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已经是第三天了,蒋志清的脸颊明显的瘪下去一块,两眼布满血丝,唏嘘的胡茬青幽幽的,憔悴的怕人。他坐在椅子上刚要闭上眼,就被一个士兵叫了起来。
“把眼睛睁开,饿了就吃点东西,渴了就喝水。”士兵笑眯眯的道。
蒋志清勉强睁开红肿的眼睛,用嘶哑的声音道:“求求你,让我睡一会,我就眯一小会儿!”
士兵残酷的笑着:“长官有交代,只要你从实招了,就让你睡觉!”
蒋志清努力提着气道:“我已经说了,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没有人指使!要杀要剐我一个人顶着!”
最后一句是提足一口气,几乎是吼出来的,只是无论他再使劲,声音依然是低沉沙哑。
士兵的脸上依然挂着和蔼的笑容:“要是不想吃东西,那就听出戏?或者我给你念报纸?”
蒋志清气炸了肺,嘴角蠕动了几下话都说不出来了。
自打被抓到船上,这些人不打不骂,而且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是有一样,就是不许睡觉···这困可比渴和饿都难受啊!士兵们轮班看守着他,只要看见他想打盹就叫醒他,逼着他吃东西喝水,如果蒋志清不吃不喝,他们就在旁边念报纸。
房间里放了《申报》、《字林西报》等六七种报纸,几个士兵轮番给他念,但是报纸再多也架不住这个读法。于是,士兵就重复重复再重复,直到蒋志清的耳朵都听出了茧子。蒋志清也打定了主意,不就是几个人在耳边聒噪吗?就当是听和尚念经了!
熬了两夜之后,蒋志清终于顶不住了,昏厥了过去。但是这些家伙是不允许他停留在昏迷状态的···他们竟然在他耳边放起了二踢脚!
尤其可恨的是一个圆脸粗眉毛的军官,竟然找了个草台班子,在蒋志清的囚室唱折子戏,又是敲锣又是打鼓,想睡着那简直是奢望。$www.$到了第三天早上,蒋志清已经神智不清了,眼前出现了幻觉,陶成章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就在眼前晃动。
“好汉做事好汉当,求求你们杀了我吧!”蒋志清实在受不了,拼命的用头撞墙,奈何墙面上包着厚厚的软木,别说自杀了,就是想撞个包都难!
“大老爷们,装嘛死狗啊?好汉做事好汉当?介事你当不起!”外面传来一个浓重的天津口音。
蒋志清迷迷糊糊的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警察制服的瘦高男子扭着水蛇腰走了进来。
“要杀就杀,折磨人算什么好汉?”蒋志清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他非常后悔为什么没在刺杀陶成章之后,也给自己一枪呢?也省的零零碎碎的受罪!
“爷不是好汉,爷是好汉的克星!是龙见了爷得盘着,是虎见了爷得卧着!到了爷的一亩三分地,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的给爷扒下三层皮!”黑衣警察冷笑着道。
蒋志清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就算是磕头求饶都不会起任何作用,索性闭嘴一言不发。
黑衣警察四十岁左右,留着两撇小胡子,没有戴帽子,油光光的头发梳了个无比奸诈的中分。
警察一拍桌子道:“蒋志清,最后给你个机会,老老实实的招了!”
蒋志清鼻子哼了一下道:“我都说了一百次了,陶成章是我杀的,没有任何人指使!”
警察冷笑道:“你和他无冤无仇,为嘛杀他?”
蒋志清楞了片刻道:“我就是瞧他不顺眼!大人,我已经供认不讳了,你可以结案了···是枪毙还是砍头,我蒋志清要是眨眨眼皮,就不算个爷们!”
警察看他说的慷慨激昂,哈哈大笑道:“介倒霉孩子,被人当枪使了,还充嘛大个的?蒋志清,你甭跟爷爷耍三青子,告诉你,比你光棍的爷爷见多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蒋志清鼻子一哼,不再说话。
警察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不知道没关系,爷爷告诉你,我姓杨,名字恐怕你不知道,不过我的绰号你肯定听说过,江湖上的人都叫我杨梆子!”
蒋志清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指着警察,用颤抖的声音道:“你是天津卫的杨梆子?”
警察笑道:“一点小名声,不值一提,让蒋团长您见笑了!”
蒋志清面如死灰,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杨梆子蹲在他身边,笑眯眯的道:“兄弟,你也算是条硬汉子,哥哥我平生最爱的是江湖好汉···你看,这两天没对你用过刑吧,哥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也算够意思了!你替别人把罪名扛下来,可人家是咋对你的?把你一脚就给踢开,就算是条狗,也不能这么想用就用,不想用就踢一脚吧?你介是何苦呢···你要是愿意招供,你就招,不愿意招呢,也没关系,哥哥有的是时间陪你耗着!”
杨梆子一会儿自称爷爷,一会儿又自称哥哥,转眼之间,辈分就差了两辈!
说罢,杨梆子拍拍蒋志清的肩膀,哼着天津卫的小曲,迈着四方步走了出去。
舰长室里,柴东亮和虞洽卿、黄金荣三人喝茶闲聊,就看见杨梆子扭着水蛇腰一摇三晃的走了进来。
“怎么样?招了吗?”虞洽卿急切的问道。
杨梆子嘴一撇道:“介倒霉孩子就是个雏啊!各位放心,不出半个时辰他一准就竹筒倒豆子了!要是我说错了,各位爷把我杨梆子的眼睛挖出来,放地上当鱼泡踩!”
