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门之后,便见一条长长的青石板铺就的山道通向山里头,两侧是两大块平地。平地上已经停放了三、四十辆马车,都已经解下了驾车的马,稍深处还各有一个马厩。今日是周末,看来在他们之前已经来了不少客人。
道边还有十来抬肩舆,是专门为那些不愿意走路上山的客人准备的。赵宸见这些肩舆拢了过来,便挥了挥手,示意用不着此物。阿寿将舆夫们斥退,与几名女子夹杂其间,领着他们走上了那条山道。
山道两侧遍栽着枫树,枫叶正红。夕阳下抬头望去,便见满眼层层叠叠的绛红,如霞似锦,占尽了这一路的冬日风情。这条山道并不高,只是有些长,约一里左右,末端便是处院落,大门当道而开,门上高悬一匾,蓝底红字,上书“一品阁”。
黄昏已至,院内的三层主楼里已然是灯火辉煌,四下正有一帮仆役在点着灯笼、火炬,见到他们入来纷纷躬身行礼。走到楼前,就有人迎了上来,说三楼的包厢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贵人先去用饭,饭后再带他们前去泡温泉。
上了楼,入了雅间,众人落座。阿图望向窗外,但见夕阳将云彩染出了锦缎般的光泽,在并非太远的高处,一座红色的院墙在绿枝红枫的摇摆间若隐若现,阁楼的红色尖顶从院墙内凸现出来,散发着和暖的温辉。
山珍野味上了满满的一桌,但众人似乎都是无心吃饭,只是喝了三、四轮酒,吃了寥寥数筷便说饱了,要前去泡澡。阿图见大家急着要走,赶紧连扒了两碗饭,吃了十几筷不用吐骨头的肉菜,总算是混了个半饱。
饭后,众人下楼。阿寿一直候在楼下,便带他们走去后院,这时就听到了汩汩的水声了。
唐棣有意落在最后,和阿图走了个并肩,问道:“如意子以前来过温泉这种地方没有?”
“温泉倒是泡过,不过只是顿别山上的一个小泉坑而已。”阿图回答着,温泉里与傅樱旖旎嬉闹的一幕幕频频地浮现于脑海。
唐棣微微一笑:“棣亦不常来此等场所,待会和如意子做个伴,可好?”
阿图闻言大喜,他想到自己经验太差,怕闹笑话,有个伴是再好不过了,拱手道:“如此甚好。”
进入院中,迎面就是处假山水池,两侧雕梁画栋的游廊弯曲着拐向深处,游廊间开有许多处岔口,每道岔口都另出一条长或短的游廊通往一幢二层的阁楼。
沿着右边的那条游廊往里走,在某个岔口拐右。进入到阁楼中堂,便有一群侍女迎了上来,将每人引入了一间更衣房。
领阿图去更衣的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名叫秋蝉。入得房后,阿图四周一瞧,只见壁上点着灯笼,薰炉里焚着薰香,墙上挂着绘画,房正中摆着张大床,窗上还笼着层轻纱,布置得雅致,气氛也令人遐想。
秋蝉将门一关,从衣柜里取出套全白的衣衫,示意他换上,“请公子更衣。”
阿图抖开那套衣衫一看,发觉这套衣服奇大无比,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领子与袖子,似乎是一块整布,诧异道:“这是什么衣服,式样倒是特别?”
秋蝉笑道:“公子想必是初次来咱们这里,婢子为公子更衣。”
“我自己来。”阿图阻止道,爽快地脱下了外衣,只剩下贴身大裤衩,却见秋蝉用手一指说:“还有那个。”
这如何能成?在他心中,和女人欢爱是一回事,暴露于陌生人前又是一回事,类似被人看猴的感觉,不由连连摇头。秋蝉含笑而立,等他那股羞愧劲过去后便说:“等阵公子同伴都要解衣入泉,假使只有公子一人穿着这自带的短裤,岂非难堪。”见他还不动,转过身道:“那公子自行更换小裤好了。”
阿图飞快地除去裤衩,换上了温泉所提供的一条暗红色小裤。
“婢子给公子穿衣。”
他换好了裤子,秋蝉开始给他着衫,很神奇地将那块白布从他的左肩开始,将他整个人包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左肩,打好了几个布结扣,然后再于他腰上系了条布带,衣服就算穿好了。原来穿法也是很简单,只是自己穿起来不方便,最好让别人帮忙穿。
随后秋蝉给他穿上了一双木制的拖鞋,在他手腕上套了个铜牌,外面再披了件白色棉袍,说如果找不到房间或者要做什么,包括温泉内的任何服侍,只要出示这面铜牌给任何一名侍女就可以了。还说若是他想要休息,可以随时回到这房来,今晚自己就呆在这房里等着伺候。
来此地的路上,阿图听杨文元说共有十八处大温泉泡池,成盘龙状分布,号称一品十八盘,至于小的泡池更还有三十来处。
出房之后,便见到了唐棣已在走道上等他,两人瞅瞅,相顾而笑。
接着,赵宸与其他的人也纷纷出房来,大家都是一个打扮。一眼望去,只见白晃晃的一片。
游廊的尽头是一个近乎圆形的大殿,侍者掀开厚厚的棉帘,一阵暖意就扑面而来。殿中是个巨大的水池,呈莲花型,米黄色的大理石质地。池边摆着许多的躺椅与或长椅,边角竖立着好些人型雕像,顶上垂下来各色布幔,池中温泉的热气氤氲雾绕,二、三十名男人身上只穿着那条红短裤泡在水里,相邻的人彼此聊天说话。
一行人并不止步,杨文元说已包下了最高的那处露天泉池,大家去那里泡澡。
※※※
“呼。”
阿图深吸了一口气,清凉的山风吸入到肺里,浑身一振。这处温池的水温还是有些热,刚入水的时候他都几乎要跳出来。不过坚持一下就好了,慢慢地,皮肤也就适应了。
这是一品阁最高处的露天温泉,由天然石头切成了这个池子,四周栽满了密密的竹林,挡住了山头望下来的视线。山上有一道奔泻的热泉流下,在离池子数丈高的地方形成了瀑布,自由地落到了池里,打得水面“哗哗”作响。
因为是刚刚入水,大家都闭目享受这暖融融的热泉水,没有人开口说话。
过了一阵,有人唤了一声“酒来”。阿图睁开眼一看,温池的对面,噼噼卜卜燃烧着的火把架下,杨文元正举手向着池边的侍女喊了一声。他是太尉杨戡的长子,约二十六、七岁,中等身材,一对眉毛淡得看不清,嘴有点扁,象缺了几颗牙的人,但实际上没有。
很快,一群侍女各自端了个圆盘送了上来,在每人身手的池边放下一份后躬身离开。盘子里装着一个大瓷杯,杯里装满了一种热腾腾的饮品,旁边还摆着几个小碟,碟子里装着烤鱼、烟肉丝、牛肉干、核桃仁之类的小吃。
杨文元咧着嘴,嘴巴就更扁了,好似哭一般,端起了那个大杯向着大家示意:“请!”
