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三)一里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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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沿着游廊向学社南门行走,湖池迂绕曲折,游廊一边是池水,一边是绿树翠竹,常有参天大树的绿荫遮盖了头上的整片棚顶,廊中便时幽时明。

    阿图边走边说:“屈先生,在下恐怕以后很少能前来,但内子却希望常来听先生讲学,不知可否?”

    屈闲看了傅莼一眼,微笑道:“溥夫人为何对军学感兴趣?”

    傅莼大大方方地说:“妾就是感兴趣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屈闲点头说:“学社虽不招女人为社员,但并未规定女人不能前来听学或讲学,只要是受到了邀请的。在下已经得了学社的许可,向二位发出了前来听学的邀请,所以夫人独自前来是可以的,就是只能听在下的讲学。此外,三辅学社还有一些规则需要遵从,下周讲学时在下会将社内条规交给夫人。”

    “多谢先生。”傅莼道。

    远征军于上月已出征美洲,也理所当然成为了近段时间最热门的话题。走在京大的校园里,随处都可以听到有关的议论,沿湖长廊里天天都有沙漏演讲,至于为远征军鼓劲的海报和标语则是遍贴各处。作为学生,这些军国大事本与其毫无关系,但每逢国有大事的时候,却总是最先激发起了他们的热情。

    阿图自然也是关心战事的前途,又想了解一下身边这位貌似军学大家的看法,问道:“先生对远征军的这场战事怎么看?”

    屈闲看看傅莼,笑道:“咱们何不请夫人说说看法。”

    “哦。”阿图没想到他会把问题转踢给自己老婆,目光便向着傅莼移去。

    日头西偏,阳光斜斜地照射入来,给她侧面印染上了金红色,那里完美无暇,好似鬼斧神工的手雕刻出来的一般。

    阿图忽然意识到,人有正面、侧面与背面,她是自己打来到这个世界所认识的第一人,也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可自己真是算得上了解了她的每一面吗?他了解的是那个在山洞里刻下“喜欢她,抓紧她”的真情一面,喜欢是那个时时装萌害他上当的可爱一面。可除此之外,她定然还有他所不了解的另一面。

    傅莼稍稍放缓了步子,沉思着道:“妾对海战不太明寮,但总觉得远征军的战略似乎有个不妥之处?”

    屈闲并未因“不妥”那两个字而意外,随着她放慢了脚步,鼓励道:“请夫人继续说。”

    “远征军只要打败了联合舰队就可以制霸美洲海洋,这是战略的根本,所以不应该带着登陆军上路,这样会拖累了舰队的行军,而且会增加其战术上的顾虑。”

    “说得好。”屈闲今天第二次赞同了她,“西洋三国倾力攻我,颇有国运之战的意味,只要我军击败了联合舰队,就万事已定。陆军的登陆大可放到海战之后,随着舰队出发,只会起到反作用。”

    在阿图原先看来,反正远征军是要去美洲的,护送了陆战军登陆后,舰队在海上打,陆军在地面打,似乎很合情理。可听他们两人这么一说,便觉得其中好像是真有点不妥。其中的关键就是,枢密院认为大舰队定能将陆战军豪发无损地送到陆上,但这恐怕有点一厢情愿了。而且,倘使海战失利,失去了制海权,这些陆军除非是登陆去了诸侯国或直辖州,否则就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

    和战舰不同,所有的运输舰包括运兵舰都是胖胖大大、肚子圆圆的,其海上的机动性欠缺。战舰队带着它们上路,一旦海战失利,被敌军轻快的巡洋舰或炮舰一围,这些运输舰根本就无法逃遁。

    听得屈闲的赞同,傅莼流露出一丝喜意,就好象学堂里的学生受到了先生的褒奖一般,接着道:“先生今日强调了优势的积累,妾看报上说我军的吨位至少是敌军的一倍,可究竟还是不太辨得清其中的悬殊,是否可以拿二人邀斗一人来与之比较?”

    屈闲哈哈大笑:“大致可这么说,但与陆军一样,兵的质素也会影响战力的差异。”见阿图欲发问,摆手道:“在下也是个纸上谈兵之人,道不明远征军的事,咱们不如静候其结果好了。”

    阿图本来从他那里问个明确的答案,但听他推脱,也就不好追问了,于是问道:“屈先生,三辅学社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屈闲道:“与智者分享智慧,让智者更有智慧。这个如意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这的确是三辅学社向外公布的学社宗旨,不过阿图觉得这个口号太空洞,就像千千万万地学社外面的人一样,总觉得他们另有神秘的目的,摇头道:“恕在下愚昧。我总觉得这个宗旨太笼统,难道就没有别的?”

    屈闲漫不经心地说:“如意子非我社社员,在下就只能说这么多。”

    看来这个三辅学社真是另有目的,阿图饶有兴趣地问:“三辅学社会从三辅学院外招人入社吗?”

    “很少,基本可说是不招。”屈闲道。

    “为什么?”阿图问,又追加一句:“这岂不是有些固步自封。”

    屈闲笑道:“只是不想社员的来历太过复杂而已,单纯些比较好。不过,若是如意子想加入我社,学社理事会想必是欢迎的。但如意子仍然是至少要在三辅学院呆上一段时日,之后以学院毕业生的身份加入我社。”

    说来说去还是不收外人,起码得走个过场。阿图摇头道:“算了,那在下就不指望能加入学社了。”

    傅莼却插口说:“先生。若是妾的相公加入了学社,不知能从学社得到什么,又可以为学社做些什么?”

