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宅楼后巷里,堆满了生活垃圾,臭气熏天。
韩秀满头大汗,一手拎着清洁工具,一手拎着从客人家里提出来的垃圾,从楼道里走出来。她对着身旁同样提着垃圾的好友裴杉杉气愤地说:“女人,我跟你讲,如果那个胖女人下个月再打电话叫我给她打扫卫生,我一定要收她五块钱一个平方,不涨她价,我就不姓韩,跟她姓!”
裴杉杉附和:“是呀,那个婆娘真的太过分了,芝麻粒子大的斑点都要擦干净,就差没用放大镜扒在地板上一毫米一毫米的检查了,真没见过这么变态的女人。依我说,像这种难伺候的祖宗,根本就不能接她的活。”
韩秀将手中的一大包垃圾抛向垃圾桶,说:“不,我一定要赚她的钱,而且要狠狠地赚!誓死方休!”完了还做了一个五指朝天,然后又回握的狠手势。她的宗旨是,只要有钱赚,不管客户多变态,她会比客户更加变态。
裴杉杉甩了手中的垃圾,鄙夷她一眼:“你要不要这样,真是要钱不要命。”
“切!没钱你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下次没钱败衣服的时候,别来我公司打工。”韩秀回堵裴杉杉。
裴杉杉本来想说她错了,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旁伸出两条白花花的人腿,她吓得拉着韩秀尖叫:“韩秀,快看!死人了……”
“你瞎说什么呀?!”原本不以为意的韩秀,被裴杉杉恐怖的脸部表情弄得心头一惊,好奇地顺着裴杉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吓得寒毛孔都竖起来了。
几米开外,垃圾桶旁躺着一个只着一条内kù的赤身男人,这个男人的身上满是血迹,身旁还有一个染满了鲜血的白sè衣服。
“快打110报警!”韩秀放下清洁工具,脱下清洁手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颤着手按了110三个数字键,但无论拨了多少次,始终拨不出去。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拨这三个数字,为什么老天就像是跟她作对似的。
裴杉杉见状,也试着用自己的手机拨打110,依然拨不出去,“秀。怎么办?没信号。”
“去大楼里找保安,用固定电话打。”韩秀刚想往大楼里跑,突然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往后一拉,整个人向后撞进一个硬bāngbāng的物体,下一秒,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一边冰凉。
她看见离着两米开外的裴杉杉正捂着嘴巴,压抑住尖叫声。惊恐地看向她的身后。
视线范围内,是一条横在身前满是血迹的手臂。
韩秀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痴。她知道自己后背撞上的坚硬物体,不是墙,也不东西,而且一具男人的身体。即便不用向后看,她也知道,刚才那个躺在垃圾桶后,满身是血。像个死人的男人活过来了,此时此刻,他正将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只要她稍稍乱动一下。她相信脖子上的那把刀,一定很快就能让她见到仰慕了很久的上帝。
她颤着声带着哭腔说:“这位壮……壮士,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小……小女子一无财二无sè,请你饶了我吧……”
身后的男人并没有回答她,仅用一只手便将她的手臂反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依旧是拿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脖子上传来粘湿的感觉。极不舒服,是身后男人身上的血。他身体的温度烫得吓人。整个后背贴着他的胸膛,韩秀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软了。若不是身后的男人用手臂绑住她,她一定会支撑不住跌落在地。
心脏就像是加了泵一样,扑通扑通不停地跳着。韩秀自认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过是骂了楼上那个变态的胖女人,怎么就遇上了这种衰事。这人手持凶器,不用看都知道是个亡命之徒,那浑身的血,说不准是杀了人的,如果真是杀人犯,那么再多杀她一个,他一定不会介意的……
“这位先生,求你们放过我们吧,你要钱,我有。”裴杉杉丢下手中的清洁工具,从口袋里只摸出一把零钱,便急了,于是又从脖子上解下钻石项链,“我这条项链值几千块,要是还不够,我还有银行卡,我马上去取,求你放了我朋友吧……”
“杉杉……”韩秀十分感动地看着好友,这是一声轻唤,换来了身后男人拖着她向后退了几步。
男人的力道很大,她承受不住手臂的疼痛,倒抽了几口气,开口哀求:“这位先生,有话好说。你想要钱,还是要什么,我们能帮你的,请你尽管开口。我们发誓,我们一定不会报警。”她颤着声音将这一番话刚说完,便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微动,这一下,不仅仅是刀锋的凉感,而是锋利的刀口划破肌肤的刺痛感。
