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想过到水栽法的花园帮他干活,但那里也需要一些她从来没有学过的特别的技术。她希望过着激动人心的生活,有新闻,有怪事发生。然而,这里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古井之水,波澜不兴。海王星站再也没有传来太阳帝国那边的消息了,也许永远也不会再传来。日子如白开水一般过去,如果有什么变化,有什么不同,她可以肯定,只会变得更坏,更无聊。
有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想,也许她该原谅了杰生。这个太阳巨头的儿子,毕竟从来没有学会过怎样和他人相处。她想与其鄙视他的爱和他花言巧语的允诺,倒不如把这一切珍藏在心底,这样更明智。
但她早已做出了选择。她竭力掩饰着对生活刻骨铭心的不满意。毕竟她爱的还是克雷。她周围那些流放的人们都很善良,都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她相信自己早晚会适应这里寒冷的气候,与世隔绝的荒凉,永不消除的威胁,狭窄的坑道和太空实验室提供的人工合成食品。
即使她不适应这一切,那一天也将会到来,当乔莫再也无法使产生能量的机器运转,他们一切的困难和麻烦也就走到了尽头。
阿兹特卡:墨美的首府,也是其最大的城市,坐落在俄克拉荷马州的加拿大河畔,是地球上最大的引力发电基地。
“怎么弄的?”嘉瑞安问道。
“这是秘密。”莎蜜丝拉大笑起来。“我改天再告诉你好了。你喜欢这光滑的样子吗?”
“应该是喜欢吧”
“贝嘉瑞安,你告诉我。”莎蜜丝拉说道:“你觉得我美不美?
“美。”
“你觉得我几岁了?”莎蜜丝拉敞开双臂,让嘉瑞安看尽她薄如蝉翼的轻纱下的身躯。
“我不知道。”嘉瑞安说:“比我老,但也老不太多。”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你猜”她略带严厉地命令道。
“大概三十吧”嘉瑞安困惑地胡乱猜道。
“三十?”莎蜜丝拉的声音似乎很震惊;她立刻转向镜子,仔细地检查自己的脸蛋。“你这个瞎子、白痴”她一边直视着镜中的映影,一边对嘉瑞安骂道。“这绝不是三十岁女人的脸。二十三岁——顶多不超过二十五岁。”
“随你说什么都好。”嘉瑞安应和道。
“二十三。”莎蜜丝拉坚定地说道:“绝不比二十三岁多超过一天。”
“当然。”嘉瑞安温和地应道。
“你相信我了吗?”莎蜜丝拉质问道,她的眼神突然硬如打火的燧石。
“不。”嘉瑞安应道。“我不相信不可能六十岁。”
“你真是个迷人的小男孩,贝嘉瑞安。”莎蜜丝拉说道,她的气吐在他脸上,而她的眼神则令人消蚀;然后她的手又回到嘉瑞安脸上,慢慢地爱抚。她裸露的肩膀与喉咙上,逐渐出现奇怪的花斑,那绿紫相间的花斑似乎会漂移律动,一下子很明显,一下子又消逝不见。莎蜜丝拉的嘴又张开了,呼吸也变得急促;现在那花纹已经散布到她轻纱下的身躯,而且好像在她皮肤下交缠扭动似的。
马阿思靠近了点儿,他那毫无生机的眼睛突然觉醒并充满了奇怪的爱慕之意;交织在他那蛇鳞上的花纹,与那蛇人女王身上的花纹如此雷同,以至于马阿思轻松地盘在莎蜜丝拉一边肩膀上的时候,两者的花纹竟连成一片,根本就无法切实看出,那蛇与那女人之间的分界线到底在哪里。
