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日子特别短,申时刚过,西斜的夕阳已落在山上,泛起了几道金黄。归巢的鸟兽,偶尔传来兴奋的鸣叫声,或许是找到了食物,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天,又或许是落日的朝霞,能够给他们带来了丰盛的晚餐。
然而,它们宁静的生活很快就被打破,在隐蔽深山老林之间,峡谷内被开辟出来一块小*平地,若是平素不留意,绝对不会发现这一块小*平地。
夕阳刚好落在平地上,把平地上的人影拉得老长,从人影看去,纵横成型。
“给老子站好了。”大旗绝对是一名严格的教练,他说话的声音响亮,他训练的动作标准,他是一名纯粹的军人:“***,二娃,你小子给老子站稳了,这样的身骨子还想跟老子出去,别他**的丢脸了,到时堕了咱们均州军的名头,老子不会放过你。”
叫二娃的小后生,脸憋得老红,身体站得直,但却能够隐约看到双脚不停颤抖。任凭谁立正了将近两个时辰,还能保持这个风度,已算是极限之极。
虽是这样,但小后生依然不敢动,就算是疲倦已渗入骨头,就算是疼痛已渗进血液,但叫二娃的小后生却不说话,不说话。
“林青,你小子是吃什么长大的?看你,双手抖什么抖?老子吃人了吗?”
“是不是两个时辰很长了?老子当初站三个时辰何曾叫过一声苦,老子三个时辰后马上就跟张大人上战场,何曾叫过一声苦,你***若是碰到鞑子,别说是老子教出来的人。”
大旗毫不留情,继续骂道:“你们都他**的给老子记住了,我们要对付的是鞑子,是杀人无数的鞑子,他们杀人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沾满了鲜血,他们以杀人为荣,以杀人为功,你们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荣耀,一份功劳,他们要杀掉你们,只不过是举手之功,甚至会觉得你们玷污了他们的刀,浪费了他们的弓箭。”
“他们骁勇,他们善骑,他们箭术无双,他们比我们更加不要命,比我们更加勇敢,因为他们要靠这个活着,他们若是不杀人,就是他们自己死去。”
“但是我们不一样,或许有些人问,既然鞑子这样,我们为什么要跟鞑子斗,为什么要跟鞑子拼命。”
“但是我们不拼命可以吗?在北方,汉人只是鞑子的包衣,只是鞑子的奴隶,或许北方说得太远,但是南屏乡,男女老少,何曾剩下一个人?”
“我们不能不拼命,因为这是我们的家乡。”大旗指着不远处的百姓,大声道:“他们,是我们的家人,原本虽说活得不够滋润,但至少能够填饱肚子,饭后不用担心自己的xìng命?”
“但现在呢?以后呢?就算我们命大,鞑子没有杀到我们?但我们日后还能睡得安稳吗?我们的生活还能胡乱填饱肚子吗?”
“你们,都是好后生,都还没娶媳fù,但老子不怕告诉你们,在北方,汉人的媳fù第一个晚上要陪鞑子睡……”
“***,这种日子是人过的吗?你***还要不要脸。”
“给老子打醒精神,老子带你们去拼命。”
“时辰到。”一旁的李希,叫了一声,这些小后生如崩溃了一般倒在地上,李希连忙道:“都用双手拍一下小tuǐ,要不然会抽筋。”
这些后生虽然已耗尽了身上的每一份力气,但还是听话的拍了拍小tuǐ,李希不停给这个揉tuǐ,给那个放松,反倒是大旗,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的小娘子平小妹正在帮他揉着小tuǐ呢?
“你们也别怪队长。”李希一边揉,一边低声道:“他心里着急呢?”
“鞑子大军南下,听说已占领了健康,扬州城外二十五万大军,庐州城外也有二十万大军,伯颜、阿术等鞑子猛将,来势汹汹。”
“我们高邮,正是山东南下的必经之路,我们每拦截一份物质、每杀一个人,鞑子就会少一份物质、少一个小兵,我们汉人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队长的身份,或许你们不是全部都知道,他是鞑子眼里杀神、朝廷忠臣猛将张贵张大人的贴身护卫,张大人把队长派到高邮,难道还不证明高邮重要吗?”
“他心里压力大,把你们骂惨了,当初我们在均州训练,比现在更严格都试过,张大人的脾气比队长更坏,但是大家都敬佩他。”
“为什么呢?你看队长的身手,那都是打出来,骂出来的。”
“你们队长没去过北方,或许他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我可是去过北方。”李希想起那段愉快的经历,嘴角带着微笑:“当初我跟杜大人前往鞑子的京城汗八里,一路所见,绝对比队长说得更惨,绝对比队长说得更可怜。”
“他们每个人,每一天都只能饿着肚子,他们的眼睛就像死鱼一般,他们身上只能看到骨头,他们的孩子,因为营养不良tǐng着一个大肚子,你从他们身上看不出任何一点迹象证明他们是活着的人。”
“队长,”平齐也就是二娃鼻子酸酸的,说道:“我们一定要听队长的话,我们再也不喊苦了。”
林青迟疑了片刻,问道:“副队长,鞑子、鞑子真到了健康府吗?”
