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鑫跟邵正武的谈话,一开始还是比较平和的,这次谈话主要是了解一下张一元的情况,包括此人在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些表现,以及在离开警察局之后,跟邵局长有过哪些来往。
邵局长倒是不怕回答这些,能说的他自然会说,不合适或者不方便的说的,他就用忘了、记不清之类的理由来搪塞。
凭良心说,他并没有为张一元提供多少额外的帮助,很多照顾直接体现在程序的流畅上——别人艰难地过五关斩六将,也未必能办下的事情,张总一出马就搞定。
对此,邵局长也有自己的解释,他说这不是自己的本意,只不过小张曾经是他的司机,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他总不能不让别人照顾——没错,这是张一元扯着虎皮做大旗,跟他邵某人没什么关系。
伍厅长大约问了十分钟,手一伸,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来,邵正武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倒也不是很奇怪,但是下一刻,他眉头微微一皱——录音机没在转?
“张一元已经被抓获了,”伍鑫淡淡地表示,然后手一抬,按下了录音机的录音键,“你做为他的老领导,跟他说两句吧,要他尽快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早日放下包袱,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张一元真的被抓了?邵正武愣了有五秒钟,才点点头,对着录音机说两句,不但是干巴巴没什么情绪,甚至都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总算是按伍厅长的意图,劝说了一番。
事实上,邵局长的发挥失常,主要是想到了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前司机就被人拿下了。用的还是非正常的手段——正常手段的话,他没道理不知道。
这个味道真的太不对了,邵局长真的吓了一跳,然后他禁不住就要胡思乱想一下——莫非又是陈太忠搞鬼?
伍鑫却是没在意他的反应,抬手按起录音键之后,他开始说第二件事,“云中的雷管爆炸案,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不少领导建议你……病休。”
“是哪些领导建议的呢?”话说到这个程度。邵正武就不肯忍让了,他原本也是桀骜之辈,既然委曲求全都不能保全自己。那舍命一搏又何妨?
他冷笑一声发问,“伍厅长,这样的建议。得厅长跟我谈话吧?”
“我跟你的谈话,是得到厅长授意的,你总不该认为,是我的意思吧?”伍鑫咧一下嘴,那是无声的笑容,是不屑的笑容,“你真想见厅长的话,尽管去……我不拦着你。”
“……”邵正武默然,姓伍的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要是再听不懂,这几十年官场就算白混了——安厅长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经过,授权伍厅长全权处理。
他一定要面见厅长的话,基本上就算给脸不要了,安老板本是想回避正面冲突的,既然不能躲在幕后,十有**会使出更狠的手段——当然。邵局长可以不信邪,不过后果……真的不容乐观。
邵正武真的不敢赌,搁在往常,他或者会考虑一下冒个险——已经是这样了,再糟糕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
但是想到除了要面对安厅长的怒火。可能还有一个光头戴运动帽的家伙,在他身后的暗处。像一条毒蛇一般冷冷地盯着他,邵局长就觉得背脊有点发凉。
他不甘心就这么病休,但是他更不想去面对那个不讲理的家伙,所以只能再向伍厅长恳求,“伍厅长,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先把市局的秩序整顿一下,总得把相关责任落实到人,再把责任人处置一下,我才能放心地放手。”
你当我是傻的吗?伍鑫冷冷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轻叹一口气,“你要是这么想,那我只能说……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是别人未必认账。”
刷地一下,邵正武隐约听到了一声响,那是他自己的心脏在做自由落体时划破空气的声音,别人未必认账……没错,谁又比谁傻呢?
邵局长想借着整顿的机会,拖过这一个多月,如果能撑到换届,没准就有希望了。
但是这个拖延,搁在平日里或者可以被人容忍,但是现在绝对是妄想,一个市局局长的位子,又正值换届年,只要不是聋子瞎子,谁会看不到这个机会,谁又会坐视这个机会错过?