“请!”众人纷纷和应,然后各喝一口。
杯里是一种加热了的酒,味道有些古怪。阿图悄悄地向坐在身旁的唐棣问道:“唐公子,这是什么酒?”
唐棣咽下口中的酒,答道:“啤酒。”
阿图虽然喝过不少种酒,但啤酒是没喝过的,听说这种酒最好是喝本地新酿的,长时间存放会不新鲜。再喝一口,只觉得味道淡淡的,没太多的酒意,只有股麦芽的香味,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便开始专心地吃起小吃来。
“西洋人的酒还是不错的。比如这啤酒,闲时喝喝,倒比米酒更有番味道。”赵宸道。
黄家齐接过话头:“王爷。臣听父亲说,啤酒并非一定是西洋所创。古时,用麦所制成的醴或许便是我等今日所喝的啤酒。”
“哦。”赵宸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高兴地站直了身子,向众人问道:“诸位觉得此说如何?”
“古人云‘曲造酒,蘖造醴’,蘖便是指麦芽,与西洋人制啤酒取材一致,所以醴就应是啤酒。总院大人博古通今,想来也是不会说错的。”唐棣道,顺口将黄国夏捧了一把。
“孤亦与书中读到古时有‘醴’这种酒,但日常却从未见过,不知为何?”赵宸问道。
唐棣答道:“古人大致以酒的浓烈来区分上下之品,以蘖所造的醴味道淡薄,不及米酿之酒有劲,逐渐为人所弃,便是市面上不见有醴出售的主要原因。而时到今日,人的饮酒之法大为改变,许多冠以酒名的酒实则是饮品,如低度的果酒与甜米酒,为世人所喜爱,妇人与女子也多有品尝。西洋人将啤酒运来我国贩卖,我国人又从西洋人那里学得了啤酒的制作之法,却不知西洋人的啤酒便是我国古时的醴。”
在这干人中,杨文元与王益之年纪相仿,也是最大。直王、唐棣与另外五人都是二十几岁,大的不过二十四五,小的二十一二,彼此相差不多。
唐棣是前年初来京都的,与直王这些人早就混得熟络,加上他是博学士,学问是这群人中的翘楚,言语颇有权威。当下,他说醴就是啤酒,在场之人便全都信了,赵宸乐呵呵地举起杯子道:“黄总院与萼辉都说得好,啤酒这玩意应是我中土古人所酿的‘醴’,并非是那西洋人首先捣鼓出来,孤差点就被传言给蒙蔽了。我等干了此杯醴,如何?”
直王举杯,大家迎合,一起干了这杯啤酒。旁边的几名侍女各自拎来了一个铜壶,铜壶向着杯子一倾,铜嘴里就流出热腾腾的酒来。
喝完这杯就,赵宸的目光停留在王益之脸上,问道:“德谦,最近的公行债怎么看?”
公行债乃是指东美洲公司与大南洋公行所发行的债券,公行股便是指两大公行的股票。
王益之回答道:“我爹说,估计还要涨涨。”
这个王益之又白又瘦,平时看起来还不太刺眼,此时脱了衣服泡在水里,便露出了两肋成排的排骨。他爹王文丞是户部右侍郎,管着财金司那摊事。
“前一阵可真把我亏惨了。”赵瑜捏着拳,咬牙切齿地说:“公行债跌了四成,公行股跌了六成多,我都亏了几套宅子出去了。”
王益之嗤笑道:“谁让你那么迫不及待地卖的,都跟你说了,朝廷一定会出兵的,公行股与公行债迟早还得回升。你看,现在不就回了不少吗?你亏了能怨谁?”
“唉!我本来也只是想做个差价。寻思着朝廷的哪一件事情不是拖来拖去地往慢里办,出兵这样的大事没几个月能定得下来?没料到就一月,朝廷便决意出兵了。我本是想先卖了,再低位买回来,可出兵的诏令一下,再买可就来不及了。”赵瑜懊悔地叹着气。
杨文元忽然嘿嘿一笑,道:“兄弟这倒有个内幕,大家想不想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