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铿锵作响之后,被围者中两名男子身中数创,浑身浴血倒地。尚余一名男子极为悍勇,格开刺向自己的五、六支戈戟,揉身而上,一剑刺入一人腰间,再旋身拔剑顺势斩落一人小臂。斜刺里一杆长矛猛戳而至,堪堪刺入那男子左臂肌肉,那男子已伸手抓住矛杆,挥剑劈断,再将入肉数分的矛尖拔出,反插入敌手胸膛。瞬息之间杀两人伤一人,其剽悍之气骇得群敌仓惶后退。
蓦然一声大喝,一人不退反进,长戈当胸槊来。那男子横剑架住戈首,被强横的冲力震得后退数步。长戈回缩,在黑夫手上绕了半圈,再一次悍然冲刺。那男子不顾左肩涌血,同样夷然不惧地挟剑迎击。
就在二人行将猛烈地对撞之时,一支长翼三棱箭挟着厉啸撕裂空气,一箭贯入那悍勇男子的前额。后者身体猛然一顿,动作定格。黑夫的长戈毫无阻滞直透其腹,几乎同时,七、八杆长兵也一齐扎入男子强壮的身体。
黑夫抹了一把脸,向后方一名手持弓弩的士卒打了个招呼——发出那一箭的弓箭手也是个老兵了,之前也幸亏他一箭射伤马腿,否则还真不好说就能截下这群人。
黑夫还没转回头来,耳畔传来一阵惊呼,同时头顶上方寒气森然。久经阵仗的黑夫顿感不妙,来不及招架,立即弃戈翻滚。身旁传来一连串惨叫,立定身形看去,但见方才一齐刺杀那男子的七、八名士卒瞬间倒下五、六个,均是咽喉中剑,血泉喷涌,如此凶狠凌厉的剑势居然出自那头戴斗蓬、面垂纱巾的女侍卫之手。
余下两名士卒骇得连滚带爬翻滚下斜坡,此时那女侍卫的当面之敌只剩下黑夫一人。黑夫惶然四顾,见不远处有一把战死士卒遗失的殳(一种锤形武器,木柄,殳头大小如拳),立即取过,扬手朝那女侍卫击去。后者只是护着身后华服女子,并未追击,面纱后两道冷冷的目光注视着气势汹汹的殳锤,倏忽持剑的手腕一翻,贴着殳柄滑入,在黑夫的脉门上一划,带出一溜血箭,黑夫惨叫着弃殳捧腕踉跄后退。
就在那女侍卫一剑得手之际,一支冷箭呼啸而至,女侍卫目光骤寒,回剑疾翻挑飞利箭。蓦然头顶一暗,一股杀气如泰山压顶般袭来,仓促之下格挡不及,只得挫身横闪,倏觉头顶一轻,眼前一亮,斗蓬已被劈为两半,露出其庐山真面目:青巾绾发,眉长入鬓,一双细长的凤目棱棱生威,显示其个性的强势,颧骨稍嫌高了些,嘴唇也稍嫌厚了些,却别具一种中性的魅力。虽是女子,但个子很高,身材修长,此刻摆出一付防御姿势,横剑于胸,身体微躬,身形半转,足踏弓步,浑身充满着一种飒爽英姿的张力。
屠斩的突袭虽然没能伤及那女侍卫,却并不感到可惜,他更愿意面对面与这闻名遐迩的女剑手来一场公平对决。
阳光仿佛变得阴冷,如情人手般轻柔抚摸的春风也开始冷硬,风势渐急,草木偃伏。
屠斩眼睛眯缝着,抬剑戟指女侍卫,嘴皮动了动:“辛速?”
那女侍卫目光一冷:“原来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屠斩摇头:“我只知道你是昔日楚王宫的御用女剑手,还有个内廷侍卫的头衔,那名女子虽然并不知是何人,但以你等拚死相护的架势,也可以大致猜得出来。只是不知道你们为何来这偏远小县,莫非……”
“不用白费心机了,你猜不到的。”女剑手辛速冷冷打断对方话头,“能够削断我的斗蓬,足下的剑法倒也不弱,可敢摒退手下,你我公平一决?”
屠斩大笑:“固所愿也!”
双方身形同时展开,抢占上风及高处地势,待冲至坡顶时,两道身影一顿,骤然碰撞在一起,双剑交击,发出一连串密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人影翻飞中,双方身形交错,互换了一次攻击位置后停住,彼此伸剑遥指对手,调息蓄势,酝酿着下一次的雷霆攻势。
辛速丰满的胸脯急剧起伏,额角微显汗渍,左肋下方的襦衣被划破一道口子,隐隐有血渍渗出,但持剑的手仍稳定如铸,咬牙道:“再来!”做势欲击。
屠斩却抬手止住:“且慢!”将手中剑插在地上,抹去右脸颊被刺伤而流下的鲜血,看都不看随手甩在草地上,腥红的血珠在碧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刺目。
辛速冷然道:“怎么,认输了?”