嘉瑞安应不是这么昏昏沉沉的,一定会避开蛇后,离她远远的。她那苍白无色的眼睛如同蛇类一般,而那毫不遮掩的yin欲表情,则道出了强烈的饥渴。然而她身上又有股莫名的魅力,对于她那公开的诱惑,嘉瑞安毫无招架之力。
“坐近点儿,贝嘉瑞安。”莎蜜丝拉温柔命令道。“我不会伤害你。”她骄傲凝视着她的占有物。
站在平台附近的沙狄清了清喉咙。“神圣的女王。”沙狄宣布道:“陶乌嘉的特使求见。”
“你是说杜奇科的大使吧”莎蜜丝拉说道,脸上微露烦躁之意。然后她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开始邪恶的笑了起来。她皮肤上的花纹开始退却。“把那个安嘉若祭司带上来。”莎蜜丝拉对沙狄指示道。
沙狄鞠了个躬,退下去,过了一会儿,便带着一名穿戴摩戈人服饰的疤脸男子进来。
“欢迎陶乌嘉的特使。”沙狄朗诵道。
“欢迎。”众太监齐声唱道。
“现在要小心点。”嘉瑞安心里的那个声音对他说道:“那就是我们在港口看到的那个人。”
嘉瑞安仔细地看了一下那摩戈人,发现事实的确如此。
“万福尊安,永恒的莎蜜丝拉。”那安嘉若祭司一边有口无心地说道,一边先对蛇后、再对她身后的雕像敬礼。“索尔摩戈国的陶乌嘉国王,谨向伊撒神的神灵,和伊撒神的内侍致意。”
“总祭司杜奇科不跟我致意么?”莎蜜丝拉问道,眼睛亮了起来。
“他当然也要向您致意。”那安嘉若祭司说道:“但是依照惯例,这都是私下说的。”
“你今天到这里来,是代表陶乌嘉,还是代表杜奇科?”莎蜜丝拉质问道,然后又转头欣赏自己的镜中映影。
“我们可以私下一谈吗,陛下?”那安嘉若祭司问道。
“这里就是私下。”莎蜜丝拉说道。
“但”那安嘉若祭司对大厅里跪着的那些太监看了一眼。“她们都是我的贴身仆人。”莎蜜丝拉说道:“尼伊散国的女王总是侍从如云,这点你该知道。”
“那么,那个呢?”那安嘉若祭司指着嘉瑞安问道。
“这个也是我的仆人——不过他跟别的仆人稍有不同。”
那安嘉若祭司耸耸肩。“随便您。我谨此代表安嘉若祭司团的总祭司,索烈神的门人杜奇科,向您致敬。”
“伊撒神的内侍,向拉克索尔城的杜奇科致敬。”莎蜜丝拉正式地答道。“杜奇科找我有什么事?”
“为的是那个男孩,陛下。”那安嘉若祭司直率地说道。
“哪个男孩子?”
“就是您从宝佳娜身边偷来,现在坐在您脚下的那个男孩。”
莎蜜丝拉不屑地大笑。“把我的遗憾转达给杜奇科,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拒绝杜奇科的要求,并非明智之举。”那安嘉若祭司警告道。
“那么在莎蜜丝拉自己的王宫里对莎蜜丝拉下命令,就更为不智了。”她说道:“杜奇科打算拿什么来换这个男孩?”
“他永久的友谊。”
“蛇后哪需要什么朋友?”
“那么就金子吧”那安嘉若祭司不悦地提议道。
“安嘉若红金子的秘密,我知道得很清楚。”莎蜜丝拉对那安嘉若祭司说道:“我才不要被红金子所奴役呢金子你留着吧,戈若林人。”
“我能不能说一句,您玩的这个游戏非常危险,陛下?”那安嘉若祭司冷淡地说道:“您已经与宝佳娜为敌了,在这个情况之下,您还能跟杜奇科作对吗?”
“我既不怕宝佳娜,也不怕杜奇科。”莎蜜丝拉答道。
“女王实在勇气可嘉。”那安嘉若祭司嘲讽地说道。
“这话愈讲愈无聊了。我的条件非常简单,你回去跟杜奇科说,索烈神的大敌已经在我手上,而且我绝不会把他交出去,除非——”莎蜜丝拉停了下来。
“除非什么,陛下?”
“如果杜奇科愿意帮我跟索烈神说一句,那么我们倒是可以打个约定。”
“什么约定?”
