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巨响,亲兵队长回头的一瞬间,只看到一条巨大的战壕随着巨响而坍塌出现,如一个张开巨大嘴巴的恶兽,吞没了在上面的一切东西,一股巨大的灰尘伴随浓烟升起,然而正在这个瞬间,亲兵队长只听见一阵刺耳的风声飞过耳边。
“将军”亲兵队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一支巨大的弩箭已经刺穿忽刺出的后背,把他死死的钉在地上,这支弩箭来得实在太突然了,选择的时间太好了,无论忽刺出还是亲兵队长都是死里逃生,哪里会想到宋军神射手的耐性这么好,抓住了最好的时机。
“将军,将军。”亲兵队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趴在地上,却看到忽刺出一双眼睛爆红,不停有血迹喷出,看到亲兵队长的瞬间,喘着气道:“救、救……”
“将军,你别说话,你别说话,”亲兵队长连忙说道:“我马上想办法救你、我马上想办法救你。”
亲兵队长说得好听,然而看到那支比平常粗两倍的弩箭穿透忽刺出的后背,直接把他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动了动弩箭,忽刺出却挣扎了一下,一声低微的呻吟下了亲兵队长一跳。
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办才好啊。亲兵队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惊慌,他不由转头看去,那一片坍塌的战壕高五尺左右,此时已经成为地狱的坟场,无数的元军被安放在战壕中的武器杀死,更加可怕的是吕城城墙上的弩箭,瞄准每一个死里逃生的小兵,他们刚爬上战壕,马上就被弩箭毫不留情的取走性命。
呼喊声、惨叫声交错在一起,亲兵队长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他跟从忽刺出出生入死,经历的生死数不胜数,然而这一切早已超出了他所见过、所听过。
“天啊,怎么会这样。”亲兵队长束手无策,忽刺出的血不停渗出来,很快就在干渴的土地上染成一片猩红的图案,亲兵队长再次趴下去,忽刺出此时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你、你回去,照顾、照顾小苏德,告诉、告诉他以后不要、不要从军。”苏德是他唯一的儿子,如今已是十三岁,再过一年就应该入伍了,忽刺出从小就训练小苏德,教给他杀戮的本领,然而此刻却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教给他杀人的武艺。
杀人者恒被杀之,自己自誉骁勇,然而上苍毕竟公平,他杀得人很多,所以他现在也要死了。
“将军,你放心,我、我一定会把将军的话告诉小主人,将军你再忍忍,后军快要攻上来了。”亲兵队长已是泪流满面,他不忍心告诉忽刺出,他死后自己也不能独活,这是元军的规定。
“快、快走。”忽刺出喷出一口热血,无意识说道:“走、走……”
“将军,保重。”亲兵队长潜意识的站了起来,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倏”的一片声响,一支弩箭破开空气向他飞过来。
锋利的光芒划破天空,带来了死亡,弩箭毫不犹疑的插在他的脑门之间,“神射手……”亲兵队长最后想到,对方的毅力和耐心让他觉得害怕。
“嘭”的一声,亲兵队长倒了下去,刚好倒在忽刺出的一旁,还没有完全闭上的眼睛看着忽刺出,忽刺出怪笑了一声,缓缓的闭上眼睛。
明年,他唯一的儿子苏德,将会牵着他的战马带着他的盔甲拿着他的武器走上战场,然而等待他的是生存还是死亡,这一条路他会走多远?家中那洁白的帐篷,那美丽的妻子,那温柔的包衣,他们的归属将会给谁?