屠斩摇摇头,指了指她的身后。
辛速飞快向后一瞥,浑身僵住,脸色发青,转头恶狠狠盯住屠斩,眼神充满愤懑、不屑、不甘以及绝望,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抛下手中剑:“你赢了,拿我的人头去换勋爵吧,但请你不要伤害我的主人,她是……”
那名华服女子此刻正被围成一圈的士卒们以长兵指住,突然开口打断辛速的话:“辛姊不必多言,这里有两颗人头,只管让他拿去。”捋起宽大的长袖,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皓腕以及一柄镶嵌着各种红、蓝宝石的错金匕首,玉腕一翻,以匕首抵住高耸丰盈的胸部,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拿开这些血腥的兵戈,我自己动手!”声音清脆甜润,内容却森寒迫人。
辛速大急道:“不可!你难道要放弃自己的使命吗?王……公子还在望眼欲穿等待着你的佳音呢!”
那华服女子稍微迟疑,却被黑夫猝然近前以长戈钩住匕首,发力一拉,匕首脱手坠地,在女子惊怒交集的叱喝声中,黑夫呵呵大笑拾起匕首,看着那上面的宝石错金,如获至宝,乐不可支。
眼见局势的控制权又回到了手上,屠斩心中大定,对辛速笑道:“非是屠某不守诺言,只是辛侍卫心有旁骛,十成剑技未必能发挥得出七成,屠某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还是随我等回到县衙,你我择一良晨美景之地,再行论剑岂不快哉……”
辛速冷冷道:“我等已是阶下之囚,再战就不必了!只希望不要辱及主人……”
那华服女子倏忽娇咤道:“辛姊,公子之事就托付于你了!”突然伸出双手握住黑夫的长戈,戳向自己心房。
黑夫大惊之下急忙回抽兵戈,华服女子体弱力小,竟未能竞功。而黑夫单手执戈(另一只手正握着错金匕呢),又未得屠斩指令,不敢伤及那女子,一时间也没能将兵器夺回。正纠缠不清之际,一道响彻天地的奇异啸声灌盈了众人的耳畔。
惊回首,一轮在阳光下放射着银白色眩目光华的硕大光轮破空而至,环绕着那围成圆圈状的近三十名士卒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竟又神奇地返飞回去,没入密林中。众人呆呆地一齐望向同一方向,场面一时间安静已极。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古怪的光轮是什么东西?
屠斩正满脑子问号,心中掠过一丝不详预感,本能地伸手抓住插入地下的长剑剑柄。突然,一幕令他铭心刻骨、肝胆俱裂,从此后午夜惊梦、噩魇不断的恐怖景象出现了:被那古怪莫名的光轮环绕一圈的所有士卒颈侧均出现一道血痕,然后裂隙迅速扩大,近三十颗脑袋倏地一齐滚落,一股股喷泉般的血雾弥漫了青山绿野,天空仿佛也变成了血色。
幸存四人:华服女子、辛速、屠斩、黑夫。无论是生平未见血腥的闺中少女还是自诩见惯杀戮,生死如常的冷血军人,全都骇呆了、吓傻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木偶般僵立着。
当那一群无头尸体如多米诺骨牌般依次倒地时,林中蓦倏地冲出一道人影,速度之快令辛速觉得自己应该改名了。树林距离黑夫与华服女子至少在五十丈开外,而那如虚似幻的人影却转瞬即至。寒光一闪,黑夫握戈的手臂分离,而断肢的痛觉尚未传导到大脑,颈椎已发出清脆的爆响,将所有神经感觉就此切断。黑夫那大如笆斗的脑袋以一种活人不可能有的姿势被生生拧转了一百八十度,眼神空茫呆滞地凝视着自己的后背,身体似乎也不堪负荷这业已失去平衡的头颅,摇晃数下,颓然栽倒。那华服女子本已麻痹的神经经此一激,反而活络过来,看着手中夺过的长戈中柄那血淋淋的断手,浑身一激凌,尖叫地将戈远远抛开。
高手、可怕的高手、前所未见的可怕高手!
屠斩的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几个念头,长剑堪堪拔出地面,那人影已象龙卷风一样刮至跟前,“吭”地重重撞击在一起。屠斩那一瞬间的感觉就象被一头发狂的公牛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时速当胸撞上,身体如同幼童手中拙劣的纸飞机一样飘飞而起,划过七、八丈距离的弧线后,一个倒栽葱直直坠地,发出沉闷地响声,然后滚入荆棘丛中,生死不知。
辛速好歹也是在生死边缘打过几次滚的职业剑手,神经比较大条,魂魄很快归了窍,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像一个未成年的山野少年,居然在举手之间就把自己一行十几名百战强兵浴血舍命都奈何不了的众多敌人一家伙就干掉了,而且使用的还是如此恐怖血腥,令人百思不解的神妙手段。
这近乎赤裸的山野少年仰天长吐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迷茫和满足的表情,那亮得令人心慌的眼神扫向辛速。而堂堂前楚王宫第一女剑手,杀人如切鸡的女中须眉,竟吓得双足一软,如同小红帽一般失声惊叫:“别……别过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