“我可以把这男孩送给索烈神当成结婚礼物。”
那安嘉若祭司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索烈神娶我为妻,并赐我永生的话,我就把贝嘉瑞安送给他。”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安古拉克人的神仍在长眠之中。”那安嘉若祭司驳斥道。
“但是他又不会永远沉睡下去。”莎蜜丝拉一针见血地说道:“安嘉若祭司团,和爱隆人的法师好像老是会忘记,不朽的莎蜜丝拉也能清楚看出天上的征象,比起他们毫不逊色;而从这些征象看来,索烈神即将醒转。你回去跟杜奇科说,我嫁予索烈神为妻的那一日,贝嘉瑞安就会交到他手上;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孩子可是我的。”
“我会把您的话转达给杜奇科。”那安嘉若祭司说着便僵硬、冰冷地鞠了个躬。
“那你就退下吧”莎蜜丝拉一面对那安嘉若祭司说道,一面轻飘飘地挥了挥手。
“原来如此。”那安嘉若祭司一退下,一直在嘉瑞安心里的那个声音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大蛇马阿思突然抬起头来,蛇头两侧张,眼睛里燃着烈火。“要当心”马阿思嘶嘶地说道。
“当心那个安嘉若祭司吗?”莎蜜丝拉笑道:“那个安嘉若祭司没什么好怕的。”
“不是那个安嘉若祭司。”马阿思说道:“是那一个。”马阿思对嘉瑞安吐着蛇信。“那东西的心灵醒过来了。”
“那是不可能的。”莎蜜丝拉反驳道。
“不管你怎么说,那东西的心灵反正就是醒了;我猜这可能跟那东西脖子上戴的项链有关系。”
“那就把它解下来就是了。”莎蜜丝拉对那大蛇说道。
马阿思低下身子,游走过大罗汉榻,朝着嘉瑞安而来。
“一动都不要动。”嘉瑞安心底的声音对他说道:“也别反抗。”
嘉瑞安麻木地眼看着那大蛇的头步步趋近。
大蛇的头一碰到那避邪银盘,便激起艳蓝的火花;嘉瑞安感到一股类似之前的汹涌波涛,不过这次的波涛控制得很稳,而且汇聚在一小点上。马阿思缩了回去,而避邪银盘上的火花随即跃出,滋滋地划过空中,从银色的弧形项圈连到那大蛇的鼻尖上。那大蛇的眼睛开始枯萎,鼻孔与大开的蛇口则地流出白沫。
然后那火花消失了,而那死蛇的身体便落在光亮的石板上抖缩痉挛。
“马阿思”莎蜜丝拉叫道。
蛇身狂野地甩动,众太监尖叫地逃开。
“女王”一名剃光头的侍从推开门,仓促地高喊道:“世界末日到了”
“什么?”莎蜜丝拉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眼光从痉挛抽搐的蛇身上移开。
“太阳消失了中午竟昏暗得有如黑夜全城皆已因恐惧而发狂”
奎恩跳下飞船,在惯行的作用下,一连踉跄了几步。他用毯子打了一个沉甸甸的背包,里面装了够他几天吃喝的粮食和水。尽管飞船舱门离地不足一米高,但他的鞋子在碎石地面打滑,所以踉跄了几步最后还是趴在了地上。
他爬起来,把擦得隐隐作痛的手掌上的小石子拍掉,朝四周望了望。在这北半球,时值暮秋。低纬度的太阳还在很远的南方,像一轮暗红的圆盘悬挂在烟黄色的天空。风击打在他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地球上的风,夹杂着浓烈的烟味,凉嗖嗖的,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又幽怨地朝四周望了望,寻找他梦中地球上的绿色。他失望极了。周围的山岭堆满了在太空冶炼矿砂之后剩下的废渣,从月球上运回来的垃圾,以及采自小行星的矿物质。这些都是天网陷落后留在这里的东西。
陡峭的山坡上没有一株植物,只是山谷间有一些零星的野草蔓生过的痕迹。如今它们已经枯黄,经霜之后死去。他的鞋踩在上面,易碎的草茎微微作响,扬起的灰尘令他喷嚏不断。
他的心情十分抑郁,一半是因为寒冬就要来临,一半是因为人类的前景的确令人堪惊。他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一半,又放回飞船。尽管重量要轻些,但他背着它朝山岭上爬去时,还是感到有些不便。疏松的太空废物老在他脚下打滑。有一次,他踩在一快金属碎片上,痛得他坐在了地上。他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山岭,回头望了望停在谷底的飞船。
如果他不能回来,飞船就将是鲁恩桑的棺材。从山岭朝深深的谷地望去,飞船看上去是那么小,就像一个粗心大意的孩子把他心爱的玩具遗落在了那里。尽管地面上的人受山岭所阻,看不到它,但它金属放射出的光线却是那么容易被空中飞行的太阳舰队发现。
而天鱼正无助地躺在那里面。
