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是锦衣卫的刑堂,此处宅院也应该是锦衣卫的秘密审讯之地。锦衣卫是除了大理院之外,另一个有审讯之权的机构,至于能不能使用刑讯,这就非阿图所知了。
眼前的这幕透着诡异,难道严象竟想凭此来吓唬自己不成?阿图绕着墙壁上的人走了半圈,问道:“老严,你玩的是哪门子花样啊?”
“你道此人是谁?”
“他低着头,本爵哪瞧得请是谁。”
“那就瞧瞧。”严象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头发向上一提,露出了囚犯的脸部,问道:“现在呢?”
这人四十来岁,脸上长着一个大大的鹰钩鼻子,可能是因为太过虚弱的缘故,只有右眼眯开了一条缝,口鼻之间也是气若游丝。
阿图把脸沉了下来,不耐烦道:“你随便捡来个人,就问本爵人不认识,谁知道他是谁。”
严象的脸上渐渐露出了讥讽之色,缓缓地说:“听好了。他叫黄守有,皇甫家的一条狗。”
阿图心中猛地收缩,抬眼望向严象,只见他恨恨地盯着这名叫黄守有的囚徒,看了半晌才放开五指,手一松手,黄守有的脑袋就又耷拉了下来。
黄守有到底犯了什么事?严象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憎恨皇甫家?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积怨?为何他要带自己来这么,并要把这种积怨显示给自己看?难道他怀疑是自己杀了皇甫纳?。。。霎那,各种猜测潮水般地向着阿图的头脑里涌来。
两人回到室外,刚才那三名汉子用来喝酒的桌子空在那里,上面摆着几个装着熟食的海碗,还有一大包散开的花生米,杯筷则横七竖八地扔于桌面上。
严象让他在桌旁坐下,问道:“皇甫讷死的那晚,你去了哪里?”
就在刚才的那一刻,阿图心中早已转了千百转,把握住了最关键的一条:自己做得毫无破绽,就算是他猜到了,也决计拿不出证据。于是冷笑道:“皇甫纳他死他的,本爵过本爵的日子,两者有何相干?”
严象一直都在凝视着他的脸,不动声色地继续问:“说说看,那晚你到底去了哪里?”
“跟你无关。”
“那日于万佛寺斋堂中用完斋筵,你和叶昭仪在禅房里呆了二个小时,到底说了些什么?”
什么意思?死人头竟然把叶梦竹、自己与皇甫纳之死这三者联系到一起去了。他为什么会这么联系,联系和推理都是需要前提的,那他的前提是什么?难道他知道阿姐跟皇甫纳的恩怨?除了那个恩怨之外,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其它的恩怨吗?虽然他怀疑得很正确,但阿图却一定要发怒:“放你的狗屁,你敢怀疑昭仪娘娘!”
严象对他的谩骂豪不介意,不咸不淡地接续道:“当日从万佛寺回来的路上,你半路就下车了,也没回府去吃晚饭。(本章节由小说网网友上传 )说说,你干什么去了?”
那天下午,阿图的确是在半途下的车,去皇甫纳家踩了一下点,先在他书房里搜索了一遍,找到了六幅旧画和一幅尚未完成之作。因画上的内容给人冲击太大,他不知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跑去了见芷那里,找了她跟碧落疯癫了大半晚才去干他所应承过的事。
其实阿图动手所用的时辰真是不多,跑去皇甫家一探,正好瞧见他在书房里画画,稍等一阵就下手了,根本就没用多少时间。如果把去见芷那里的事给供出来,从时间上就足以证明自己事发之时不在现场,因为绝无一人可以象他那样在数个地点间几乎不费功夫地移动。
但见芷那里的事情是万万不可以告诉严象的,阿图也不屑于以此来洗脱自己的嫌疑,硬邦邦地说:“你也管不着。”继而再怒骂一声:“王八蛋,你竟敢派人跟踪本爵!”其实他心里明白,严象之所以知道自己半路下车,必定是经由老黄从巴卡那里所探得的消息,而多半不是派人跟踪。
听了这句骂己的话,严象反而笑了起来,赞道:“不错。区区两年功夫,你就长进了不少。另外那桩事咱们都心知肚明,本指挥使也就不追查了。”
另外那桩事无非就是指柴门纹杀了老黄和锦衣卫。老黄是本来就喝了酒,回家的路上被柴门因势利导地再灌上大半瓶给扔进了河里;锦衣卫于半夜回家,在小胡同里被个小毛贼用半截青砖正巧在后脑要害一拍就敲死了,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小毛贼作案是锦衣卫的仵作所推断的,乃是根据凶手所选的藏身处、上来拍砖的招数、拍脑勺所用的力量、事后打理现场的方法等等推敲出来的。柴门纹的两次暗杀干得漂亮,均让人得出了非蓄意暗杀的结论。
严象不追究自然是阿图所乐见的,但同时也觉得他只是猜测而已,手里根本就没证据能证明是自己或自己去指使别人杀的,也必定没探到执行暗杀的乃是柴门纹。于是阿图把手一拱,从容道:“随便你,你爱怎么着都由你。本爵要走了,告辞。”说完,就站起身来。
“慢!这桩事还没完。”
严象喝止,随后就从右手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拍在桌面上道:“他已经招了!”