所以说这伍鑫虽然表现得穷凶极恶,却根本不怕他怀恨在心——我是劝你病休了,你可以选择不退,不过别人要借机搞你,就未必要明着来了,他们的手段只会更阴损。
要不说没有几个厅级干部是简单的,伍厅长如此**裸地逼他下台,反倒还要让他领情,其算计能力可见一斑。
那我就看一看,到底是谁想找我麻烦吧——邵正武差一点就说出这句话了,他这个人毛病很多,但是有一点却是大家都认可,那就是邵局长的性子比较拧,一旦二愣子劲儿发作,也不怕来自上级和同侪的麻烦。
不过到最后,他这句话还是没说出口,邵局长只是性子比较拧,不是脑袋被门夹过,他是不怕跟人打对台,但是想到自己的这个位子一旦空出,不知道有多少个有资格惦记的主儿在动脑筋,他的腿肚子也要转筋。
“那我病休之后……保留待遇吗?”他终于肯面对现实了。
“如果张一元那里没有意外,保留待遇没有问题,”伍厅长终于露出了柔情的一面,他明明白白地表示这真不是我整你,我只是一个传声筒,否则的话,我不会告诉你这个底牌的——没错,就是这么个表态,也能传达善意,公门之中好修行说的就是这个了。
“那谢谢伍厅关心了,我考虑一下,”邵正武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他倒是没想着感激对方,保留待遇也不过是个助理巡视员,一年下来厅里才出几个钱?
正经是捞到阳州市局局长的位子,就算再廉洁。一年光外快就够养十来二十个助理巡视员的——这还是阳州那种穷乡僻壤,真的换到朝田,一个市局局长,胜过五十个助理巡视员。
所以邵局长需要拖延一下时间,摸一摸各方的情况再做最后的决定,做决定不是很难,但是做了决定之后又后悔,就没意思了。
“考虑的时间不要太久。”伍鑫也不催他。连期限都不做限制,本来的嘛,不关他的事儿。能出头当这个恶人已经是顾全大局了,他不会做更多的牺牲——相关分寸你不懂得把握,可是怨不到别人。
“就这一两天。”邵正武低声嘟囔一句,恰好是对方听得到的那种音量——市里换届也就是这三四十天的事儿了,我倒是想耽搁呢,敢吗?
“嗯,那你去吧,”伍鑫摆一摆手,示意对方离开,不过就在邵局长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低声嘀咕一句。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解释,“人要认清楚自己,更要认清楚对手。”
尼玛,你就不用暗示了,我知道是陈太忠的原因!很奇怪地,此刻邵正武就单纯地认为,自己落到这个地步。是拜陈太忠所赐——他的理智上或者不会承认,但是他的心里,就是执着地这么认为。
所以在走出省厅之后,他又打个电话给刘晓莉——他不会打电话给陈太忠的,“刘记者。接下来阳州的报道,你想怎么写都行了。”
“邵局长你这话。我有点不理解,”刘晓莉已经回了天南,哪里还会怕他?“我只会客观地报道,你认为我会不负责任的写?”
“你可以随便写,”邵正武很随意地回答,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有点失控了,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先尝试挽回这个局面,也就是说找一些关系,先看一看有没有挽救的机会。
但是他确实是控制不住了,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给谁也受不了,反正已经是这样了,他忍不住要说一句,“报道得客观不客观,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陈太忠说了才算。”
“老邵,我听说你对我有点意见?”十分钟不到,陈太忠的电话打了过来,“你刚才给刘晓莉打电话了……是吧?”