一个人的死亡,或许只是给自己的人生划上一个句号,给别人的人生划上一个顿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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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刺出很狡猾,陆小青根本没有把握把他射中,就算是射中也没有办法把他射死,忽刺出的亲兵也很狡猾,在忽刺出身前每次都有三个亲兵,至少会有一个亲兵挡在他身前。
但青却不着急,想起他十二岁那年,为了伏击山林中的狗熊,他在一个地方一动也不动的埋伏了三个时辰,如今还不到半个时辰,陆小青觉得再普通不过了。
无论是朱光华射中了元军的小将,还是身边的同袍不断立功,但陆小青还是没有反应,此时的他就如一尊雕塑一般,若不是他偶尔的呼吸,朱光华甚至以为他被吓呆了。
元军的进攻速度很快,但是城墙上的宋军已开始发射弩箭,无数的弩箭犹如飞蝗一般划过眼前,在他们身后是协助上弩的百姓壮丁,他们发誓与城池共存亡。
然而,再多的弩箭,再多的伤亡,都没有办法在此刻影响陆小青,他甚至能够透过飞蝗一般的弩箭看到他的目标,一张巨大的盾牌几乎挡住了他的全身,没有给陆小青露出一丝漏洞。
近了,又近了,陆小青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的微笑,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在元军进攻之前,朱光华已经把这个巨大的陷阱告诉了陆小青,他等待的正是这个机会。
这里离城墙只有五十米不到,元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心中的戒备必然会放松一些,然而正是因为看到了希望,他们又会拼命的往前冲去,哪怕是死亡。
突然间,几声闷响传来,随后便是一声巨大的响声,看到亲兵队长和忽刺出冲向前方扑到的瞬间,陆小青扳动了手中的弩箭。
弩箭飞过天空,划破空气向忽刺出飞过去,陆小青终于放下了心,弩箭准确无误的射中了忽刺出的后背,把他钉在地上。
“中了。”陆小青放下弩箭,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一旁的朱光华兴奋的喊道:“中了,中了,你小子立大功了,你小子可是立大功了。”
陆小青脸色有些苍白,他腼腆的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只是鞑子太嚣张而已,我也是侥幸而为,侥幸而已。”
“奶奶的,伏击了将近半个时辰,这还是侥幸,老子说你靠的绝对是真本领,”朱光华狠狠的拍了拍陆小青的肩膀,兴奋说道:“不行,不行,我得马上去告诉刘大人,这可是元军的一条大鱼。”
“还没死透呢?”陆小青摇了摇头,那是一片长约数百米,高五丈宽五丈的坟场,惨叫声如奏响的音乐一般,仿佛无尽的呐喊,道:“还没死透呢?”
无数的元军在战壕里挣扎,他们断了手断了脚,又或是被战壕内的武器拦腰砍断,无数的尸体、零碎的五脏六腑、断手断脚杂乱混在一起。
“呃……”陆小青终于忍不住,趴在城墙上吐了起来,然而吐了一会却是什么也没有。
“神仙也救不活了,”朱光华也只好按下兴奋,看着陆小青的表现,兴奋说道:“老子还以为你不吐呢?吐吧、吐吧,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朱光华拿出普通的弩箭帮忙点兵,那该死的元军,怎么还傻乎乎的往吕城上爬呢?难道他们以为爬到吕城,吕城就会把城门打开,迎接你们?。
三个月前,刘师勇投入了无数的精力挖出了这么一道战壕,却用柱子和木板做成了陷阱,上面再铺上泥土。
陷阱做得很结实,吕城的宋军出入都没有任何问题,若不是火药把这些柱子炸倒,再多人也不容易把陷阱踩踏,然而当成千上万的元军被逼到陷阱之上,再加上柱子被砸断垮,陷阱就成了埋葬元军的坟场。
无数的元兵掉进陷阱,被早已放在陷阱的武器杀死,有立着的铁枪、长矛和大刀,纵使如此,毕竟还有一部分活了下来,他们惊恐的往上爬,宋军这个巨大的陷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不少虔诚的小兵还跪在地上,祈求长生天的原谅。
“中。”陆小青再次高呼了一声,由于有了射死忽刺出的经验,他再次射中忽刺出的亲兵队长时已经平淡了很多,但还是不由高呼了一声,惹来无数的眼红。
留在陷阱挣扎的元兵,还有拼命往上爬的援兵,他们都成了宋军的靶子,这些还没有上过战场的小兵,欢悦的面准,然而放箭。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陆小青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他的双手几乎已变得发麻,他的虎口已裂开,渗出丝丝血迹,但是他的意志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元兵为了抢出忽刺出的尸体,前赴后继几乎不把死亡当一回事。
“噗嗤”一声,看到弩箭准确无误的插在元兵的头颅,陆小青终于再也拿不住弩箭,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身边的朱光华似笑非笑的看着陆小青,突然骂道:“你小子为了立功,连命也不要了是吗?”