要是他回不来——他耸了耸肩,打消了这个念头,朝城里望去。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滚滚黄烟和直插阴森烟雾中的灰色山岭。山岭上寒风呼啸,他打着哆嗦,硬着头皮茫然地朝北行去。
残阳如血。他脚下的山岭已插进了黄烟中。他跌跌撞撞地在碎石和金属碎片上行走,突然遇到一道天网织成的障碍物。障碍物太高,上面还有尖利的大铁钉,他翻不过去,只好迂回朝西又行了几公里。这里有一处缺口,是最近一次天网陷落时,石头从天而降,把障碍物砸平后又埋起来。他知道天网陷落才不久,因为手摸到地面上的石头还热乎乎的,而且带点黏性。太阳已从地平线上消失,满天的黄烟衬托着雾气弥漫的暮色更浓更重。这时他突然听见前面传来轱辘辘的声音。
有人
他穿过一地干枯的野草,走到一处较低的悬崖边,伏在地上朝下看。就在身下几米远的一条路上,挤满了人和车辆。有卡车、轿车、公共汽车、自行车、三轮车、还有他叫不出名来的车辆。路边也停了许多车,大多数已烧坏而报废。空气中有股酸辣的昧道,好像在燃烧人工合成的材料。
与如潮的人流相比,车辆算不了什么。有人跑着,有些人踉跄而行,有些人摔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继续前行。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在嘶声叫着、哭着、吼着。有一小群人齐声唱着祈祷文,不停地念着启示者的名字。有步履维艰的男子,扛着箱子,提着包裹,有背着哭声不断的婴儿的妇女,有拿着玩具不停呜咽的孩子。
他们正急急忙忙地逃离即将毁灭的阿兹特卡城。
因恐惧而逃生的人流将是他的另一类敌人。他进入城市跨过加拿大河抵达太阳公司或苏达达?巴拉卡都得与他们迎面而行。
他趴在那里,任由刺骨的寒风肆虐。人类的痛苦和人类的惊惧,比寒风还要寒冷,更让他麻木。他想到了许多。他想到了克雷、诺尔和乔莫,还有教会了他做的多萝雷丝。他们,要是他们还活着,现在一定还在翘首等待,等待着他找回新的发动机吧。
他想到了敏迪,她认识贝尼托之前就活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他还想到了躺在飞船中受了重伤的鲁恩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要是他找不回索森带走的东西,就只有等死。
他动了动,但是依然趴在那里,世界的命运仿佛已让他无动于衷。他最后还是耐不住严寒,站了起来,贸然地穿过干枯的草地,朝下面的大道走去。他立刻被大道的人潮所裹挟,无法逆流而行。
他大胆地从路旁泥泞而又野草丛生的阴沟前行。阴沟边上挤满了报废的车辆,里面装着垂死的人们。有些人躺在毯子和挡板支起来的临时帐篷里;有些人佝偻着身子围坐在一小堆冒烟的火堆前直哆嗦;有些筋疲力尽的人干脆四脚朝天地躺在泥泞中;有些人烧伤十分严重躺着直呻吟。他偶尔遇到成堆腐烂的尸体不得不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他一直没有和人搭话,因为人们讲的几乎都是西班牙语。很久以前,他跟着克雷学了一点,但还不足以让他应付那些看上去是好心的询问,询问他是谁,为什么要赶往这座灾难深重的城市。
地球的引力把他搞得筋疲力尽。他摔了很多次跤,一瘸一拐地走在摇曳的灯影里,禁不住羡慕那些坐车出逃的幸运人。
一条大河挡住了他的去路,黑沉沉的河水从桥下奔流而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流水。他站在河岸,朝河面望去,心想该如何返回大道,穿过河上那座拥挤的大桥。
“先生”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传来,“快回来”
她冲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误以为他会跳河自杀。他看见桥下正燃着一堆火,一个瘦瘦的男人正从那里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谢谢你们”奎恩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不会西班牙语。”
“不会西班牙语?”男人朝他更近了几步,仔细地打量着他问道:“你是太阳族人吗?”
“不,先生,你错了。”奎恩突然为自己脸上没有太阳标记而谢天谢地。他转身对着火堆,让来人看了看自己那张脸。“但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第一次?”男人看了看他的背后包。“你带了粮食,是吗?”
“有一点。”
“你能不能——”男人指了指火堆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分点给我们?”
