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龙得了两套新衣,均为深色的三重襦衣,估计是中郎的常服,此外还有一双硬底鞋。说实在的,无论是衣服还是鞋袜,幻龙都极不满意。这些衣物穿起来既繁琐又束手束脚,那硬底鞋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符合人体结构,奔跑起来至少降低一半速度。做为扈从侍卫就整这些光鲜体面却没效率的东西?难怪皇帝遇刺时护卫却跚跚来迟。
在回咸阳仪驾中,幻龙开始履行中郎的职责,他倚坐在一辆比较靠近始皇帝御辇的单辕四马轻车上担任车右。车上有甲士三人,御手居中,车左居左,车右居右,一律着金属铠甲。战车上装备两套柄长为三米的矛、钺和两套弓箭,还配有盾和带发射架的弩。在战斗时远则以弩箭射击,近则以矛钺格斗,并配备车属徒兵八人。这样的战车配置足有一率(八辆)之多,而且前后尚有两屯骑兵为前锋后卫,在这样严密的保安措施之下,除非来犯的是一支千人大军,象昨夜那般十个八个刺客,丢进去连泡沫都不会泛起一个。
途中有一名叫淳于庸的年青议郎奉令向幻龙讲解各种注意事项。临近咸阳之时,一名内侍过来传旨,幻龙暂时无须入宫值勤,先向淳于庸学习宫中各项礼节仪式,同时做好“夏苗”田猎的准备工作,静待皇帝宣召。
到达咸阳宫司马门前,幻龙卸甲除冑,交付有司。然后怀揣一块一斤多重(秦十六两为一斤)的金饼,扛着一打布帛,从车上跳下,在众士卒艳羡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之后连续三天,淳于庸都利用当值之余到幻龙所住的那家小客栈登门教授。如果不是皇命在身,他是一点都不愿意干这差事的。那少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以训服的野性,除了在听他说起一些宫中规矩时还算认真,但对他所教的各种礼仪总是硬邦邦地做不到位,每次他几乎忍不住要冒火之时,对方只是冷冷一瞥便令他如冰雪浇头——那眼神,象极了危险的野兽。
淳于庸是当朝博士淳于越的子侄,家学渊源,师法韩非,自持大才。对于幻龙这样的既非贵族出身,又非军功简拔,只凭一身武勇及好运气挤身于六百石佐官的山野村夫殊无好感,眼见再教下去也没什么明显长进,索性也给自己放了假。反正自己已尽力了,届时若出了什么岔子,他自个兜着,板子总不会打到自己身上吧。
幻龙并不是悟性差的人,正相反,他的智商值很高,反应敏锐,逻辑精密,有过目不忘之能(在这一点上,应该要感谢莱昂对他脑域的开发)。他只是反感这些繁文缛节,处处约束,时时矮人半截。
“我生来便是要俯视众人而非仰视众人的。”幻龙对自己说,“谁想让我跪着,我就让谁趴下。”
淳于庸已经有好几天没登门了,幻龙也乐得清静。他原想好好在这大秦帝都逛逛,但因为刺杀案的缘故,白天盘查,晚上戒严,搞得整个咸阳不得安宁。人人面带惶恐,噤若寒蝉,只怕祸事上身,若大的帝都变得死气沉沉。这样的情形下,谁还有心情外出流览?
幻龙在客栈的食铺进食时,偶尔听到食客悄悄议论此事,说是关中群盗“蝗中盗”所为,而各城门的官方缉捕告示牍上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使得幻龙很是讶异,他可是少数目击了“蝗中盗”这个集团全灭的知情者之一,何时又冒出来另一个“蝗中盗”呢?而且他还是唯一了解刺客真正身份的知情者,人家好歹还是两个小部落的酋长,大概没兴趣转职干盗贼这种虽有钱途但却是高风险的职业吧。看来那天那个叫卫矫的骑司马所谓“刺客已尽数毙命”的说法得打上个问号。不过这事跟自己没关系,自己是中郎而不是亭长(秦时管捕盗的官吏),只要在自己任职其间,能保彰雇主的安全,就算对得住那六百石的薪水了。
这天中午,幻龙将自己仅剩的少量干肉脯让伙计交给鲍肆(厨房)加工。半个时辰后,那伙计捧着热气腾腾的陶罐朝幻龙所住的客房走去。闻着罐内肉糜的香味,那伙计喉结上下滑动不已,心道这客人真是奢侈,居然日日一日三餐(这时代除少数高官富商之外,大多数平民甚至低级官吏都是早晚各一餐,主食基本上是糙米加一小撮盐卤,中午饿肚子。这种一日两餐的“习惯”延续了上千年。),而且还全是肉食。本来中午时分极少食客,鲍肆也不生火的,不过这客人出手大方,随手就是一把铜钱的加工费,除去柴薪、酱菜、盐卤、人工等火耗之外,还落下十几文赏钱,倒也值了……正出神间,忽然被人在身后一拍肩膀:“伙计,借问一下……”
那伙计吃这一吓,差点没打翻陶罐,心下恙怒,转身正待发火,入目却是一摞用细绳串连着的黄灿灿的铜币,看那密密叠叠的形状怕不有百十枚之多。耳边传来一个低哑怪异的声音:“我要找你店中一个登记叫赵佗的人,你带我找到他,这些钱币就是你的。”
那伙计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粗口咽回肚子里,本已竖起的眉毛立刻放平,嘴巴也由下钩翘成了月牙,一叠声道:“真是巧了,小人正要将食糜送到这位赵先生的房中,先生请随小的前去便可……”
那人二话不说,直接将钱币扔给伙计,挥手示意其前头带路。
伙计欣喜若狂,紧紧搂着一叠钱币,向这位财神致以崇高的注目礼:个头挻高,身形偏瘦,从头到脚罩在一件灰褐色的葛麻粗衣中,只隐隐约约见到口鼻部分,下巴光溜,没有胡须。不由心下暗自纳罕,只觉得无论是那赵姓客人还是眼前这人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是哪里古怪来着?噢,是了,他们居然没留胡子!
在这个时代的成年男子(或是接近成年的男子),不蓄须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这样已是罕见,何况一下来了俩?
那伙计心里嘀咕着,抱着事不关己的心理引着来人朝幻龙的住处走去。到了门前轻叩门扉道:“赵先生在否?煮食已送来了。”
屋内沉默一会,传来幻龙淡淡的声音:“我的煮食是豹子肉而不是人肉,豹子肉留下,那人肉你自己处理。”
那伙计顿感头皮发炸,这家伙是什么人啊?隔着那么厚实的一扇门就知道自己领了一个不速之客来。而且言辞凶恶,再联想到这人拥有的十几匹布的巨额财富(这十几匹布的价值抵他干七、八年了,在他心里算是一笔巨大财富了),该不会是强盗吧?现在外面可到处在搜索这伙人啊……
这时那不速之客却伸手接过伙计手中的陶罐,一掌将其推开:“去吧,没你的事了。”
屋内幻龙正懒洋洋地席地踞坐,依然穿着下山时自己那身褐色的短裾直缀,皇帝赏赐的那笔巨款——上好的布帛扔得满地都是,而这笔巨款的拥有者却是一脸地满不在乎。然而,当那不速之客推门而入,将陶罐置于几案之上,然后缓缓掀开头罩之时,幻龙却一下蹦起:“是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