“奶奶的,凭一己之力,竟然杀了超过五十人,你都成了刽子手啊,老子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
陆小青一愣,自己莫非还真有刽子手的秉性,想起不久前自己杀死忽刺出时还吐了一地,如今怎么拼了命还想多杀一个元兵,看到弩箭飞行,然后插入元兵的头颅时,自己为什么还带有一丝兴奋。
那冒着热气的鲜血,还洁白无瑕的脑浆,自己看起来怎么就像一顿美味可口的大餐,那疼痛的哭泣声,死亡的惨叫声,自己听起来怎么就像一曲美妙的曲子。
莫非自己真成了刽子手。
朱光华看着发呆的陆小青,笑道:“为了杀鞑子,老子就算成为刽子手也不在乎,莫非你心不忍了?想一下自己的兄弟吧?想一下身后自己的亲人吧?”
“杀人者恒被杀之,就算是鞑子也逃不掉,只要战争一天还在,死亡就免不了,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
陆小青不由点点头,想起老父亲,想起弟弟妹妹,想起被射杀的兄弟,他们也有家人,然而他们的家人如今在哪里。
这是一场不死不已的战争,战场上没有丝毫的仁慈,毕竟元兵不是猎物,反而在他们眼中,宋军才是他们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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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阿术看着伯颜,艰难的叫了一声,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如今吕城已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池,只要丞相愿意,末将随时帮丞相拿下吕城,为儿郎们报仇雪恨。”
两天前,两万元军进攻吕城,忽刺出意图一鼓作气拿下吕城,然而在离吕城只有50米的距离受到了宋军的猛烈阻击,将近一万元军被埋尸陷阱,直到现在陷阱还有不少受伤的元兵,偶尔的惨叫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耻辱。
万户忽刺出中箭身亡,元军伤亡将近万人,仅是为了抢回忽刺出的尸体,元军就丢下了五百具尸体,最后还是趁着宋兵换防时才抢了回来,忽刺出被强弩射穿,身体早已经坚硬,死得已经不能再死了。
阿术刚赶到吕城,他找到吕文焕了解了情况,得知帖木儿不花身受重伤,忽刺出战死,死亡的胡里喝和火麻也赤等小将和两万元军,他才感觉到常州的防线恐怕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常州之战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时间,元军竟然已经伤亡将近三万,再这样下去,别说是攻下临安,就算是能够兵临城下已经很了不起了,再说临安是汉人的都城,不可能会比常州防线更加简单,宋军的兵力一定会更多。
“建康城内如何?”伯颜故作沉重问道,其实他的心情已经差得不能再差,北方数十万叛军,自己没有一员大将伤亡,如今不到一个月,伤亡的大将已经让他有种不能承受之重,要不是大汗的信任,自己恐怕早就被押回大都受审了。
“刘芳的儿子刘元被均州军俘虏,然后被逼拖延粮草的时间,让均州军从容布置。”阿术连忙说道:“抓到了刘家的管家,只是刘芳和他的儿子刘元都没有抓到。”
“又是均州军。”伯颜突然艰难说道:“阿术,你又没有发现,我军遭遇的这一切都和均州军有关,都和一个人有关。”
“池州之战,就已有了均州军的影子,当初若是能够把张贵杀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一旁的吕文焕很想接过话,池州的均州军已成了气候,就算是杀死张贵,均州军的布局已经完成,元军还是逃不过这一切。从襄樊战役开始,那个叫“矮张”的江湖混混,谁能够想到他会成为如今的英雄。
襄樊战役、正阳战役、两淮战役、丁家洲战役,甚至于大大小小的战争,哪一次没有均州军的影子。
“据说均州军一直跟在张弘范大人身后,常州就算有均州军,也是些许人士而已,再说均州军崛起时间不长,不至于影响大局吧?”阿术不服气说道。
“贾似道还在朝中的那个时候,张贵定然是不能影响大局,”吕文焕忍不住还是插话说道:“贾似道为人贪权,绝对不容易别人抢夺他手中的权力,但贾似道病死,无疑给了此人一个机会。”
“无论是陈宜中还是文天祥,他们都没有足够的威信可以决定大宋的大局,所以张贵只要有人在大宋的中枢,就有可能影响大宋的大局。”
“大宋的中枢,你说的是皇上。”阿术看着吕文焕,疑惑问道:“大宋的皇上不是昏迷不醒吗?如今恐怕早就死了吧?”