对面的裴杉杉看到韩秀脖子映出一道血迹,害怕得捂着嘴巴哭了出来。
韩秀忍着脖子上的刺痛,再一次鼓起勇气开口:“我和我朋友都不想死,你想要我和我朋友怎么做,你说。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脖子上的刺痛加深了,她也害怕地眼泪涌了出来,“我真的不想死,你说,你想怎么样……”
她感觉架在脖子上的刀稍微松了一下,只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带我到一个没有人的安全地方。”
她连忙回答:“没问题,没问题。”
男人低垂着头,顶在她的颈窝,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微弱地响起:“我也不想死,我要活下去……”
“没问题,没问题。你不想死,我更不想死,大家都不想死,目标一致。”她冲着裴杉杉叫着,“快去把车开来。不要报警,千万不要惊动大厦里的人。”
裴杉杉捂着嘴,点了点头,转身拼命向停车场跑去。
直到看不见杉杉的身影才开口,韩秀哭着说:“我朋友去开车了,我不会跑的。请你能不能放下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我真的不会跑的……”
男人没有应声。也没有立即放下手中的刀,韩秀害怕地只敢小声呜咽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就这样被身后的男人绑着,一动也不敢动,睁大着泪眼,心焦地望着巷口。她在心中不断地祈祷着,这时候千万不要冒出什么人来,不然身后的这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一发起狂来,她就真的玩完了。
她不停地心中念着:杉杉。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突然,巷口传来汽车引擎声,她jī动地眼泪狂涌,对身后的男人说:“我朋友来了,我朋友来了。”
“我把车开来了。”裴杉杉跳下驾驶室。
韩秀说:“快上车吧,你要去哪都好。”
她没听到身后男人的回应,也没见他松开紧箍她身体的手臂有下一步动作,只听“当”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地,紧接着突然感觉他将身体的整个重心压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因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力量,轰地一下向下栽去。
“韩秀!”裴杉杉看着两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顾不得害怕,急奔了过来。
韩秀再也没想到身后的男人竟然晕了过去。
浑身是血的他压在她的身上,肺部的空气就像是被拼命的挤压出来让韩秀痛得眼泪再次狂涌。她趴在臭气熏天的垃圾上,无法呼吸,也讲不出一句话。只能挥动着一只手臂告诉杉杉,她还活着。
裴杉杉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只将那个压在韩秀身上的男人挪动了半个身体。
韩秀终于能够呼吸了,但是面前那臭气熏天的垃圾。呛得她直干呕。
她挣扎着,终于从男人身下爬了出来。她刚站稳了身体,回转身就往那个男人的身上猛踹一脚。
男人昏死过去,没有反应。
裴杉杉从身上摸出面巾纸递给她,哭着说:“韩秀,你流血了。我们赶快出去,报警吧。”
“嗯,先把这个变态用绳子捆起来。”韩秀接过面巾纸。按了按刺痛的脖子,然后又擦了擦胸前大片的血迹。
裴杉杉爬上车子。拿了一捆有一指多粗的绳子。
“你先捆他,我擦一下血。”韩秀一边擦着脸上的血。一边低咒,将这个男人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一次。
裴杉杉用绳子迅速缠上那个男人的身体,当她看清那个男人帅气英挺的脸庞时,惊愕地喊道:“韩……韩秀!”
韩秀回头,见杉杉呆住,不禁奇怪:“怎么了,杉杉?吓傻了吗?”
裴杉杉拉地韩秀的胳膊,指着那个男人急急地说说:“韩秀,你看这是谁?”
韩秀眯了眯眼,盯着趴在地下昏死过去的男人,下一秒不禁瞪大了双眼,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竟然是唐泽齐……
他的头发有些长,先前遮挡,加上那满脸的血,她还真没看出来是谁。
她一见是他,立即拉着杉杉扭头就要走。
裴杉杉连忙拉住韩秀:“韩秀,你就打算这样走了?你看他身上到处是伤口,都还在流血,他会不会死……”
韩秀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说:“死了活该,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对男人过敏发展到现在整天与垃圾为伍?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憎恶过一个男人。只要提到唐泽齐,她就会控制不住情绪。如果有的选择,她一定情愿这辈子从来没有认识这个男人。可惜偏偏他们两从小一块长大,只要是认识的人,都会在她的面前说,瞧,多登对的一双可人儿啊,将来以后一定会怎样怎样。怎样个屁!
