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明珠


本站公告

    夜,黑沉沉的,犹如浓墨氤氲不开。雨点敲在瓦片上,平添了几分凉意。

    张福撑着一把油伞,佝偻着背,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大门,又摸了摸门栓。在倾楼,虽然一年之内难得打开这大门几次,可每晚临睡前张福都要仔细察看大门是否落了锁,才会去放心睡觉。

    张福站在门后,直了直腰,表情木然的看着不远处的小楼,有一刻的失神:从有倾楼起自己就在这里守门了,如今一晃已经七年了。七年,已足令少主长成翩翩才俊,去完成主人的遗志。想到这里,张福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一阵风裹着雨丝扑面而来,张福不由咳嗽了两声,仿若不放心一般,又拉了拉大门,这才转身朝门旁的那间小屋走去。

    张福走了几步,突然从身后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张福不由停住了脚,侧耳细听,可却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摇了摇头,张福又迈步朝前走去,可就在此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声音也清晰了很多。

    张福慢慢的走到门后,并没有开门,只是将门上的一个小洞打开。洞口并不大,只容得伸进一只手来。

    一只手慢慢的伸了进来,手上托着一样东西。张福拿过那样东西,借着门廊下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不由呆住了,忙揉了揉混浊的眼角,凑近了灯光,仔细看着手里的东西。

    血玉,一枚血玉玉佩,被雕刻成兰花形状,在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秦”字。

    张福默默的将玉佩藏入怀中,这才从腰间解下钥匙去开门上的铜锁。许是多日不开,钥匙在锁孔中转动时,发出涩涩的声音。

    “啪”的一声,锁开了,张福取下门栓,缓缓地推开了大门。

    夜色昏暗,门外的人隐身在阴影中。张福只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退后了一步。

    那人没有丝毫的犹豫,迈步进了门。门廊下悬挂着两盏灯笼,灯笼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昏暗的灯光只照见那人黑色的油伞,黑色的斗篷。

    张福站在那人身后,一丝不苟的锁好门,这才躬身走到来人的身前,侧身带路。

    张福的脚步有些蹒跚,加上雨夜湿滑,因此走得格外的慢。来人似乎并不着急,只是跟着张福慢慢的走着。

    张福虽然没有回头,刚才也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可张福却能感到那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疏离。

    小楼已经近在眼前了,整座小楼没有一丝灯光,在这黑漆漆的雨夜,显得有些阴森可怖。张福推开了楼门,拿起放在门边的一盏灯笼,从身上摸出火折,点亮了灯笼,四周一下子亮了起来。

    张福手里提着灯笼,倒退着给来人照亮,两人上了楼梯。楼梯有些狭仄,踩在上面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楼梯的扶手却是异常富丽,借着灯笼的光芒,可见扶手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张福闭着眼睛都能走上这座楼梯,可却依旧在心中默默的数着,这一段楼梯共有九层台阶。转过一个平台,又是一段楼梯,这段楼梯有十九层。

    上了楼梯,来到一扇巨大的雕花门前。张福从门旁的暗格里拿出一柄精致的小锤,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

    来人扫了一眼,心下恍然:恐怕这敲门的次数就是暗号,每晚敲打的次数都不相同,所以才没背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门上露出一个小洞,些许光亮从里面射出来。张福从怀中拿出那块血玉,递了进去。

    门一下子就被打开了,四周立刻亮了起来,来人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就听一道柔媚的声音说道:“贵客降临,有失远迎,还望多多见谅。”虽然是寻常不过的几句话,可听起来却有如仙乐,令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

    来人不由仔细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来:二十许年纪,一头乌云似的头发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一支点翠金簪横插在云鬓间,柳叶弯眉,一双丹凤眼中媚光流转,似有万语千言,肤如凝脂,唇若染朱,真可谓艳丽无双。可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却又极其素雅,如海棠初放,艳极觉淡。

    那女子见来人打量自己,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笑道:“见过公子,妾身名唤惠姐,不知公子雨夜来此有何见教?”长袖一摆,侧身将来人让至屋内。

    来人刚一进屋,门就在他背后关上了。屋中的宝鼎内焚着香饼,香气馥郁,如兰似麝,缠缠绕绕的扑面而来。

    来人闻到香气,心下一惊,忙闭住了气。过了一会儿,觉得香气无异,才慢慢的呼出了一口气。

    屋内亮如白昼,点着十余支如小孩儿胳膊般粗细的蜡烛。在烛光的映照下,满室的金碧辉煌。

    惠姐扶着一把太师椅的椅背,偏着头对来人媚声说道:“公子请坐。”