“嗯,该死的范文虎,降了鞑子,鞑子阿术大将,乘机占领了健康府,”李希实话实说:“还有鞑子的丞相,也占领了安庆,淮西、淮南只剩下庐州和扬州了。”
“可是我却不着急。”李希看了看林青等人一脸疑huò的表情,道:“因为我们有张大人、有李大人。”
“半年前,张大人就派遣我等进入两淮,我们只是其中一个小分队,尚有数百个小分队分布在两淮各地。”
“他们干的是跟我们一样的事情,或许大伙觉得我们小打小闹不起什么作用,可是需知积少成多,大伙可不要小看了咱们的贡献。”
“自从鞑子南下以来,仅我们小分队已经猎杀了一百三十七人,若是有十个像我们这样的小分队呢?”
“一百个呢?甚至更多呢?”
“而且,无论是扬州、庐州都已做好了万全之策,鞑子围困扬州数个月,大伙可曾见扬州缺了半块石头吗?”
“没有吧?因为张大人同时给扬州、庐州派遣了更加厉害的人。”李希淡定说道:“因为张大人早已有了万全之策,张大人早已做好了准备。”
“所以,扬州我们不用管,庐州我们不用管,健康府落入了敌手,我们也不用管,因为这是一盘棋,只要我们做好我们目前所做之事,我们就已经足够。”
众人纷纷点头,这时大旗享受够了温柔乡的柔情,站起来大声道:“兔崽子们,都给老子打醒十二分精神,当初老子说了,前三名可以跟老子一起出去hún日子,现在看来老子要食言了。”
平齐一时着急,忍不住道:“队长,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大伙为了争这口气,把命都搭上了。”
大旗大笑,道:“老子说的是谎言,因为你们都很好,老子准备把你们都带出去。”
“不过,老子再三强调,这可是丢脑袋的活,谁若是怕死,给老子回去,若是从了军,跟了老子,就没有再反悔的时候了。”
“愿听队长吩咐。”众人齐声喊起来,倒是有几分气势。
“队、队长,”林青突然看着南方的天空,不敢相信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大旗顺着看过去,只见一道炫目的烟huā在空中飞扬,李希连忙拉住大旗,低声道:“哥,那是我们奎祀军的信号,有人需要帮忙。”
“而且这是第一级别的信号,附近若是看到信号之人,一定要第一时间赶到。”
“哦,看来是扬州方向,莫非是扬州出了什么事?”
李希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或许是另有其事,我得马上出发,去看一下。”
“不行,要去就一起去,再说这些兔崽子还没见过世面,带他们一起走,也好当作练兵。”
李希想了片刻,点头道:“也好,信号发得这么急,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咱们今晚就走。”
大旗大喜,大声笑道:“兄弟们,有活干了,都给老子准备一下,今晚就走。”
等众人散客,平小妹忍不住拉住大旗,低声道:“哥哥,你真要走吗?不带妹妹一起?”
“你可是大嫂,得看家。”大旗也低声道:“你这几天不是不舒服吗?娘亲说你可能有喜了。”
“怎么会?”平小妹也大吃一惊,随后羞赧说道:“妹妹也不知道,就觉得这些天有点不舒服,老是想作呕。”
“应该没错了。”大旗大喜,抱着平小妹转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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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内,除了些许灯火外,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东西,然而,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将会在这黑黑乎乎的夜里完成,倒没有人知道。
城南的苗再成,一脸嫉妒的看着姜才及他身后的千名精锐骑兵,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苗再成和姜才都是李庭芝的身边多年的猛将,只是苗再成为人要冲动一些,脾气也没姜才好。
“老姜,***你可要立功去了,当英雄了,老子可郁闷了。”苗再成有点依依不舍看着相处多年的老伙计,知道这次分别恐怕日后再也没机会见上面。
姜才瞪了苗再成一眼,骂道:“给老子看好扬州,若是出了半点差错,老子可不放过你。”
“老姜,跟你商量一件事。”苗再成凑到姜才身边,低声道:“要不、要不老子跟你换一换。”
“滚。”姜才大脚踹过去,苗再成知道他的为人,早已躲得远远,看着姜才,忍不住说道:“老姜,你***要给老子回来啊。”
“开城门。”苗再成大声叫道:“给老子擂鼓。”
鼓声,黑夜中突然响起,是那么的响亮,又像是充满了jī情,又像是充满了萧落,愤怒或许是喜悦,这只有敲鼓的人才知道。
然而,苗再成却知道自己心中充满了无数的萧落。
姜才默不做声,将军百战死,接下军令之后姜才就有了战死沙场的准备,而且这不正好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吗?