小时候,因为思想单纯,所以才会被大人们的言语所误导,加之唐泽齐这个烂人有着一副招摇撞骗的皮相,所以她才会被迷惑,傻哩八叽地把自己的初恋搭了进去。那时候的她,就像是心和眼被蒙住了一样,除了看到他英挺的外表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还好,后来老天有眼,大发善心,用一道雷光劈醒了她。
裴杉杉蹲下身一边为唐泽齐解下绳子,一边说:“你别这样啦,其实小齐人对你也不算太差。就是心一直定不下来,加上这个世界诱惑太多,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
杉杉这样说,让韩秀完全没了语言,她咬着唇,气道:“这不是诱惑不诱惑的问题,他背着我不只一次劈腿。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就算我有再好的心脏,也承受不住。”
“我知道。我这样做也是怕你将来后悔。你们两再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当年出了点岔子,现在就是夫妻了。”
“青梅竹马?”韩秀冷哼一声,“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是什么?就是青梅竹马这四个字。他玷污了我纯洁无瑕的童□,他是我人生中的污点,更何况他刚才差点杀了我,按理来说,应该要去报警!”
裴杉杉急忙拉住韩秀。
“韩秀。你听我说。就算小齐曾经对不起你,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杜老师老两口怎么办?虽然我是到了中学才跟你们认识的,但是天天去杜老师家蹭吃蹭喝,我都有份。杜老师曾经对我们那么好,你可以眼睁睁看着杜老师年老悲伤?”裴杉杉顿了顿,又说,“你看看他现在浑身是伤。伤口上还有好多玻璃碎渣,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弄成这样。不是说杜老师他们家早几年移民了嘛,怎么突然就回国了,连个消息都没有。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
韩秀听到“杜老师”三个字,一时间沉默了。
杜老师就像是妈妈一样,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唐泽齐劈腿对不起她,杜老师什么都没讲,抄起棍子就狠揍他,揍到他几天下不了床,把他赶去美国。后来。因为国内试验环境跟不上,杜老师也申请去了美国。接着他们全家都移了民。
短短四年的时间,竟然不知不觉一晃而过。昨天的事却又仿佛在眼前。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实什么都该淡忘了,只是突然见到唐泽齐一时间无法适应,回想起往事,觉得气不平。
看着躺在地上的唐泽齐,她死命地咬着嘴唇,隔了许久,才说:“不报警,那怎么办?”
裴杉杉说:“先把他抬回家,然后跟杜老师联系了再说。”
“抬回家?抬你家还是抬我家?”
“当然是抬回你家。你一个人住,我们家老老小小有四口人呢。等他醒来,你好好问问他怎么回事,然后给杜老师打电话。如果纯粹是打架斗事搞出来的伤,你再轰他出门好了。”
“裴杉杉,你不去做圣母真的太可惜了!”韩秀一语戳中裴杉杉的死xùe。
烂好人指的就是裴杉杉这种圣母级别的人,在路上见着什么可怜的阿猫阿狗,都要捡回家,然后就喜欢往她这边一丢。
“我这是为你好,怕你将来见着杜老师无颜以对。”裴杉杉笑道。
“别解释了,别解释了,你圣母的时候,这套说辞我听太多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韩秀摆了摆手。
“是你心虚了吧,你是不是还喜欢他,所以不敢把他带回家?”