    来人也不客气,大步走到太师椅前,坐了下来。

    惠姐微微一笑,故意歪着头打量着来人:来人的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身上穿了一件极大的黑色斗篷,紧紧地裹着身子,斗篷的下摆微湿,只能看见脚下露出一双黑色的靴子。虽然看不见长相,可惠姐却感受到了他那冷冷的目光。

    烛光照在银色的面具上,反射出点点银光,映入惠姐的眼中,连惠姐的眼神也明亮了许多。

    惠姐波光一转,已经翩然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茶杯奉给来人。

    来人依旧静静的坐着,不动如山,疏离、冷漠但却没有一丝的失礼。惠姐故意一跺脚,满脸娇嗔,将茶杯放在来人身旁的小几上,来人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烛影摇曳,惠姐敛去了笑容,侧身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惠姐也算阅人无数,因此从来人的气度上揣测,不难看出此人的出身极为高贵,这份疏离与冷漠也许正是因为那他高贵的出身而致。

    软榻上铺着鹅黄色的织锦缎被,缎被上用墨绿色的丝线绣着水藻花纹,暖暖的鹅黄色让惠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越发的柔和动人。

    “看来公子不是轻薄的纨绔子弟,今日前来必有所求,不知妾身能否为公子略效绵薄之力?”惠姐收起了媚态,一脸正色的问道。惠姐刚才的举止未尝不含有试探的意思,对惠姐而言,自己辛苦训练出来的女孩子,绝不能交给那些寻常的纨绔子弟糟蹋。

    来人这才看向惠姐,微微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从腰间取下了一个黑色的织锦口袋,慢慢地朝惠姐走去,走至惠姐榻前的矮几旁才停住了脚。

    矮几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碧玉盘,莹润剔透,宛若一汪碧水。

    来人抽去织锦口袋上的黑色缎带,将口袋中的东西一下子全都倾入玉盘之中。

    清脆之声不绝于耳,一颗颗龙眼大的明珠落入玉盘之中,宝光闪烁,光华夺目。

    惠姐点头:“明珠一斛聘名姬,公子果然是明白人,知道我倾楼的规矩。”

    珠子兀自在玉盘中滚个不停,映着烛光,一室光华。惠姐只是盯着珠子,半晌才说道:“请公子三日后再来领人,无论满意与否,这些珠子都不能收回去了。”不等来人说话,惠姐又接着说道,“如果公子不满意,那么这个女孩子就只剩下死路一条。”惠姐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极低,仿若在说给自己听一般,连表情也黯淡了很多。

    来人仿佛不为所动,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

    惠姐突然叫住他,来人虽然没有回头,可却也停住了脚。

    惠姐问道:“妾身斗胆问一句,公子要送这个女孩子去哪里?”空气瞬时有些冷凝,惠姐忙又加了一句,“妾身之所以问这个,一来这是倾楼的规矩,二来也是为了替公子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免得白白送了那些女孩子的性命。倾楼做事历来分明,这些女孩子一旦离开倾楼,倾楼绝不再过问。想必阁下也听过倾楼的名声,所以尽可放心。”

    来人静默无语,就在惠姐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一道毫无温度的声音飘了过来:“皇宫。”这是来人今晚说的第一句话,说完这两个字,来人就迈步走了出去。

    门外,张福正等在那里,见来人出来,张福忙带着他走出了小楼。

    惠姐出了一会儿神,起身走到窗边。这座小楼所有屋子的窗户上都挂着厚厚的黑色帷幕,因此从外面看去,整座小楼永远都是黑漆漆的。

    惠姐微微掀开一条缝隙,朝下面看去:小楼的下面有数座宅院,每座宅院内都住着一个女孩子。这些千娇百媚的女孩子,有一天却可能化为致命的利剑——在朝堂争斗中,当阴谋诡计失去了它的效用的时候,女人也许就是最有用的武器。

    倾楼专门为权贵培养这样的利剑,但因为倾楼的女孩子身价极高,加上等闲不能得其门而入,故此来倾楼的人寥寥无几。

    而这些女孩子都是见不得光的棋子,这些女孩子一旦进了倾楼,就与外人隔绝开来,任何外人不能得见。因此如果来人不满意的话,这个女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见了光,她再也做不了棋子了。在棋局中,没有用的棋子只有死路一条。

    惠姐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窗帷。这一刻自己的心竟有些沉重——为了那些女孩子,看过那么多的鲜血,自己的心里还能存有一丝怜悯,惠姐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惠姐进了里间屋子,掠了掠鬓发,走到自己的床榻前,轻轻的拉了一下窗帷上的流苏。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阵机关声响,巨大的沉香木床已被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

    抱歉,今天临时有事,更新晚了。如果没有意外,每晚八点左右更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