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河并不能成为阿刺罕南下的阻碍,宋军水师不过数十支船,见到大军后灰溜溜的走人了,连必要的交流也没有产生,累得阿刺罕好不郁闷,其实宋军水师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更重要的是起到警戒的作用,监视元军的动向和情报,如今已经完成作用,马宣自然有多快就跑的有多快,再说水师那里还有自己的任务呢?
阿刺罕留下十万骑兵驻防江左,率领十万骑兵、十万汉军继续南下,还真让郭平猜对了,阿刺罕身为多年的老将,中书省左丞相,难道不知道骑兵攻城的劣势吗?难道不知道合丹与他是貌合神离吗?他大声说自己只有二十万骑兵,为的是蒙混合丹和宋军,蒙混合丹是不想他急行军与自己争功,蒙混宋军就是想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不过看到大清河的宋军水师,他就知道这个计划已经破产,但至今尚未接到合丹的消息,看来自己蒙骗合丹的计谋倒是成功。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蒙古将领之间也开始了相互勾心斗角,那年的长子西征,众人同心戮力,杀得西域所有国家的大兵将抱头乱窜,那些年,自己意气风发,蒙古骑兵马刀出鞘,西域臣民望风而逃。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年华不再,想不到的是那些年的情怀也不再。
过了大清河,便可立营,出征前大汗忽必烈虽屡次督促他要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但他到底不是一个鲁莽之人,伯颜、阿术战死沙场,元军百万南下大军全军覆没,若不是忽必烈的威信还在,说不定元朝早已垮掉,幸亏北方还有海都叛军、国内乱军四起,大元朝退无可退,为了保住荣华富贵,为了保住蒙古的威信,为了保住仅有的自尊,大元朝好不容易凝成一条线应对目前的情况。
百万大军,转眼就没有了,半年的时间、半年的时间,就算是一群羊,百万的羊群,至少也要杀上半年才行,而向来蔺弱的宋军,就是用半年的时间,杀了二十万精锐的蒙古骑兵,杀了将近八十万久经训练的蒙古汉军,或许也有屈膝投降之辈,但那些无耻之人,在自己眼里比死去更加不堪。
自己手中仅有三十万人,若是宋军集中兵力,这三十万能攻下济南吗?能攻下山东吗?所以,阿刺罕不得不谨慎行事,这三十万人已是元朝仅能够抽出的机动兵力了,而合丹更是抽空中原,忽刺出更是把北方能战之兵集中起来,既要防御海都搞乱,又要随时准备接应自己,此时若是宋军北伐,元朝该如何面对,幸好大元朝的威严还在,宋廷刚历战火,相信也没有兵力再次北方,但即使没有宋军北伐,此起彼伏的义军,也让朝廷忙昏了头。
所以,阿刺罕不得不谨慎,若是自己再遇不测,他不知道朝廷还能拿什么来对付那些曾经懦弱的汉人,记住,是曾经懦弱的汉人。
是合丹的二十万蒙古汉军吗?那些乌合之众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是一件大功劳。是忽刺出的数十万精锐的蒙古汉军吗?那虎视眈眈的海都,若是忽刺出有所动,北方叛军长驱直入,太原、长安危在旦夕,朝廷危也。
还是拱卫大都,同时准备随时和海都交战的五十万骑兵,这是朝廷的最后根本,五十万久经战火、朝廷最为精锐的骑兵,就算是北方的叛军海都也被打得抱头乱窜,这才是天下雄军,然而当初伯颜率领的二十万蒙古骑兵,还不是一样颠覆在南方。
这些年,南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向来懦弱的如羊一样任凭掠夺的汉人,怎么变成了凶狠的狼,吃人的狼,还是吃人的羊?
阿刺罕看着远处严阵以待的济南,济南周边已成了一片巨大的防线,无数的土墙、沟壑交错在一起,自己救援也算迅速了,没想到宋军的动作却更加快,怕是大宋的援兵已到了山东,要不然凭借山东的人力,恐怕不会这么快就把济南变成如斯艰难。
宋军善于守城,听说伯颜当初就是在吕城被宋军阻击,伤亡不,直到大军全军覆没也没能攻下常州,那就更不用说临安了,若不是范文虎那厮厚颜无耻献了建康,阿刺罕甚至怀疑宋军能否攻下建康。
阿刺罕迟疑了,他按兵不动,在江右立下大营,不求胜利先求不败,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免得像伯颜一般孤军深入,到时不但完成不了丞相交与的任务,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就不值得了,如今自己说得上荣华富贵,他可不想新得手的权势转眼飘逝,虽然他的儿子也是一样战死南方,但和权势相比,或许拜降的位置还不够重要。
“丞相,为何不进攻飞?”万户忽失海牙死死拉住昂天嘶叫的战马,低声咕噜骂了几句,问道:“兵贵神速,为何我军不马上对济南用兵?”
