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店里看生意的仍然是孟冬儿,她穿着一套暗青色的深裙,布料上印着写墨绿的花纹,雪白的两条胳膊露在外面。看到他进来,她的脸上忽然显露出了不太自然的神色,既没有打招呼,还匆匆地把头低下。
阿图并没在意她的态度,因为听说张泉前两日在街上又发了一次病,是路人将他送回家的,或许她此刻的心情是带着些难堪吧。
唉!这对夫妻也真是可怜。听说张泉在得病前还是傅兖最看中的年轻将领,说他有将才,二十三岁就让他做了队正。虽然队正只管三十来人,但早先顿别军统共就八百多人,能这么年轻就当上队正的,在傅兖的手里还是头一个。可惜,一次战事中的受伤就将什么都毁了。
阿图在旧书柜里翻看了一阵,选好了十二本书,然后连同要退回的书一起递给了她。他看书没个准则,不管是经史子集,还是诸子百家,或者是教你如何农林渔牧、开矿冶铁、建房造船等等的实用书,以及八卦闲书都是来者不拒。
孟冬儿很快就给他办好了借记的手续,在他要离开以前忽然问道:“赵图,听说你力气很大。”
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阿图伸出胳膊,做了个鼓肌肉的动作,笑道:“恐怕比你所见过的所有人都大。”
孟冬儿好象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说:“家里。。。没米了。等会换工时,我想请你帮我扛袋米回家,可以吗?”
原来是扛米,那简直是小菜一碟。阿图笑嘻嘻地说:“好。可你和张大哥得留我吃晚饭,我一顿要吃四碗。”
孟冬儿见他答应了,欣喜地抬起头来说:“没问题。今晚我就多做八碗饭,让你一次吃个饱。”
“大哥喝酒不?”阿图问。
他时常能碰到张泉,大家见了面都是“张大哥”、“赵兄弟”般地叫着,也能说彼此说上几句话了。但无论怎么说,张泉都二十七岁了,和阿图一向交好的小开、阿晃这帮年轻人隔着半代,交往起来还是客气的成分居多。
“医师说他不可喝酒,但他偶尔也偷着喝点。”
阿图点点头,说:“我去去就来。”说完,就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上了一只烧鸭。这时,跟孟冬儿换班的小妹已经来了。很快,孟冬儿跟她交接完,两人一起走出了店铺。
出了门,孟冬儿都埋汰道:“去嫂子家吃顿饭还买什么礼,你也太见外了。再说,你还帮我扛米呢。”
“是给张大哥的,你也就别说了。”阿图道,然后问:“大哥这两天怎么样?”
提到张泉,孟冬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他的身子越来越弱,病发作的时日也不见稍缓,心情也很不好。”
阿图默然,他其实很想帮帮他们,让罗拔去把张泉的病给治了,可自己又以什么名义呢?自己跟他们算不得交好,又不是医师。假如给张泉治好了病,万一这事传出去了怎么办?那屁股后面还不成天都跟着求医的人,烦都要烦死了。
孟冬儿见他沉思不语,偏过脸来问:“想什么呢?”
“没有。”阿图言不由衷地说。
这时,米店到了。转眼功夫,阿图就扛着一石一包的米出来了。本来孟冬儿只准备买半石米,但半石算是零卖,合计要卖三百六十五文,一石一包的只卖六百八十文,一石石地买可以便宜不少,于是阿图就坚持让她买上一石。
手提着烤鸭跟在他后面,孟冬儿看着他的肩上顶着个大米包,不禁赞道:“你的力气真大。”
“这有什么,你再买个几石,我也一样可以跟你一次扛回去。”阿图牛皮哄哄地说。
孟冬儿咯咯地一笑:“这我可不信,那有一次可以扛几石米的人。”
阿图停住了脚步,不服道:“不信,回去抗给你看看。我可以跟你打赌,至少能扛这么四包米。”
孟冬儿听了,笑着将他一拉:“信,信,我信了总成吧。走吧,回去还要做饭呢。”
她的家也不远,就在南四巷中。到了门口,孟冬儿将门一推,跨入门槛便喊:“张泉,赵图帮我扛了米回来,你来接一下。”
这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坐北朝南,北面正房,两侧厢房的格局,都是单层的平房。院中还种着两棵枣树,歪着脖子在暮色中发呆。阿图听小开说过,本来张泉夫妻是住在城里的,但张泉觉得住在城里精神压力太大,就想搬到镇上来住。傅异知道了,就送了这么套宅子给他,市价值得二百多贯,对他算是很有情义的了。