“我是要刘记者尊重你的意见,”邵正武恨陈太忠恨得牙根都是痒的,但是他真的不敢直接承认,要不然这货没准还会有什么损招。
“我就知道,老邵你不会这么短视,”陈区长在电话那头干笑一声,“你要对我有意见,直接说嘛,我这人一向以德服人,是最讲道理的。”
“那个啥……雷管爆炸的事儿,你搞突然袭击,我觉得不好,”邵正武知道自己十有**要改非了,但是他也不会放弃任何机会,事实上现在他说话,有点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不泯又如何?反正是争不过,“你该通报我一声。”
“市局要捂盖子,也没通报我们,”陈太忠淡淡地回答,“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不该针对我说什么风言风语的。”
“反正过去的……那就过去了,”邵局长是真的不想招惹这个家伙了,“这个阳州市局局长,我也干到头了,大家有机会的话,再合作吧。”
“嗯,”陈太忠不动声色地哼一声,他这个电话,就是要打消某些人不服气的心思,“那就过去吧……这样,我还参加个仪式,就不跟你多说了。”
3511章修缮教室(下)
陈太忠现在参加的,是小岭乡的大棚奠基仪式,区里搞的大棚种植技术,目前开了四个示范点——这些示范点都有区里的投资,再多开不起了。
不过小岭有能人,号称北崇首富的卢天祥投资五十万,从村里弄了一块山地,让自己老爸老妈和小姨子搞这个大棚,还说将来发展了,区里想对农产品深加工的话,他可以考虑再投资工厂。
这个投资不算多,但是意义重大,外来的投资再多,但是北崇富豪自己的投资别具味道——这是北崇人真刀实枪的支持区里的政策,而且还会起到带动其他老乡投资的效果。
所以这个奠基现场,不但小岭乡的乡长和书记全部到了,陈区长也应邀参加,并且还做了简短的讲话。拿铁锹铲了两铲土。
仪式完毕之后,卢天祥留饭,陈太忠不占这便宜,二话不说转身离去,不成想老卢开车兜屁股就追了上来,隔着车就喊了起来,“陈区长你慢走啊,我在家也呆不了几天。没好好地坐着吃顿饭呢。”
“想吃的话。来北崇宾馆,我请客,”陈太忠笑着回答。昨天众女已经回转,现在他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应付各种人。
卢天祥还真的就跟着下来了,两人进北崇宾馆的时候。正好十二点,陈区长进了包厢之后,随便点了两个菜,这才看他一眼,“你不留在村子里陪皇甫书记他们?”
“有我老爸陪着,也算是给皇甫面子了,”卢天祥不以为然地回答,要不说这富贵逼人呢?做为北崇首富,搭上了陈区长的路子。对乡党委书记轻慢一点,真不是多大问题——皇甫一尘还能计较他追陈区长?
说话间,菜就上来了,廖大宝和李红星也走了进来,廖主任汇报一下上午的情况,其中有谭区长来请示,问区长什么时候有空。去视察一下学校的危房改造。
今天已经初七了,很多该动的工程就动了,包括卷烟厂、电厂和苎麻厂,这在以前的北崇是难以想象的——根本就没过完年。
谭胜利在抓的危房改造,也开始动工了。他早就打了招呼,请区长方便的时候去看看。
陈太忠侧头看一眼卢天祥。心里就有了点算计,“那就下午去吧,老卢……你赚了这么多钱,不给区里的教育事业支持一点?”
“我能有几个钱?教育这个东西,关键还是得政府支持,”卢天祥干笑一声,他搞实业多年,化缘的人不知道见过多少,就算再想巴结陈区长,这个时候他也不会松口。
“问题是……政府也没钱啊,有点钱还想发展呢,”陈太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要是您负责的口子,那我没二话,”卢天祥终究是体制外的,有些话还真的敢直说,“别人嘛,人格魅力比您就差一些了。”
“你倒是会说话,”陈太忠微微一笑,顺便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别紧张,你的钱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还是那句话,你这点钱我真看不在眼里……干杯!”
说是这么说,陈区长还是邀请他一块去学校看一看,卢总犹豫一下,终于是答应了——事实上,他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吃过饭大家略略休息一阵,两点半的时候准时集合,谭区长已经划好了学校,闪金镇两所,临云乡一所——今天就是这三个地方在施工,区里能动用的施工人员有限,也没必要搞那么多工程队,各个学校挨着来就行了。
“先去闪金镇的王村小学看一看吧,”陈太忠划好了目标,他有点抵触去临云的学校,那地方穷得让他看着就想……抽烟,“时间充裕的话,再去临云乡。”
一行人三辆车,用了四十分钟抵达了王村小学,学校里确实是在搞修缮,一辆小工具车停在那里,不过施工的总共就四个人。
四个人里一个在蹲着抽烟,一个拿着图纸指指点点,一个扶着梯子,一个拿着榔头在房梁上敲打着。
陈区长等人走过去看一看,才知道这个房间几根檩子由于年代久了,有些地方有点发朽,修缮的人员敲几根木头上去,帮着支撑一下——反正就是修修补补的活儿。
王村小学的校长也在,是个姓赵的中年男子,他领着两个区长看一看其他的危房,陈太忠看得有点哭笑不得,有一堵墙是墙体开裂倾斜了,施工人员直接在这边敲两根木桩子,再加一根横衬,顶住就完事了。
“这么搞,是不是有点……不太负责?”陈区长的嘴角抽动一下。
“这个没有问题,建委给出的方案,”看图纸的那位走过来,很认真地解释,“别看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支撑,有和没有是截然不同的,没有这个,下场雨就可能塌,有了这个,来个五级以下的地震。就算塌了,都有时间跑。”
陈区长不跟他抬杠,这些涉及到一些专业的东西,他凭什么跟专业人士抬杠?“总共八间房子……这个施工用不了多长时间吧?”