“我还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上一头种猪都不可能再喜欢他。”
“那好吧,随便你,如果你忍心看杜老师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是无所谓啦。”
韩秀又一次沉默了,思想又是一番剧烈斗争。
她低头看着浑身是血的唐泽齐,他的背部和手臂上,有几道明显被玻璃划伤的口子,血迹已经凝固。
他伤得可真是不轻,如果他真出个什么事,杜老师一定会很难过吧……唉,看在杜老师的面子上,她就当回圣母吧。
气归气,她还是走过去抬起唐泽齐的上半身:“他醒过来要是再给我一刀,你以后清明要是忘了给我烧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安啦,我会给你烧双份,吃不死你。”裴杉杉抬起唐泽齐的腿,一双眼睛在他健硕有料的身体上扫来扫去,顿时sè心大发,“没想到小齐的身材这么有料,要不是这满身血,真想好好摸一把。”
“你花痴了吧。要摸赶紧摸,待会他醒了,你连一根毛都别想碰着。”韩秀白了她一眼。咬着唇,使出全力,将唐泽齐搬上了面包车,然后从储物箱里翻出两套工作服,一套随便往唐泽齐身上一裹,另一套则上自己换上。
车子起动,准备出发时,她又喊了一声“等一下”并跳下车,从垃圾堆里把那件染满血迹的白sè衣服和手术刀捡起来扔进车内。又用棍子将垃圾打乱,掩盖地面上的斑斑血迹,才钻进车内。
韩秀和裴杉杉两个人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唐泽齐弄回了韩秀的小窝。
裴杉杉接了一通电话,在韩秀家只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地走了。
韩秀将身上染了血的衣服换下,冲完了澡。她又在客厅里翻找创口贴,将被滑破皮的脖子贴好。当看到唐泽齐盖着清洁工作服,躺在自家的地板上,怎么看怎么碍眼。
这家伙在国外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滚回国内,还把自己伤成这种样子?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猛灌了几口,想想还是向唐泽齐走过去。
她蹲下身。掀开他身上的衣服,衣服下一片触目惊心。他的身上前前后后,到处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伤口严重的。皮肉被玻璃碎屑扎得差不多翻了过来。这些伤口如果不急时处理,会感染发炎。
她咬着嘴唇,深皱起眉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看到唐泽齐变成现在这种死样,居然心底一抽一抽的,难道她也圣母得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她低咒一声,回卫生间打了一盆水。又找了碘酒和一些棉纱布,打算将唐泽齐满身碍眼的污血和伤口简单处理下。要是因为伤口感染。这家伙在她家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不如丢在垃圾堆里任他自生自灭。
蹲在地上。她将毛巾放在水里搓了搓,拧干,展开来将唐泽齐的脸擦干净。
擦着擦着,她不禁又失了神。
略嫌长的碎发紧贴在他的额前和脸颊上,几年不见,他还是像以前那么好看,不过好像皮肤变得特别白。难道长期吃国外的食物,晒国外的太阳,能让黄种人变白种人?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考虑要不要多赚点钱去国外晒晒太阳,所谓一白盖三丑。摸着摸着,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干什么,觉得自己脑抽了。
她又换了一盆水,开始清理他身上的伤口。好不容易伤得最深的肉里挑出一块玻璃碎屑,她深深皱起眉头,猛吸抽一口气,心里笼罩着一片浓云。
究竟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伤得这样厉害?全身伤成这样,还有一口气在,这应该算是命大吧。
她搓干了毛巾,正准备要擦另一处伤口,骤然间,喉咙被狠狠掐住。
一个女人若是成了圣母,那是件极奇可怕的事。
韩秀这辈子都没这么后悔过,就是不该听杉杉的话,不该执意跟着她一起当圣母,救了唐泽齐。
她无法呼吸,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瞪着面前醒过来的正用手掐着她脖子的唐泽齐,他的目光犀利而充满了攻击xìng,她在他的黑眸里只读懂了一个字——杀。
原本脖子上就被刀划伤了,现在又被掐着,痛得她好想撞墙。血液全部涌向脸部,没法流通,她痛苦地伸出手想要掰开那强劲有力的手,却徒劳,她微弱的力道,只能换来唐泽齐更大的狠劲。
这个该死的男人为什么这么恨她,要说恨,也应该是她恨他才对。就算她以前骂过他适合当鸭当种猪,骂过他贱,咒过他得艾滋,说过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就算什么都骂过,现在她救了他,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她是在救他,帮他处理伤口,他做什么这么jī动地想要杀她?