“哦。赵图来了。”
里面传来了张泉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走了出来,他走到了阿图身边,准备去接他肩头的米包。今日的天气炎热,阿图穿着件短袖衫,孟冬儿也穿着件短袖深裙,但张泉却是穿着件灰色的长袖布衫,而且是质地稍厚的那种,衣纽也是全数地扣了起来,可见他的身体着实不怎么样。
阿图见他要来接自己肩头米,赶紧侧身道:“张大哥,不用接,你只告诉我放哪儿就成。”
张泉在受伤以前是傅异训练出来的武将,一身武艺想来也是要得的,可他现在落到这种田地,阿图哪里敢让他胡乱地使力,就怕他一下子又犯颠了。
听他这么说,张泉也不坚持,只是双手托在他的米包上给他省点力,将他带到了西厢房中,指着地面道:“就放这儿吧。”
米包放下后,张泉就带着他进到屋里,请他到厅中的八仙桌前坐下,然后开始收拾桌上铺开着的一些图纸。厅里的陈设简单,堂中正壁上有一副泼彩梅花图,楹联上写着:“年酒迎新绿;梅花送暗香。”画和楹联的下方,设有平头条案,案前摆放八仙桌、太师椅。
阿图伸头看看那些图纸,问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张泉喃喃地应着,手里却卷个不停。图纸一共有五六张,急切间也不可能马上收完。
孟冬儿端着一壶冲好的茶走进来,数落着说:“他啊,成天就在家里画火枪,说要设计出一种适合在马上开枪的短火枪。这不,都是他画的图。”
她这么一说,阿图便来了兴趣,伸出手去问:“张大哥,看看成不?”
张泉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任他取去观看。阿图看了几幅图,问道:“张大哥以前学过设计枪械?”
真是有志者事竟成,他的图已经画得很不错了,枪械的各个部件结构、运动的方式都绘制得很详细,参数也都全数标明了出来。阿图问:“张大哥为何想设计这种火枪?”
既然阿图开始与他谈论火枪,张泉的眼神就开始放光了,说道:“这是因为长枪在马上开枪不方便,手火枪的威力又太小。要适合在马上开枪并换弹,枪身还是需要短一些为好,但也不能太短。”
阿图再细细地比较一下这几张图纸,只见上面的火枪有长有短,口径有大有小,显然他设计了多种风格的短火枪。另外还有数种与火枪相匹配的枪套,每个枪套上可插放三至四支火枪,挂于马腹两侧,便于随取随放。与图相配的还有一叠稿纸,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细细一看,却是讲述如何利用这种火枪行军布阵。
阿图问道:“为什么需要在马上开枪?”
张泉答道:“我顿别军的轻骑都是以弓箭射击为主,这已然完全不适合战事的需要了。”
“可我觉得好一个好的弓兵比一名好的火枪手更有用。”
张泉听了,面露微笑道:“这就是了。你说的是‘好的弓兵’,可训练一名好的弓兵太难了,想想我们顿别军中,箭术好的人也真的不多。大宋的军中现在都不怎么配备弓兵了,而是改为了火枪兵,再配以少量的弩兵。”
他说顿别军中好弓手不多是个事实,至于大宋的军队阿图就一无所知了,不过他的话听起来仿佛很有道理。
阿图再向他望去,只见此时的他一脸的眉飞色舞,完全不是平时那种病泱泱的样子,但他比去年冬天初见之时瘦了不少,只是二十七岁,眼角上都布满了鱼尾纹。
“那张大哥的意思是使用火枪轻骑?”
“差不多,但确切的说是骑马火枪兵。可以用作突击,可以游骑,也可以步战。”张泉纠正道,“我顿别人口稀少,兵源也少。可顿别守有财力,也有马,得好好地利用这个优势。”
“那具体怎么做?”
“一兵配一马,长火枪一只,短火枪四至六只,手火枪两只。马上冲锋之时可以连续不断的进行发射,予敌以最大的杀伤。”
这些短火枪的尺寸只与箭支相仿,手火枪的长度更只有一尺左右,于是阿图想象着一名火枪兵骑在马上,鞍前鞍后与身上到处都插满了火枪,随手取一支就放,放完再另换一支。陷入敌阵中后还可以使用更短的手火枪射击近处敌兵,火枪不断地发射,可说是泼水般的打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