“一天就够了,临时的补救措施而已,关键是拿方案,还要准备材料,要不然一天都用不了。”拿图纸的点点头。犹豫一下他又发话,“可这终究是临时措施,三五年内。最好尽快把新校舍建起来。”
“嗯,”陈区长点点头,又侧头看一眼卢天祥。“老卢你看,这就是咱北崇孩子们的学习环境,你看着不揪心吗?”
“我们界牌村的学校,比这个还差呢,”卢天祥可是不想被区长带进沟里,“造福家乡,得先从村里做起……回头跟村长合计一下,建几间新校舍。”
“看把你紧张的,”陈区长听得就笑。他带卢总来看修缮校舍,可不是为了化缘,“我是说,咱北崇落后得太久了,条件允许的话,尽量多在家乡投资,拉动北崇的经济增长。”
“嗐。您早说嘛,”卢天祥听得也笑了起来,“我提心吊胆好一阵了。”
“我是最反对强行化缘的,就算是支持教育事业,还是要强调自愿。”陈区长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只要你的财富来得合法。政府也好党委也好,凭什么强迫别人捐助?”
“您这话说到我心眼里去了,”卢天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愿意支持公益事业,但是帮忙帮到……义务变成了必须履行的责任,那就有点令人寒心了。”
“听到了吧,老谭?”陈太忠看谭胜利一眼,也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好了,既然时间还早,去一趟临云吧。”
临云乡在修缮的也是一所小学,还没有到乡政府,不过学校是够偏僻的,从王村过来绕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在一个山坳里看到学校。
这里也一样,四五个施工的,不过房子比王村小学的还破,所以有一个三十左右的主儿,在一边指指点点,临时决定哪里该怎么处理。
“这是建委的张工,”谭胜利居然认识此人,他在一边介绍,“小张对危房改造比较熟悉,在修缮过程中也提了不少合理化建议。”
“嗯,不错,”陈区长点点头,这年头的年轻人,能沉得下来做事的,真的不多了,但是他也没有心情多夸奖,下一刻,他走到一片残垣断壁旁发呆。
这里根本不能称之为房子了,连房顶都没有,四堵墙塌了一堵半,可是偏偏的,墙上有块黑板,墙里面也没杂草之类的东西,还有三十几个板凳零散地摆放在地上——说明这个教室在使用中。
这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陈区长默默地摸出烟来,自己先叼上一根,然后才猛地想起,于是给大家散一圈烟,“这个教室……怎么回事?”
“这是一年级的教室,”旁边的校长回答,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说话带有浓重的北崇口音,身穿一身褪色的迷彩服,脚上是一双解放鞋,一只鞋有打了几个结的鞋带,另一只鞋居然用麻绳充作鞋带,“一年级的课程松,下学也比较早……”
“要是下雨下雪呢?”陈太忠沉声发问。
“雨小的话,可以打着雨伞上课,”校长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回答,雨大的话……自然只能中断课程了。
“先把这个房子盖起来,”陈太忠冲廖大宝扬一下下巴,“给他拿五千……五千够不够?”
“五千……差不多够了,”校长盘算一下,点点头,“不过盖青砖大瓦房,再加上桌椅板凳,也不富裕。”
“不需要盖太大,窗明几净就可以,”陈区长沉声指示,“最多两三年,新教室就起来了,这房子你们老师可以用来办公和生活。”
“感谢陈区长和谭区长的关心,”校长点点头,眼睛里也发出了亮光……新的教室啊。
(中旬了,谁又看出月票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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