忽失海牙看着济南,眼睛就像冒火一般,正如阿刺罕的儿子拜降战死南方,忽失海牙的父亲阿里海牙(真是两父子,海牙不是姓)同样战死临安,他对宋军的怒火并不在阿刺罕之下。
阿刺罕按捺心中的怒火,他已不是忽失海牙这等年轻猛将,他跌宕起伏数十年,虽不能说看透生死,但至少能够隐藏情绪,他倒是羡慕忽失海牙可以随时发泄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向他一样只能隐藏起来,一个人得到的东西越多,收到的制衡也就越多,人活得也就越累。
不过阿刺罕还是耐心说道:“忽失海牙万夫长莫要冲动,所谓兵贵在神速确实是战争中的不二法宝,问题是现在宋军已有所准备,我等还需从长计议。”
“或许这不过是宋军的把戏而已。”忽失海牙报仇心切,不服气大声说道:“宋军取山东不到一月份,莫非宋军能变法术不成,据细作的消息,山东的宋军原来不过只有寥寥数千人,再加上流窜在北方的宋军骑兵,也不过是两万余人,就算是宋军长了数十双手,也不可能在段时间内把济南变成铜墙铁壁吧。”
“若是宋军的援兵呢?”阿刺罕看着忽失海牙,心中有些不忍,严肃说道:“即是山东人数不多,但宋军援兵又有几何?”
“我军已有将近一个月时间没有收到细作的消息,说不定宋军援兵早已到达山东。”
“哪有如此之快。”忽失海牙还是低声咕噜:“伯颜丞相百万大军即使全军覆没,难道宋军就没有任何伤亡,这又是怎么可能能够抽调兵力北上?”
“就算是宋军出兵,但是按照宋廷的习惯,吵吵闹闹、再加上筹集粮草,没有一两个月也不可能出兵,我看就是宋军故作声势,待得末将去打他一阵,就知道真假。”
刺罕不满,后果非常严重,他厉声说道:“忽失海牙万夫长,你父亲战死南方,难道还没有使得你醒过来吗?如今的汉人不再是以前的汉人,如今的宋廷也不再是以前的宋廷。”
“伯颜丞相虽是年轻,但又可是轻易被人欺负之人,再说所领二十万骑兵又是军中精锐,还记得去年年初,我等在北方与叛军作战,伯颜所立下之大功比我们加起来都还要多。”
“然而,就连他也战死南方,这样的南方还是以前那个懦弱的汉人吗?忽失海牙万夫长,你给本相醒醒吧,老夫不想你们家族就败落在你手中,老夫也不忍心看着阿里海牙大帅的后人平白无故死去。”
忽失海牙被说得满脸赤红,大声怒道:“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打他一阵,好让丞相知道对方的底细,我们家族,只有战死沙场的勇士,绝对没有懦弱避战的缩头乌龟。”
“你、你未免太过于猖狂了吧。”阿刺罕指着忽失海牙,被气得不轻,大声道:“你要去也行,可你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哼,不过是一些得了运气的儿罢了,本将岂会被他们吓怕,待得本将上前,一刀砍了这等儿,也好为父亲报仇。”忽失海牙估计失去了理智,说话也多了一份嚣张。
“得了运气的儿,”阿刺罕冷冷说道:“陆秀宗,数百人入山东,不到半年发展到数千人,更是把董家军打得躲在城内不敢出战。你可知陆秀宗是何人,却是张贵最得力的助手陆秀夫的弟弟,陆秀宗跟张贵三年,若没有三分本领,又岂会被张贵派到山东。”
“文漳,仅一万骑兵,就把大元朝中原翻了过来,一万人不但没有减少,半年后兵力反正增加,这次更是配合陆秀宗攻取了济南,率领五千将士在山东走了一圈,所到之处皆望风而降。”
“而文漳又不是别人,却是汉人丞相文天祥的弟弟,此人也跟张贵三年之久,伯颜百万大军南下,张贵竟然分兵让他北上中原,牵制大汗不敢派兵增援丞相,只能眼睁睁看着伯颜百万大军全军覆没,这等有勇有谋的将领,莫非在你忽失海牙眼中只是无知儿?”
此时前翼万户贾文备上前,低声附耳说了一会,阿刺罕脸色数变,不敢相信的看着贾文备,问道:“此时当真。”
贾文备脸色有些迟疑,见阿刺罕点了点头,这才说道:“确实如此,南方的探子多被毁灭,仅有的消息都已经证实了这个消息。”
“末将收拢了些许董家军之残军,同样了证实消息的可信,就在前天,宋军数万大军已进入济南,同时另有不清人数的援兵进入益州。”
“至于骑兵,只是在四天前到了济南,随后又撤出济南,最后不知所踪。”
“骑兵有多少人?你认为对方的目标是什么?”阿刺罕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正如忽失海牙所说,宋廷纷争动作向来缓慢,若是按照行程,对方定然是打败伯颜大军即可出兵,甚至连整军的时间也没有。
看来对方行事果断、定然不会轻易把山东让出来,大元朝若还想收复山东,一场恶战定然是少不了了。
“骑兵人数不知几何,据闻三万到五万都有可能,至于去向,末将大胆猜测,恐怕往西面去了。”贾文备心翼翼说道。
“西面?”阿刺罕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是合丹?”