看着几个月没开的城门缓缓打开,姜才手中的马鞭突然在空中响起,他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胡子在风中飞扬:“兄弟们,跟老子走。”
“杀”易水萧萧江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拼死但凭三尺剑,深情唯有负红颜。千余精锐骑兵,用他们全所未有的精力,喊出这一个“杀”字,多年之后,当陈孚亲自到扬州采访,问及扬州为什么能够一直坚持下来,很多人都想起了这一个声音。
这一声,给他们带来的影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被困守半年之后,扬州竟然还有能力出兵,记住是出兵而不是突围,这该是如何的勇气。
这一声,给了他们更多的是安全,是勇气。
骑兵,瞬间奔腾起来,如洪流一样,越过董家军和吕家军的军营,当消息传到董士选和吕文焕之时,骑兵已经消息在黑夜之中。
“秦小子,你怎么还跟过来。”姜才看着身边年轻得让他嫉妒的秦楚,皱了皱眉头,虽是如此,但还是暗中惊叹秦楚的马术也不怠。
秦楚的xìng子跟姜才倒是两个样,他本就是年轻,xìng子又活泼,怪不得姜才看他不惯,秦楚笑道:“姜老,这可是李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
“再说老将军出去立功,大伙看得眼红,在下运气不错,能够跟老将军一起,小子怎么也要跟在老将军身边了。”
“别滑头滑舌的,”姜才骂道:“这可是掉头颅之事。”
“掉头颅。”秦楚mō了mō头颅,俏皮说道:“在下自从军之日起,就不把这头颅当自己的看待。”
“张大人说过,头颅掉了,也不过是碗大的一个疤,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呢?”
“你小子。”姜才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为好,只不过张贵能够把他派过来扬州,恐怕这人也不完全是俏皮,有心考他一下,道:“我军的任务,你也清楚得很,不知有何办法拖延董家军和吕家军南下?”
秦楚知道他考自己,沉思了片刻,道:“断其路,攻其必救。”
“老将军知道,扬子桥乃通往瓜州重要之地,瓜洲地处运河入江口,与健康斜对,是控扼长江、运河的要地,也是鞑子入江的必由之地。”
“李大人为坚壁清野,早已焚瓜洲民舍,迁其民入扬州。阿术大军前不久率军到了瓜州后,乃造楼橹、置营栅、修战具、漕真州之栗,更是在扬子桥要道处建立木堡屯兵戍守。”
“若是能够破坏扬子桥,鞑子辘重运送不便,倒也算是给南方一个助力,若能够再把瓜州渡口毁了,那鞑子南下恐怕就不易了。”
“然而毁掉扬子桥和瓜州渡口哪会如此容易?”姜才皱了皱眉头,表示怀疑,按照他的想法,直接率军猛攻扬子桥,最好就是能够占领扬子桥,就算是死,也算是下了鞑子的威风,恐怕会让鞑子担忧。
“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自然是不容易,再者我等也不熟悉地形,所以要找些帮手才行。”秦楚好像不把毁掉扬子桥和瓜州渡口当一回事,姜才看他说得轻松,还是疑huò问道:“我等孤军奋战,哪里来得帮手?”
“不急,不急。”秦楚笑了笑,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巨大的圆筒,道:“老将军请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必然有人过来相助。”
姜才看他说得神秘,正想反驳,突然想起秦楚是均州派过来相助之人,均州行事,向来是高瞻远瞩,要不然也不会把陆秀夫派到扬州,恐怕还真有帮手不成。
秦楚取出火折子,然后点燃圆筒的引线,突然一阵巨响,只看到一道炫目的烟火直冲天空,姜才相信,就算是十里之外也能看到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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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士选有点烦,他和吕文焕商议如何抽调士兵南下,然而争争吵吵谁也不愿意多留士兵在扬州,两人都知道这或许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功,说不定到时封侯封相也有可能。
然而,两人又不敢少留士兵,万一扬州在后方sāo乱,这个责任他们可担当不起,两人谁也不肯松口,多带一个士兵,就有可能多立一份功劳。
“什么?扬州打开南城门?”扬子桥与扬州约有二十里路,等士兵来到大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董士选虽知道阿术把大营设在扬子桥是为了大局着想,然而这毕竟给他添了无尽的不方便,实在让他苦恼。
“有一支骑兵出城,速度非常快。”小兵说道:“约莫千人,应是汉人的精锐,兄弟们来不及阻拦,对方又有火药等威力巨大的武器开路和断后。”
“一支千人的骑兵突围?”董士选疑huò问道:“都看清楚了?是否有李庭芝本人?现在这支骑兵去了哪里?”
“其时天sè已晚,看不清楚,”小兵摇头道:“这支骑兵失去了踪迹,估计是往山里去了。”
董士选挥了挥手,让小兵退后,董家军和吕家军的援兵虽是把扬州团团包围,然而总不能不留下半条缝隙?对于大部队突围尚可,对于机动力最强的骑兵,他们也无计可施,除非是骑兵才能对付骑兵。
“莫非是李庭芝突围?”董士选不敢相信说道:“李庭芝率一千人突围?莫非是南方战事有变?”
董士选还没说话,自己却摇了摇头,道:“应该不可能之事。”
吕文焕笑了笑,道:“若想知道是不是李庭芝亲自突围,明天可以攻打扬州试试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