她实在是想不通。
眼泪抑制不住地顺着眼角向外流,也许是濒临死亡的愤怒,让她放弃挣扎,卯足了劲,将手中的毛巾伸到他的胸前,用劲力气擦拭他身上的血迹,狠狠地擦,死命地擦。
幽黑漂亮的眼眸,迸射出的危险光芒在一瞬间突然黯了下去。
忽然,脖子上致命的力量没了,她的身体就像被丢垃圾一样丢往一旁。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左侧栽倒,一下子扑在了那一盆水上。
盆翻了,水溅得一身。
“咳咳咳——”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猛地一下子灌进肺部,一时无法适应,不停地咳着。
她顾不得浑身是水的狼狈样,撑着身子,惊恐地一寸寸向后挪去。
离了唐泽齐差不多两三米远,她理顺了气。脆弱地哭了起来,“唐泽齐,你死在国外好好的,干什么要回来?一回来就要杀我,是我咒得你真的得了艾滋病,还是我咒得你断子绝孙了?我上辈子欠你的吗?要不是我好心救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应该在停尸房横着呢?”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用手不停地擦拭着害怕、恐惧、愤恨的眼泪。可是泪水就像是不争气似的,源源不断地涌向眼睫之间。她极力地忍耐着不让它掉下来。可是越想越觉得委屈,她控制不住地撑在地板上痛哭失声。
小七从未见过女人哭得这样伤心,韩秀的哭声,像是一只待宰的羊羔发出的害怕颤声,一点一点穿进他的心底,让他想起很多年之前,曾经无数个日夜。他因为身体上chā满了仪器而发出过类似的声音。这样陌生的声音,已经久远到他都快忘记了。
目光落在一旁茶几上的面巾纸上,他缓缓伸出手,抽取一张。伸向韩秀,动容的目光,示意她将眼泪擦干净。
韩秀抽咽着,睁着朦胧泪眼,目光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移向那一张面巾纸,数秒之后,她气愤地一把挥开他的手。自己从茶几上拿几面巾纸,一张又一张。抽取了很多,胡乱地擦着眼泪和鼻涕。
小七面部的表情并没有因为韩秀的这一举动生气。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的刀和衣服呢?”
韩秀听他提到刀和衣服,爬起身,从垃圾篓翻出那把沾满了血的手术刀和衣服。她不敢过去,只敢离得远远地将手术刀和衣服,扔给他。
他伸手接过,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地板上,盯着手中的手术刀和衣服发起怔来。
长时间的静默,若大的客厅里一时间静得有些可怕。
韩秀惶恐地看向唐泽齐,只见他黑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yīn影,白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她咬着唇,挣扎了几秒,壮着胆子开口:“唐泽齐,你到底是被人追杀,还是你杀了人?”
小七依旧还是那副姿势,仿佛当韩秀是空气一样。
若不韩秀知道他会说话,还以为他被人毒哑了。不说就不说,反正等联系杜老师,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摆脱了。
她走向沙发旁的矮几,拿起电话,手指只刚往下摁了一个键,突然一个闪着银光的物体向她飞来。她来不及反应,傻愣愣地看着那道银光飞向她。等回过神,身后装饰架上的金属撞击声告诉她,刚才向她飞来的是那把她亲手扔给唐泽齐的手术刀。
她颤着手将电话机磕上,两条腿再一次颤巍巍地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
她惊恐地看着死瞪着她的唐泽齐,喉咙上下滚动着,发出连自己都不确定的声音:“我不是要报警……我是想打电话给医生朋友,你身上的伤口要及时处理,不然感染发炎了,就晚了。你想死吗?”