“丞相英明。”贾文备拱手作揖。
“合丹,恐怕……”阿刺罕叹了一口气,身边的右翼万户忙古歹与合丹有旧,听到阿刺罕的语气,连忙问道:“丞相是要派出援兵吗?末将愿意领兵前往,一定要宋军骑兵全军覆没。”
“不,本相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合丹丞相以身涉险,诱惑宋军分兵,便于我军攻克济南,这可是合丹丞相的大功一场。”阿刺罕冷冷说道:“我何必出兵与合丹抢功劳,再说合丹二十万大军,进攻不足、但至少能够保住自家性命,你就不用为合丹丞相担心了。”
“奶奶的,元军闹什么把戏?看样子还准备安营扎寨来了。”许文德放下千里眼,揉了揉脑门,再昂头看了看天色,咕噜道:“还没天黑,元军就甩手不干了,这是不是太怕死了一点啊。”
王全节虽对张贵没把他带在身边而感到有些遗憾,但他究竟在朝廷为将多年,知道自己在均州军时日尚浅,再说自己也不算熟习骑兵,就算许文德这等猛将也不是一样跟自己留在山东,再说张贵也说过,守住山东、拖住元军责任也不轻,见许文德恨得牙齿发痛双手发痒,不由笑了笑,道:“元军在南方葬送了百万大军,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要避忌一点吧。”
“再说如今济南虽说不上铜墙铁壁,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机关重重,元军若是没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那得好好琢磨。”
“可不能骄傲,阿刺罕虽在战略上比不上伯颜,但战术上却胜过伯颜甚多,我军取山东时间未长,但对方竟然不急于进攻,这就可以看出对方统军有方,甚至会比伯颜更加难缠。”姜才身为老将,自然有义务为这些辈解释,如今他还像活在梦中一般,他仔细想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肯定张贵在出征前已经想好出兵冒险,要不然也不会把郭平、姜才这等老将留守山东,保住他的根本,按照张大人的本领,即使全军覆没,他也能在三年之内拉起一支强军。。
“若是两军相持,我们却是怎么也不怕,我军还恨不得他没有攻城呢?”郭平笑了笑,道:“不是还有不少军事没完成吗?最好阿刺罕就是多等两天。”
“诸位大人,可别忘了阿刺罕可是拜降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阿刺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按兵不动,对于这样的对手,可万万不能疏忽。”
“郭大人说得很对,”陆秀宗这一年成长得很快,如今也敢在郭平面前发表自己的意见,他指着远处的元军,认真说道:“元军的将领不多,多是亲戚朋友,南下大军伤亡甚大,说不定元军每个人都跟咱们有仇。”
“所以一旦交战,那肯定是不死不已的争斗了。”
“拼命罢了,谁怕谁?”许文德豪气说道:“在下都恨不得元军马上攻城了,好让狗日的吃一下咱们手中的土罐子,奶奶的,这么多土罐子,也不知道陆大人你是怎么折腾。”
“好子,当家不易啊,这些家产都是陆某抠唆出来,你可别一下子用完了,阿刺罕三十万大军、合丹也有二十万,就算是用人堆也把你累死,这土罐子可是咱们的最后依托了。”
“放心,在下也会省着用。”许文德毫不在乎说道:“一个土罐子消灭一个元军,也不算是浪费吧。”
“好子,还不算浪费,你可知道一个土罐子得花多少钱,三两银子啊,三两银子啊。”
“三、三两银子,”许文德眼睛发亮,喃喃说道:“那就是说仅是土罐子,济南城就放了一百万两银子,奶奶啊,老陆你在山东究竟赚了多少钱啊。”
“哈哈,”众人不由大笑,身边的士兵,无论是老兵、新兵,还是刚洗脚上田的新兵蛋子,他们看着众将大笑,紧张的心情松了下来,他们充满了信心。
他们或许会死去,但他们至少已经学会了面对惨淡的生死,至少在郭平他们眼里就是如此。
将为兵之胆,郭平等人的笑声很快就在济南传扬四周,就连留守城内的百姓,也都觉得乐观起来,他们不再是紧闭房门,他们打开门,看着整齐的街道,听着陌生而有熟悉的马蹄声轻轻的走过街道,他们感到了无尽的希望。
有这样的将领,又有谁可以打败他们呢?他们不再是十几年前的李璮,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但却把他们带进了更加的苦难之中,那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呢?即使城外的蒙古骑兵叫声嚣张,但城内的百姓心中不约而同的燃起了希望。
有时候,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微笑,更加能够化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