柴东亮挑大指赞道:“人的名树的影,盛名之下无虚人啊!杨厅长这个天下第一警察厅长,果然出手不凡!”
虞洽卿笑道:“梆子,这个事情办妥之后,上海警察厅长的宝座,就是你的了!”
杨梆子笑的小眼睛都看不见了,打躬作揖道:“谢谢都督和阿德哥的抬举,黄探长和我是拜把子的兄弟,介都是应当应分的,今后只要有用得到我杨梆子的地方,水里火里没二话!”
黄金荣使了个眼色,杨梆子识趣的退下。柴东亮、虞洽卿、黄金荣三人相视一眼,会心的哈哈大笑。
虞洽卿指着黄金荣道:“锦镛老弟,真有你的,从哪里淘换来这么一个活宝?”
黄金荣笑道:“柴都督和阿德哥是做大事的人,你们结交的都是人中龙凤,我黄麻皮是钻狗洞的人,自然结识鸡鸣狗盗之徒!不过这个杨梆子确实有一套,甭管是什么样的大盗积贼,到了他手里,统统变了瘟猫!”
黄金荣一边笑,一边讲起来杨梆子在天津的奇闻轶事。
众所周知,天津卫的混混好勇斗狠不怕死,管制起来极为不易。混混们不是土匪而是地痞,他们并不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但常常欺行霸市、盘踞一方,且对官府极为轻蔑,这样,就成为天津社会治安的极大祸患。混混都是亡命徒,打群架的时候七品官都得绕着走,可见其气焰。
更令地方官头疼的是,混混不但不要命还不要脸,抓到衙门打板子,他们不但不怕反而将伤疤看得像勋章一样,被衙门打了之后的混混,在地面上更有面子了!
历任地方官对混混们都无可奈何,袁世凯甚至在天津抓住混混就当海盗杀,也是此伏彼起,强龙不压地头蛇,镇压一松就死灰复燃。当年淮军驻扎天津的时候,就是因为和混混的冲突实在是太多了,彼此都死伤惨重,最后连李鸿章都只得命令淮军不得在天津驻扎,将营地挪到了塘沽和大沽。
杨梆子当了天津警察厅长之后,先是给著名的混混写信,好言相劝,对给他面子的人就收为“眼线”。当然,也有不给他面子的,有的直接就把他的信撕了,扬言要给杨梆子点颜色看看。尤其是一个叫“黑三”的,
杨梆子也不生气,派人去抓。混混的特点是只要衙门抓,他们就很配合的去,而且一般都会要求官吏,板子用大的,打的越狠越好!
等到抓够了人之后,杨梆子不打不骂,拍手下到南市街客客气气的找了一些最下等的土娼。每日一天给一块龙洋,请她们配合公务。
这些土娼都是姿色极差,几乎无人问津的那种,一天哪里赚的到一块洋钱,看见亮闪闪的洋钱,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就跟着去了!
开庭之日,老百姓纷纷来听审。混混平日里横行霸道,今日受审,观者如潮,都想看看“杨梆子”怎么对付这些亡命徒。而混混们人越多越提气,个个精神抖擞,等到看见杨厅长相貌斯文,更加不放在眼里,有个叫黑三的唱着戏文就出来了,那是摆明了和“杨梆子”唱对台戏,要打要杀全无惧色。
杨梆子根本不在乎,第一个就审黑三。审上几句,那黑三一犯浑,顶撞起来。
杨梆子挥手道:“好啊,咆哮公堂,给我拉下去!”
拉下去干什么?打?黑三这种不要命的主儿根本不怕!
杨梆子笑眯眯的喊了一声:“给我拉下去,让他钻窑姐儿的裤裆!”满庭哄堂大笑。黑三也傻了,他堂堂街头一霸,今天要钻了妓女裤裆,以后还怎么在道儿上混啊?
警察们忍着乐,不管黑三怎么咆哮蹦跳,硬按着他的脑袋从一个妓女的裤裆里钻了过去。众人哄笑声中,警察把黑三拖了回来,杨梆子继续审问。
那黑三破口大骂。杨梆子一指第二个妓女:“来,再钻!”
平时混混强横霸道,得罪的人多了,不免有犯众怒,这时候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都来看黑三钻窑姐儿的裤裆。
混混们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乖乖地被审,那就从此威风扫地,还怎么横得起来?如果不乖乖地受审,那就要钻妓女的裤裆……
第二天警察厅一开门,门岗吓了一跳:好多南市的窑姐儿都在外边等着呢!等什么?等着“骑黑三”。
这一次以后,天津卫的混混们元气大伤,对杨梆子更是畏如蛇蝎,偏巧这老小子还在警察厅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好几年,趁机施行其他措施,以后天津混混的威风,就一直没有缓过来。
黄金荣的口才极好,连说来比划,声情并茂,逗的柴东亮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虞洽卿更是连茶都喷出来了。
“都督,阿德哥,你想啊,李鸿章、袁世凯都收拾不了的人,杨梆子都有办法修理的老老实实,何况蒋志清这么一个毛头小子?”黄金荣边笑比说道。
虞洽卿笑骂道:“锦镛,你也是个活鬼,你怎么不到北京天桥去撂地说书去?好一个油嘴!”
三人正在讲笑话,就看见杨梆子笑眯眯的从外面又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恭喜各位,人犯已经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