“我怀疑这是一场骗局,”吕文焕摇头道:“我怀疑这是张贵策划的一场骗局,不错,大宋的皇上是百病缠身,但自从皇上昏迷至今,可曾有其他消息传出,我们得到的消息只是谢道清在幕后听政。”
“据末将所知,谢道清性格向来软弱,然而传出大宋皇上昏迷之后,谢道清果断下令勤王,命陈宜中为右丞相,征文天祥为左丞相,”吕文焕艰难说道:“这一切单凭谢道清怎么可以做到,张贵只需要给谢道清安排一个她足以信任的人,在陈宜中、文天祥没有足够的威信决定大宋局势之时,谢道清却有足够的能力在大宋各地安插均州军人士。”
“末将虽和张贵所交不深,但知道均州军向来就有未雨绸缪的习惯,张贵曾经说过一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别看常州数万宋军,可是张贵只需要派几十人或数百人安插其中,就足可以影响这数万人,把他们变成另一支均州军。”
“无论是知州姚訔,还是通判陈昭,至于刘师勇等末将都颇为相熟,可以说大宋除了均州军之外,绝对没有一个将领可以设计出这样的防线。”
“若是当初襄樊有这样的防线,又岂会轻易让你们攻破。”吕文焕却暗道,不过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去。
伯颜和阿术不由点头,无论是火油还是火药的使用,都是均州军发明使用,当初张贵名扬四海时,自己还了他。
吕文焕迟疑了片刻,试探问道:“丞相,这吕城……”
伯颜一时一下不了决定,战争打到现在,他还真有点讳疾忌医的想法,继续攻打吕城,又怕宋军还有其他招式,但若是不打吕城和常州,自己大军又不能南下,至少大军中的辘重没有办法南下。
沉吟之间,突然有阿里海牙的传令兵前来,伯颜大喜,连忙让传令兵进来,传令兵向伯颜行礼后,才递给伯颜一封信,然后用蒙古语唱了起来,在一些重要的情报使用上,元军继承了蒙古时代的习惯,传令兵需把命令唱熟悉。
伯颜听传令兵唱完,又看了看信,大喜:“阿术,你也看一下。”
阿术看完信,脸色也露出了笑容,他对战争的敏感并不比伯颜的差,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可利用的优势,拱手道:“恭喜丞相、贺喜丞相,想不到阿里海牙将军给了咱们一个惊喜啊。”
见吕文焕一脸疑惑,阿术看了伯颜一眼,看到伯颜点头之后,阿术才道:“阿里海牙大帅率领水师已消灭宋军最后的水师江阴军,如今正引军前往皋亭山。”
纵使吕文焕投降已久,早已不把自己当成宋人,但听到阿里海牙前往皋亭山的消息,内心还是不由颤抖了一下,要知道皋亭山就在临安北面,距离临安不过数十里,骑兵转瞬及至。
“丞相意下如何?”吕文焕深吸一口气,道:“末将愿为前锋,效鞍马之劳,为丞相攻破吕城、常州,与阿里海牙大帅会师皋亭山。”
“不,”伯颜挥了挥手,道:“明天我亲自攻城,阿术你率领五万大军替我荡平虞桥,挡住平江的援兵。”
“然后围攻常州,老夫就不相信,吕城、常州就真是铜墙铁壁不成?”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吕文焕连忙说道:“宋军神射手诡秘,丞相肩负百万大军,万万不可以身涉险,末将愿意率领汉军攻下吕城。”
“吕将军说得很多,”阿术连忙说道:“吕城小城,还没到丞相冒险的时候,如果丞相现在出兵,教将士如何打算。”
“吕将军深晓攻城之道,让吕将军代劳也未尝不可,我相信吕将军一定会很快就能攻下吕城,为儿郎们报仇雪恨。”
伯颜迟疑了片刻,想起宋军的神射手,只好叹了一口气,道:“也好,文焕你一定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