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刘炳堃朗声道,随后又对阿图说:“这个珠儿来了不过半年多,可如今已算是红牌了。下官自入门前就差人去请,现在才来。”
门推开了,一十五、六岁的女子怀抱着琵琶走了进来。只见她略施了粉黛,头上结发为辫,挽起两个辫花,身着粉红的上襦,下穿白色长裙,面容甜美异常。双眼一扫房中,与阿图目光一交,竟然“啊”地一声喊了出来。
阿图认出来了,此珠儿正是年初在秦淮河上所遇的那位不会唱曲的花船小妹珠儿。
珠儿进得房门,先不理会旁人,径自来到阿图面前,盈盈福身下去道:“奴家见过公子。”
这个小妹大半年不见,似乎长大了许多,也出落得标致了许多,已从一个可怜兮兮说怕被妈妈罚饭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虽然都还是小姑娘,但其中的韵味可大大地不同了。阿图起身,将她搀扶起来道:“珠儿姑娘,好久不见。”
珠儿被他双臂一扶,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一对黑白分明的暇子竟不知该往哪里放,躲躲藏藏地只往地面望去。
此情此景唤起了某位女子的灵感,刘炳堃身旁的解语恍然大悟道:“珠儿,莫非赵爵爷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位秦淮河公子?”
珠儿现在是得月楼的红牌清倌,一手琵琶造诣不凡,那首流脍人口的《卡利佛星》就是从她这里传出来的。听解语这么一说,另外五女的目光都忽然明亮起来,而珠儿脸上却是羞意更甚。
阿图现在可算是大有经验,知道小娘们脸一红就是看上了男人,暗道:“莫非她看上了本同学?”
“莫非那首《卡利佛星》乃爵爷所做?”刘炳堃恍然大悟。
此曲不知来历,只知是名公子偕同夫人年初在秦淮河游船时所做,为花舫小妹陈宝珠所得,其后又流传出去。如今此曲已传遍大江南北,尤其是青楼女子因感怀身世,无不喜欢*吟唱。这么看来,当是如意男赵图所做无疑。
这张黑漆八仙桌十分巨大,可坐得八人。若是像目前这般女人都是半坐半倚的话,每边当可坐一名男子与两名女子。嫣红见珠儿来了,便主动向旁边挪了挪,让出了个座位,珠儿就依着阿图坐下。
随后,陈启泰问起了年初两人在秦淮河上相逢的经过,阿图便简要地说了一遍。听完他的故事,姹紫笑吟吟地提议:“咱们珠儿对爵爷可是念念不忘,真是黄天不负有心人,这下珠儿妹妹的相思病可治好了。姐妹们,咱们一起敬爵爷和珠儿一杯,祝他们有情人重逢,好不好?”
珠儿脸薄,适才和他对视都要脸红,听了姹紫那番有情人之言,脸红得都快抬不起来了。其她的众女边笑边拿着她打趣,又纷纷举起杯来,对着阿图和她囔道:“爵爷,珠儿,请。”
阿图暗忖:“这算什么有情人了?”又奈何不得大家的意思,只好和她们干了一杯,珠儿也扭扭捏捏地喝了
干完这杯后,阿图问起珠儿如何来到得月楼的。珠儿便说当日阿图留下了此曲,她便因弹奏此曲一举成名,客人络绎不绝。后来得月楼以五百贯的身价把她从妈妈手中买了过来,所以这半年来一直呆都在此处。
珠儿讲完过往,刘炳堃笑道:“既然珠儿姑娘对如意男有情,如意男何不为她梳栊,也好圆了她的情意。”
珠儿听了“梳栊”二字,头就压得更加的低了,其他的众女子则都露出了欣羡的眼神。
“何为梳栊?”阿图问道。
于是刘炳堃便介绍说,梳栊便是贵客用重金买下青楼女子的初夜。梳栊在青楼里可是件大事,贵客不但要出一笔不菲的梳栊费,还要赠送礼物给那名女子,还要摆酒请客,仪式比照正式娶亲。梳栊之后,若是贵客肯继续为这名女子出月钱或年金,这名女子就不会再接别的客人,身子只属于这名贵客所有。若是贵客不愿继续出钱,那这名女子就可以接别的客人。
原来梳栊是这个意思。阿图心下暗暗摇头,干这种事不但要花钱,被老婆知道了必定免不了被痛殴和赶出家门两种结局,而且还要把自己的女人寄养在这种烟花之地,一不小心就绿帽子铺天盖地而来,乃是件彻头彻尾的蠢事,就不知哪个瘟生才会甘当这种水鱼加羊牯的角色?