    “夫人的问题问得极好,好就好在有取有予。”屈闲赞了一声,继续说:“如意子是我大宋最有才情的人,若是加入我社,我社至少是在学术上会大有裨益。其次,我社讲究互助,以如意子的地位与财富,可以给予其他社员许多上进机会。对于如意子来说,我社员一旦入社,便相当于彼此结成了一个同盟,其他社员的智力与人脉,如意子大可借用。”

    “如果社员要退社,不知有何影响?”傅莼接着问。

    “实质影响没有,但会终身遭受其他社员的孤立与鄙视。”屈闲答道。

    “那社员可否加入三辅学社的同时再加入其它的社团呢?”傅莼再问。

    这时,三人已经走出了游廊,阳光正面射来,屈闲微微眯起了眼睛,回答说:“只要不与我社宗旨冲突,学社并不禁止。”又点名一句:“如意子若肯加入我社,我社当为之保密,可全然无忧。”

    国家是要靠人来运行的,胡氏虽然一直在打压着学院派,但也不得不使用这些人,最多就是在他们的仕途上多设阻碍,不让这些人步入朝政的核心。三辅学社或学院出去的人虽然暂时地雌伏了,但其势力人脉却暗布朝野,说不定哪天春风一吹,这些野草又茁壮生长了出来。

    屈闲最后的那句话无疑是给他吃个定心丸,告诉他不会因加入学社而受到朝堂上其它党派的排挤,却可以暗中从学社里得到不少好处。但加不加入学社是个重大的决定,很可能对自己今后的生活产生重大的影响,阿图稍稍寻思一阵,便道:“我暂时也不想那么多,今年下半年我便要入读京大理学博学院,如果学业不紧的话,或者可以来三辅学院修个博学士课程,就不知学院允不允许?”

    屈闲一愣,继而笑道:“可以考虑。我当把如意子的意思转告给社长和理事会,请他们予以裁夺。”

    ※※※

    一阵清风吹过,熟透过了的桃花被风摘起,漫天蝴蝶般地飘落。

    “香汤馆,桃花坞。仙与俗,一里路。”

    这便是香汤馆脍炙人口的卖词。词中“一里路”指的是从香汤馆山脚下的迎门到山上正门这一里长、遍载桃树的桃花路。

    一瓣桃花随风飘零,落在一台正在上山的肩舆之上,抬着肩舆的是两名抬夫,赫赫咻咻地让滑竿在肩上震荡。肩舆上的女人正在想着什么,伸手捻起这片偶落在衣襟上的花瓣,细细地把玩了起来。

    肩舆下的路肩外还有一道潺潺的溪水,那里同样也飘浮着一些花片,随着水流打着旋儿,不知最终会去向哪里。

    当赵栩安静下来的时候,美貌的优点就会体现出来。如果恰好又是处于沉思的状态,微微蹩起的眉头透着点忧郁感,目光抬起时便可见一双烟水秋瞳,动人心魄。

    她今年二十九岁,母后崔氏因未满周岁的幼子夭折而郁郁寡欢,在她六岁的那年就去了。因为母后崔氏是太皇太后的亲外甥女,又是在慈宁宫里养大的,所以她最得老太太的宠爱。于是恃宠而娇,使得本来就不好的脾气越发地火爆了。

    十八岁那年,太皇太后给她找来了一大帮京城的少年才俊让她自己挑选夫婿。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因其中京城大族潘家的潘儁最帅,便选择了他。结果潘儁这人虽有才子之名,但生性胆小怕事,夫妻间亲热一下都要事先躬身请安,床第之间也是毫无雄风。

    如此过了二年,她实在忍受不了,便离家而出,赖在了宫里死活不肯走。这样又闹了一年,太皇太后也没办法,只好让潘家签了休书,双方解除了婚约,将潘儁远远发配到四川去做个知府同知了事。

    六年前,她改嫁给了名人公孙休。那时公孙休三十四岁,蝉联名人,意气风发,他的风流倜傥一向是京中闻名的。公孙休时常来得宫里教棋,一来二去,她对他倾心不已。但公孙休原来有个老婆,几年前死了,嫁给他乃是做续弦,皇室觉得不太体面,反对的人不少。在和太皇太后闹了几场后,终于还是她赢了,如愿地嫁了。

    和公孙休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她也算是明白了他,他的风流倜傥都是做出来的,实质上是个极端正统之人。虽然这也并没什么不好,但却是少了很多乐趣,而且他把围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是天塌了,他也要去先下棋。

    不过俗话说:世无完人。自己已经嫁了两次,公孙休也算是很不错了,凡事都迁就着她,还能怎地?

    “公主,到了。”身边的婢女轻声地说了一声。

    肩舆落下,这才将赵栩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她今日上穿蓝翡翠红销罗襦,外罩象牙白花绉纱衫,下穿玄色窄口笼裤,腰系一条绛红色洒金碎花八副湘裙,脸上淡扫了眉弯,略施了粉黛。落了肩舆,扭头一看,身后的几抬肩舆也纷纷落地,胡若兰、胡若璇、姚姣姣、安小艺、杨尔容、崔青青六人或已落到了地面,或正在下舆。

    肩舆必须在山顶的大门前掉头,因为香汤馆内不允许出现男人,便是抬夫也不容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