阿图拿起这张纸匆匆一扫,顿时心头狂跳。笔录上,那名叫黄守有的囚徒招供了为皇甫讷联络刺客暗杀叶梦竹的事,连如何联络杀手组织十二楼的细节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这份供词太过敏感,倘使被皇帝看到,必定会去猜测皇甫纳买凶杀人的缘由。公公要杀自己儿子的未亡人,显然是极度不合情理之事,况且皇甫家还在那之前就写好了叶梦竹的准嫁文书。如此一来,叶梦竹会因此而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那就真是难说了。
阿图猛地跳将起来,一只脚踏住了凳子,居高临下地向他怒喝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严象不答,慢吞吞地用手指捻起两颗纸包中的花生米,扔到嘴里嚼得咯咯作响,又拿起酒角摇了摇,凑在嘴上小抿一口,接着再扔两颗花生米。
墙壁上的火把晃动着红黄的焰火,四下寂静得几乎能听见火燃烧的声音。严象显得这么悠闲,无疑是在表明已控制了局面,这份供词握在他手里,自己就得投鼠忌器。阿图铁青着脸,再次把桌子一拍道:“他为什么要买凶刺杀阿姐?”
严象又抿一口酒,轻飘飘地说:“你算了吧,明知故问。”
“我知道什么?”
严象阴笑了起来,摇晃着脑袋道:“赵图啊赵图,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这么装来装去的,有必要吗?”
两人相对着逼视,针尖对麦芒,互不退让,就像初见时的那幕。终于,阿图缓缓地坐下,也捡了两颗花生米扔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后问道:“这份供词,皇上看过没有?”
严象的脸上发出了微笑,答道:“还没有。”
“真的?”
“不骗你。”
“好。”
说完,阿图就把那张供词伸到了桌面的小油灯上。不一会,一张白底红竖纹、写了满字和画押的纸片就在火焰中卷曲,进而燃烧起来,很快地化为碎裂且飞散开的灰烬。
严象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烧供词,身子纹丝不动,末了却讽刺道:“你烧了也没用,我可以再写张供词,再画一次押。”
哈哈哈。。。阿图发出一阵自得大笑,轻蔑道:“蠢!”
“你笑什么?”
阿图继续笑着,还用手去抹眼睛,看架势是仿佛眼泪都笑出来了,“告诉你,笨蛋。你一个屁都再也问不出来了,哈哈哈。。。”
严象神色一变,立马起身走去了里面的那间石室。不一会,他就走了出来,坐回到桌前的位置上,盯着他道:“你果然会六轮书上的武功,能杀人于无形。”
“能杀和杀是两回事,严指挥使。”阿图不屑道,拿起另一个酒角,如他先前那样悠闲地喝起酒来。
“你定不会承认刚才杀了黄守有,对不?”
“当然,本爵啥都没干过。笨蛋!”
“也没杀皇甫纳?”
“当然没,本爵跟他无怨无仇。笨蛋!”
严象忽然笑了,带着狼与狐狸结合体般狡诈的表情,悠悠地说:“我实话告诉你,那人根本不是黄守有,而且世上也根本没有黄守有这个人。你才是个笨蛋!”
笑声嘎然而止,阿图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几颗还没嚼完的花生碎从张大了的嘴巴里清晰可见。
目光逐渐变成犹如刀子一般地锋锐,严象厉声问道:“你就是这样杀皇甫讷的?”
“也可以这样杀你!”
砰砰砰。。。一阵激烈地猛跳,严象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不过这股感觉只来了一会便消失了,随即他长嘘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凳子上。
看着他这副死狗般的模样,阿图冷眼嘲笑道,“想怎么杀你,何时杀你,对我来说就象是吃菜一样。再说,你没有证据,入不了我的罪。”反而喝道:“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严象拿起了那角酒,将角嘴对着口往里倒酒,顷刻就饮完了里面残酒,将酒角搁下,叹道:“我盯了皇甫家三年,大多的事都瞧到了。”
“是奉皇上之命?”
“不错。”
“皇甫纠死得可疑,是皇上让你干的?”
严象毫不犹豫地否认:“皇上怎么会下这种命令。”
“那是你自作主张?”
严象皱着眉头,面色古怪道:“那个人反正是死有余辜,怎么死的重要吗?”
不错!皇甫纠多半就是严象给暗中杀的。就不晓得皇帝知不知道这事,事后承了情没有,不过就打他升官的速度来看,所作所为都是有了报偿。阿图笑了起来,问道:“那皇甫纳是不是也死有余辜?”
“当然,所以他是怎么死的,也一点都不重要?”
“那你还搞出这么大一摊事?”
“他死不死不重要,但暗衣卫的事重要。”严象笑道。
如果皇甫纠真是严象私下杀的,那他就算得上对叶梦竹有恩。只有皇甫纠死了,叶梦竹才可能有日后嫁给皇帝,才能摆脱皇甫纳的纠缠。阿图突然觉得此人并不象以往那么讨厌了,打趣道:“那你为何不把皇甫纳也给杀了。”
“胡说。皇甫纳乃是朝廷的重臣,怎可以说杀就杀。”
这理由解释得通,如果连续杀了皇甫家父子,那也太招人怀疑了。再说,杀皇甫纠和皇甫纳是两回事,没有皇帝下令,谅他不敢。阿图埋怨道:“皇上肯定是让你暗中保护她,但你没能尽到职责。”
“是。”严象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阿图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喜欢她,所以才不讨老婆。”
“小子!你懂什么。”严象猛地抬起头来,一拍桌子,满脸的暴怒之色。
严象说的是“你懂什么”,并没有矢口否认。阿图哈哈大笑道:“怕啥。喜欢又怎么了,我也喜欢她,只要不让她男人知道就好了。”
听到“男人”这个词,严象愣住了,好半天才嘿嘿地笑了出来,赞同道:“你小子的胆子可够大,不过这个词这么用倒挺特别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