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城的夜,是安详的。尽管虫鸣鸟叫之声,不绝于耳。
蓦地——
夜色中,苏府的某个小小的厢房,闪进一个全身裹在黑色夜行衣中的影子。
这个厢房就在苏府靠近东北角的位置,中间一个隔断隔开,分成两个小间。装修的倒是典雅别致。原本这间是空着的。后来苏府忽然人气爆满,便也不得不分给了阮钦阮文两兄弟暂时居住。
时间已经过了子时,阮文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
以他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苏誉对他若有若无的防备。因为今天在听上讨论这些决策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发表了些建议,唯独他和阮钦,甚至连干干净净的大黑一句都没有被问道。
难道是哪里出了纰漏?阮文心中有些忐忑,反复的回忆着和苏誉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
“唔嗯——”
忽然他听到一道闷哼之声传来,那声音虽然细微,但是一墙之隔,又是在夜里,阮文听的分明。他忽然觉得身后阵阵凉意,这闷哼之声,他听到过不只是一次两次了。当年他奉了完颜洪烈之命前去做掉金国四皇子的时候,也是这种漆黑的夜里。单手先捂住嘴,刀锋迅速的划过颈部,即便是惊醒,也只能发出这种闷哼之声。在这种夜里,就仿佛一粒沙子投进宁静的湖面,连一圈涟漪也激不起来。
这时候他自然不可能冲过去救阮钦,一来他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二来,名义上虽然是他的兄长,实际上他们之间仅仅是合作关系,阮文不会为了这个而去拼命。
他心中忽的突突乱跳起来。难道是苏誉要下黑手?
正在他迟疑未决之时,一道黑影窜至他的床前。但见那一只手已经要按了下来,刀刃已经出鞘,接着微弱的月光,反射着森森寒意。
阮文单手一挡,将那刺客的手拨了出去。刺客仿佛明白了阮文是早有戒备,见一击未成。便操起匕首狠狠地 向他刺来。阮文岂是泛泛之辈,单手一撑,身体像陀螺一般凭空飞起。那刺客的匕首硬生生的扎在木床之上。
阮文身形尚未稳下,刺客单脚一蹬床沿,飞快的朝窗口退去,想要逃走。阮文心中焦急,虽说自己未受伤,但见这刺客退得飞快,而自己身体尚未落地,刚要飞身去追。
蓦地——
一刀冷光般的细线从角落里射了出来,只听那刺客惨叫一声,便跌了下去。
“留活口”阮文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冷光从角落里射出,接着便又是一声惨叫。
阮文见这冷光不是射向自己,下意识以为这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叹了一声道:“此人恐怕是锦江王派来灭口的——为何杀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冷笑传来:“王爷不会灭口的,灭口的是你的主子——”
阮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神色顿时慌张起来道:“你是谁?”
“阮兄,你的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真不知道王爷会觉得失望还是庆幸……”
这个声音阮文熟悉的很,再加上这个武器,脱口而出道:“你是——雁翎?”
“你还是叫我李雁翎吧,我们终非一条路上的人。”
正在这时,方才倒在地上的人,忍不住哼了两句李雁翎听不懂的女真话:“扎克木,别废话,杀了他”
阮文略有些吃惊,虽说身份已经在李雁翎面前暴露了,但是仍旧用汉话回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刺杀我”心中隐隐的对那个声音有些印象,但又确定不了。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灯火通明起来。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个尚还穿着睡衣的男人,揉着眼睛走了进来。他两边站着两个申请肃穆的侍卫。
“本王是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胆敢夜闯我锦江王府……阮兄,敢问怎么称呼?”