听到“死”字,小七沉默了。
隔了许久,他终于开口说话,“你答应我,带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家。”韩秀发现唐泽齐有点不正常,具体哪边不正常又说不上来。
“你家?”小七的眉心微蹙。
韩秀好不容易才敢正眼仔细观察他,却见他突然从地板上站起来,走向她。
她是怕了他突然发疯,身体直往后缩,急道:“除了警察局,我不知道哪里最安全。你不让我报警,我只能带你来我家。还有,我费了好大力气,把你从垃圾堆里救回来,不是要看着你死我家的。”
小七一步步逼近她,将她逼得无路可退,背部紧抵上身后的装饰架,他淡淡地瞄了她一眼,一声不响地从她头顶上面的木雕装饰架上取下手术刀。
“只要你不想杀我,我不会对你怎样。”语调平缓柔和。明明是一句□露ǒ的威胁,任何一个人说,那表情,那语气,一定是狰狞又强硬,但是换作他柔声细语这样一讲,这感觉就好像情人间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好好哦。”
韩秀觉得浑身都虚脱了,如果再被他吓几次,她那个不堪负荷的脆弱心脏。要不了等到七老八十,就一定会提前报废。
她咬着嘴唇,瞪着他,说:“我要是想杀你,早在四年前就跟着你妈一起,抄棍子打死你了。”
“……”小七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沉默了。
长长的沉默之后,小七算是在韩秀家临时住了下来。即便是韩秀内心恐惧,多般不愿意。但也由不得她选择,因为从她开始扮圣母的那一刻起,她就没得选择。
小七身上多处的伤口,他不让她找人帮他清理伤口,只是在便笺写了一大串英文,要她帮他弄这几种药品,却不让她出门去药房买。
韩秀看着那份清单。眉毛似要打结,全是英文,这不是在要她的命吗?在他的“虎视眈眈”下,她拨通了楼下诊所的电话。以蹩脚的发音读着便笺上的英文药名,结果被楼下诊所的人狠狠鄙夷一番。因为他要她买的不过是一些消炎用药,但是像绷带、棉球这种只需要两个中文字就可表达的东西,他却非要用英文表示。
在国外喝了几年洋墨水,很了不起吗?切!她撅着嘴在心中鄙夷。
她挂了电话,黑着脸瞪他,在触及他冰寒地冻的目光之后,她又害怕地瑟缩。
小七看着她挂了电话。她似乎很害怕自己,惶恐的表情写满了整张小脸。眸光中迅速地略过一丝不解。他便在临窗的一张椅上坐了下来,手中握着手术刀。双眸空洞洞地望向窗外昏黄的天空。
夕阳西下,漫天如火的云霞染红了整个天幕。
不一会儿,楼下诊所将药品送上来。
韩秀含泪付了几百块,心痛得就好比谁用利刃在她心尖上狠狠剜了一大块肉一样。她将包扎药品递给他,心想:如果他要她帮忙,她要不要借机往他的伤口上死命戳两下,就算现在没办法把钱拿回来,出出气也是好的。
谁知他拿了包扎药品之后,一言不发,便进了浴室,一个人待在里面慢慢包扎。
她傻傻地瞪着那合上的浴室门,好半天回不过神。
做保洁工作,本来就是一个消耗体力的活,再加上小七的事,已经让韩秀筋疲力尽,但是她又无法忍受眼前污脏一片,不得不振奋精神,开始擦洗地板,以及被他“污染”过的家具。
韩秀擦完茶几最后一个脚,站起身来,被眼前白花花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不知什么时候,小七已将身上的伤口处理好,裹着绷带出在韩秀的面前。
韩秀的个头只到他的下颌,他的身高让她非常得有压力,目光正对着他的一双深深的锁骨,上面一些不大不小的伤痕,让这个位置看上去该死的xìng感,让人有一种特别想狠狠虐一番的冲动。
真的好诱人……
不过只是几秒,她的脑袋便清醒了,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她的视线在他的身上上下扫视了几秒,让她讶异的是,绷带包扎整齐得就像是专业医护人员处理的。
小七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韩秀一眼,只是静静地走到窗前,像之前那样端坐在窗前,手中依旧紧紧地攥着那把手术刀。
似乎,他刚才立在她的面前,只是在等她让开一条道。
韩秀崩溃地抚额。
怎么去美国几年回来,人突然变傻了?
家中终于恢复了之前干净明亮,但韩秀彻底不能动了。
她的肚子早已饥肠辘辘,又不得不走到电话机旁,想要打电话叫外卖,突然想到刚才惊险的飞刀,她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懊恼地捶了一下脑袋,转身对坐在窗外发呆的小小声叫道:“哎!唐泽齐!”
小七依旧还是先前一副呆呆的姿态,双眸呆滞地凝望着窗外。
“唐泽齐!唐泽齐!唐泽齐……”韩秀壮着胆又叫了几声,可是依然不见他反应,索xìng走了过去,用手在他的眼前招了两下,然后迅速又后向站离远了点再次叫他,“唐泽齐——”
小七终于有了反应,蹙着眉心,怔怔地看着她,表情十分不悦,冷冰冰地开口:“你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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