陈启泰见了他这模样,以为刘炳堃言中的“重金”二字吓住了他,便道:“如意男若是有意,下官为你做媒,谅那妈妈也不会胡来。”他的意思就是说让阿图放心,这梳栊的花费也不是贵得离谱。
阿图哪里是这个意思,又不好辩驳,不由张口结舌。偏头望望珠儿一眼,见她正抬脸看着自己,满怀期冀,下面的话也就更说不出口了。
刘炳堃一直笑眯眯地瞧着他,见他面露犹疑,似乎是无意为珠儿梳栊,怕冷了场,便转过话题道:“来,咱们喝酒,别的事以后再说。”
众女看阿图不吱声,心下暗暗为珠儿惋惜。女人入了勾栏,破身只是早晚,若是能由自己所喜欢的人来完成那桩事,可要比一般的恩客强了万倍。
“既然珠儿姑娘来了,何不为我等弹奏一曲,也好让如意男尽兴?”刘炳堃建议道。
珠儿应了一声,起身坐倒了屋边的一张太师椅上,从携来的朱红色琵琶套中取出了琵琶,摆好了架势。
她先深看阿图一眼,然后闭上双眼,右手五指一挥,众人但觉得似有一股潮水“哗”地一声迎面扑来,潮水过后,从衣表到内心均是湿淋淋的一片。随后,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汹涌而来,将浑身的热血鼓得时收时放,澎湃不已。
尔后一个高音响起,仿佛天空中爆了一个礼花,潮水退去,弦音逐渐柔和,越来越小,慢慢声不可闻。
弦音陡然消失于近处,却转去了远方的地平线上,哀怨如泣。夕阳昏晕,西风吹尽黄沙,枯木白骨暴露于野地,一匹瘦马拉着辆破旧的大车走来。一群落魄的灵魂在车上唱着沉沦的歌,凄凄然,迷惘惘,愁苦得虚脱,如囚禁在地狱中的野鬼发着绝望的呻吟。
歌声所播之处,绿叶枯死,黄花残败,万物生灵逐一湮灭。大车所过,将茫茫死气郁塞于天地间,继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地平尽头,留下的只是一片的空虚惆怅。
一曲奏完,珠儿已是热泪满盈,闭目而泣。屋内另外六女也是哀伤不可自已,纷纷垂下泪来。
阿图长吁一口气,此曲仿佛又将他带回到那寂寞无边的太空旅行里。毫无疑问,珠儿是个天才,她今日所奏比秦淮河上的那日又精彩了百倍,甚至比他所听过的原奏都强了许多,原奏的是一个乐队,而她只有一只琵琶。这已不是一次单纯的演奏,而是一次艺术的绽放,当艺术充满了情愫,震人心魄。
掌声响起,陈启泰衷心地赞道:“此曲只有天上有,想不到珠儿姑娘的琵琶技艺竟然精妙如斯,令人叹为观止。”
“珠儿谢陈大人夸奖,不过珠儿只是独精此曲,其它曲子弹不出这般的水准。”珠儿在椅子上躬身答谢。
刘炳堃起哄道:“那是因为珠儿姑娘心中有情的缘故,大家说是不是啊?”
“正是,正是。”诸女转啼为笑,应和起来。
珠儿再看阿图,见他满脸尴尬,便不愿令他为难,岔开了话题道:“公子近来可有新作?”众人一听,都纷纷拿眼去看阿图,看他能不能再拿出首好曲来。
好曲自然是有的,但一来曲子的歌词得自己改编,实在讨厌,二来自己又不是吃作曲这碗饭的,实在没必要再惹麻烦。
可既然珠儿开了口,自己又无意为她梳栊,平白辜负了小姑娘的一片情怀,微觉亏欠之下,便说:“那首《卡利佛星》太过哀伤,我倒是有首欢乐的曲子,却是没有词。珠儿若是喜欢,可以请人填词。”
众人一听有新曲,都是精神一振。珠儿更是睁大了眼睛,面泛喜色。
于是,阿图便将这首曲子用口哨吹了出来。他的口哨早就脱离了阿晃的那种低级层次,原因是三沢之战后在孟冬儿那里买到一本书,上面就专门教人如何用口技来模仿一些声音。他读了这本书后,每天没事就练口技好玩,日久自然大有所得,口哨的水平也是与以往有云泥之别。
起初,他拔了一个高音,韵律便抑扬顿挫地起伏起来,妙不可言。渐渐地,口哨声稍稍收低,变得悠扬婉转。接着又缠缠绵绵,如风响蝉鸣,低徊反复。再转为高亢激越,声韵绕梁,震人心扉。最后,口哨再次低了下去,如咏叹般抒情,便结束了此曲。
一曲美妙的口哨声吹完,满屋的人都赞叹不已。再重覆一遍,珠儿听了两遍之后,在心里默想了一阵,便拿起了琵琶弹将出来,她改动了些曲子的旋律结构,使得它更适合于琵琶演奏。奏罢,众人纷纷叫好,说此曲旋律快乐悠扬,又将是首脍炙人口的好曲。
珠儿放下琵琶,细思一会,问道:“奴家奏曲之时,总觉得仿似在为一群人跳舞而伴奏。”
阿图呵呵笑道:“正是。此曲名为《快乐的女王》,说的是一个小岛上的女王,每逢洒下金阳的傍晚,都会带着她的臣民来到白色的海滩上,在和风吹拂的树下翩翩舞蹈。”
珠儿点点头,酝酿了一下曲中的意蕴,再次弹出来时就更增了几分舞曲的节奏感,阿图用口技模仿着皮鼓、沙锤等器乐之音与她和应,几名女人与两名大人也在一旁笑着虚打拍子。
奏到终结前夕,忽听得外面传来好些的脚步声,一名女子边敲门边喊道:“珠儿、珠儿。”
曲终,珠儿前去开门,放入好几名花枝招展的女人。其中一名拉着珠儿的手,急切问道:“珠儿,你又在弹什么新曲了?”
不好!恐怕又是要请去喝茶了。阿图本是站在珠儿身旁为她伴奏,琢磨着势头不妙,悄悄地蹩到这帮女人的身后,一溜烟地跑了,回家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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