借着火光,阮文看的分明,方才的刺客,两只脚插着弩箭,血流如注。显然已经不能直立行走,更别说逃脱。而眼前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锦江王苏誉。
阮文脸上透着悲戚之色,冷笑两声:“成王败寇,王爷不必多说,动手吧”
苏誉摇了摇头道:“说实话,人才难得,软钦恐怕已经死了,我只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阮文略有些惊讶,刚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到一声惨叫。循声望去,正是倒在窗边没能逃脱的那个黑衣人。李雁翎一脚踩在他的伤口上,单手扯去了他的面罩。借着火光,那张脸阮文看的分明。
“查哈科尔为何要这么做?!”阮文满脸愤怒的问道。
黑衣人咬着牙笑道:“等你死了去问苏克南吧哈哈哈——”说罢他嘴角一动,刚要咬舌自尽。只听“啪——”的一声,李雁翎的右手已经将他的下巴捏的脱臼。
苏誉玩味的笑道:“死——也不是这么容易滴如果想痛快的死,就多说一些事情,否则我就把你一块肉一块肉的割下来……知道我外号叫什么么?苏魔王——”
黑衣人吓得猛一哆嗦,看着苏誉手中明晃晃的匕首,泛着森然白光。“你要干什么?”由于下巴被捏的脱臼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
“干什么?哼哼——”
“啊——”黑衣人又是一声惨叫。
“喂喂……别叫这么大声,大家还都在睡觉,我这还只是从大腿上割下一小块,你叫这么用力做什么。待会我会把你的命根子,一截一截的割下来,在你面前再黏在一起,想不想感受一下——”
火光映照的苏誉的脸色有些发黄,眼睛透着残忍的精光。不仅是那黑衣人,就连站在一旁的其他几人都忍不住周身一股寒意。
“快说你知道老子想知道什么说的不对……我可就不客气了”苏誉的口气忽然生硬起来,原本挂着森然的笑意也一下子变得冷若寒冰。
“你……是完颜洪烈派我来杀他二人灭口的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了。我叫查哈科尔和他们两人一样都是金太子府上的幕僚……”那刺客被他一声断喝,吓得脸都紫了,哆哆嗦嗦的抖搂了一大堆。
苏誉笑了笑,对李雁翎道:“把他的下巴恢复了吧,要死不死随便他。”说罢也不再理那个刺客,起身走到阮文跟前,笑了笑道:“我现在离你仅有不到三十公分,你要杀我随时可以动手,不过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如果我告诉你,既往不咎,你会如何选择?”
阮文听了查哈科尔的话,正是心中阵阵寒意。像他这种人,结局似乎早就料到了。他当年也像现在的察哈科尔一样,替完颜洪烈解决过很多尾巴,可悲的是他从未料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我这人有个特点,重义气,身边的这些兄弟个个都是真心相随,我也不强迫你。如果你觉得我这个锦江王府实现不了你的人生价值,你随时可以夺门而去,我绝不拦你”苏誉寻了个椅子坐下,打了个哈欠道。
阮文思考了半晌,眼神忽的清明起来,上前跪拜道:“王爷既有不杀之恩,便如同再造,我扎克木堂堂的汉子,不做背信弃义之事,愿终生辅佐王爷。”
苏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良久哈哈一笑道:“本王果然没看错人”
阮文忽然起身道:“王爷稍候,这查哈科尔狡猾的很,还有一事没有坦白”
此言一出,刚刚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的查哈科尔登时一惊:“你——要干什么?”
“完颜洪烈本来派我而然做卧底,打算扶植王爷做大秦的内线,为何如今又要杀我们灭口?”
察哈科尔已经暴露了身份,似乎现在说与不说都已经没了意义,回去也是死,留下也是死。他却是个聪明的人,眼珠子一转,答道:“锦江王爷,我也要跟着您打天下”
苏誉顿时乐了,笑道:“那你倒是先答上来问题。”
他激动的看了苏誉一眼道“朝中多数支持扶植杨家为大秦的内线,现在杨家手握重兵,而且业已经达成协议。皇上对完颜亮之死一直都持有怀疑,也有人猜测是太子知情不报,所以太子才派人前来灭口,再将事实转嫁到您头上,这样来一个死无对证”
苏誉点点头道:“还算你老实,还知道些什么?”
“小的……确实不知道别的了,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呵呵……王爷可否收留我现在?”
苏誉原本微笑的脸色忽的沉郁下来道:“雁翎留他个全尸。”起身打了个哈欠,拍了拍阮文的肩膀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叫阮文,也不叫扎克木,叫苏文。可有异议?”
阮文忙跪拜道:“万分荣幸苏文谢王爷赐名”
苏誉起身朝面如死灰的查哈科尔道:“苏府缺人,但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记得不要恨我哦。”说罢冷笑两声:“今晚就到这里吧,雁翎你辛苦一下,收拾一摊子。”
“是王爷”
李雁翎崇拜的看着苏誉的背影,心中默默道:我们的锦江王,如今总算做到杀伐果断了。
片刻之后,一声并不算大的惨叫之声从苏府东北角的一个厢房中传出。苏誉抬起头看着朦胧的月色,感慨道:“杀人并非我愿,只是我不杀人,便有人杀我。时神啊时神,你可给了我一个考验良心的活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