大婶则把香喷喷的肉汤满满地舀进一个空碗里,冰融把汤端到身前,准备再次撇下筷子不管,直接伸手探物时,又被阻拦了。
耕睦这回微笑着语气温和地说:“直接用手去取会烫伤手的,凉了再喝吧!”
“没关系,我以前经常这样。”冰融并没有理解耕睦的意思,以为他还是看不起自己的野蛮行为,誓要将野蛮行为合理化给他看。
坐在对面的二人紧紧地盯着那碗汤,用迫切的眼神,催促道:“没关系,让她喝吧!”
耕睦觉得他们的眼神和笑声有些奇异,不由觉得有些不对路。
胖女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男孩的怀疑,调整了面容,还踢了旁边的男人一脚,笑嘻嘻地问道:“小兄弟你们是什么关系呀?从哪里来的?”
被这样一问,耕睦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解释道:“我们兄妹,从很远的国家来的。”
那位大叔接着问了一句:“你们是亲兄妹吗?”
耕睦有些迟疑地回答:“我们当然是亲兄妹。”他的迟疑是担心冰融的率真会再次跑出来给他添乱。在这种情况下,说真话反而会更麻烦。
只见冰融这会儿正在津津有味地喝着汤吃着饭。四人像是一家人般在和谐的气氛中进餐,耕睦夹起一片羊肉,忽然想起了羊棚里的羊。“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看见羊。”
那位大叔笑着搭话道:“啊,是呀,我俩也不是本国人。在故乡是给人放羊的。”他说着把最后剩下的一点汤端到耕睦面前,“没想到小妹妹喝得这么快,只剩这点你全喝了吧!”
“那怎么行,你们都还没喝过。”耕睦把碗推了过去。
“这是我们特地为你们准备的,家乡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美食。如果能得到客人品尝后的赞赏,将会给主人家带来莫大的福荫。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远方的客人到来了,所以殷切地希望得到赞赏。”语落,那位大叔又将碗推了回去。
对一碗汤的赞美,能给人带来福气?闻所未闻。难道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才会表现出那样的眼神?看着冰融喝了这么多碗都没事,耕睦认为自己多心了。浓浓肉汤味的诱惑下,耕睦盛情难却地喝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盛赞一番汤的美味,冰融那迟到的哈欠,给了他冷冷的一个打击,看着一头倒在桌子上的冰融,他先前的怀疑立即生效。
对面二人刷的一下齐齐站起,此刻他们真正的嘴脸正式显露。
“你们在汤里下了药?”
哈哈几声笑后,女人响亮的声音传来:“真是幸运,迟一点或许就会被你发现了,不过,凭你这副身躯能奈何得了我们什么?”女人从腰后拿出了菜刀,男人则从柜子里拿出来一捆绳子。
耕睦不停地摇着冰融的胳膊:“冰融快醒醒,吃人的恶熊来了,你的祖父还没死……诸如此类能唤起她注意的话都说尽了,依然没有半点效果。
于是扶着她离开了座位,目露火光地瞪着面露奸笑的二人,骂道:“你们这两个骗子,想对我们兄妹二人做什么?”
二人对视阴笑了几声“嘿嘿嘿”,男人回答:“还好意思自称亲兄妹,看来你比我们更加地外来人,连该国最基本的国情都不知道。”
趁着二人对视阴笑之际,耕睦悄悄拿走了挂在冰融腰间那把不起眼的小刀。
“废话不多说了,小子别以为你自己喝的汤少,就会没事,告诉你,那些汤是越沉底,药力越强。”
应了女人自己刚说口的话,她眼前的男孩,扶着昏睡的女孩,精神恍惚,全身无力地挨着角落的墙壁滑落在地,同样昏睡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