“只要你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奎恩低声说,“我累得快死了,走不动了。”
他跟着他们来到火堆边。那个准备救他的年轻女人看上去很憔悴,脸颊上有道很深的伤痕,血迹未干,但还是可以看出她从前很妩媚迷人。那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制服,佩戴着一个徽章,奎恩不知道上面刻着什么字。火堆边还有一个女人。
“她是我妻子露西亚,这是我女儿卡门西达。”他握住女儿的手沙哑地说,“她的丈夫是个警察,追捕劫匪的时候死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奎恩。”奎恩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幸好他们看上去毫不在意。
“我们饿极了。”他们三双眼睛都盯在他的背包上。“我们好像被打入地狱。怪兽毁了天网,废物从天空雨点般地砸下,砸坏了一切,一切”
奎恩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什么都着火了,我们没办法扑灭,因为没有了电无法抽水,晚上又没有灯。警察——”他摇头看了看女儿说,“没有人出来收拾局面,去对付劫匪或疏散交通,只有少数几个像她丈夫那样的都死了。
“没有机会救火,一点机会也没有。”
奎恩蹲在火堆边,感谢他们给他带来温暖,于是拿了些食物出来。躺在地上的妇女呻吟着支起身子。
“露西亚——她有关节炎,”伊克尔解释着,“我们回去救她的时候,整幢房子已经着火了,我们刚把她救出来,露西亚也才把东西收拾好,房子就垮了。”
“喝水吗,先生?”卡门西达用一个杯子从火堆边的黑色罐头瓶为奎恩倒了点水。“是干净的。”
她颤抖的手上血迹斑斑。
“你想喝就喝吧,”伊克尔对他说,“她烧的开水,再没有比这开水更干净的东西了。”
水有点烫,但奎恩还是心存感激地一口喝下。他递了三小袋食物给他们。
“谢谢你,先生”
卡门西达小心翼翼地不让奎恩看见她已饿得发慌,于是先开了一袋给她患病的妈妈。
“还有好多流氓,”伊克尔小声说,“我们最终还是把他们赶走了。”
他停下来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那一份食物,吃完后他又打开了话匣子。他说,在太阳帝国把这里选做天网终端站前,他们是这一带的农民。露西亚老家在卡特卡斯,年轻的时候在太阳乡村俱乐部找了份工作。
“她很漂亮,是个很有天分的舞女。她不肯出卖自己的身体,他们就把她扫地出门。她饿倒在街头,我把她救了回来。”他叹了口气,眼圈红红地看着女儿。“我们过得非常快乐。”’他说他们正前往他哥哥霍华德的农庄。
“他佳在渥西塔,离奇喀莎不远。只是带着露西亚走那么远的路,”他犹豫不决地小声说,“也不知道我哥哥还住不住在那里——”
他话没落音,又突然大声嚷了起来:“我很替他担心。他是一个农家好手,喂养的牲口又肥又大,然后卖给太阳公司,”他打了个哈欠,显得十分疲倦,“现在没有了电,种不了庄稼,还有这么多流亡的人,要把庄稼踩坏,也许还要抢他家的牲口,夺他家的粮食。”
他痴痴地看着火堆,摇了摇头叹道:“世事艰难,先生,世事艰难啊”
“你说得对。”奎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他接着说,他打算穿过城市去找一位在苏达达?巴拉卡做工的女孩。伊克尔便在地上画了幅图,指点他该怎么走最近。沿河朝上走,他说,争取在大火烧塌圣托斯大桥前渡河。他补充说,天网崩塌时把威尔罗杰斯大桥毁了,另外几座大桥也葬身火海。
奎恩把他的话记在心头后,便钻进睡袋,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他醒来的时候,骨头都冻僵了。火堆早已熄灭,寒风扬起的尘灰蒙满脸上和身上,伊克尔和他的妻子女儿都走了,他们把装水的壶重新灌满后留给了他。
他吃了点干粮后,马上手僵脚硬地爬上人行道。无情的地球引力折磨得他浑身酸痛。人行道上的人和车辆此时已稀疏了很多,他刚顺利穿过圣托斯大桥,一个警察就走过来挡住了他。
“站住”
这个警察身材瘦小,形容枯槁,一只手吊着浸满鲜血的绷带,满脸蛮横得意的模样。他正指挥人流和车辆绕过掀翻在人行道上的汽车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巷。他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警告奎恩不要入城。
“此路不通。”他恶狠狠地加了一句说,否则你小命难保。他仍忠于职守,尽管大家都在疯狂逃命。他得意洋洋地挥着枪朝浓烟滚滚的桥头上一指说,他本人虽受了伤,但绝不会临阵脱逃。
一辆鸣笛朝大桥驶来的消防卡车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擅离职守,只知道逃命。”他气急败坏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挥着枪一瘸一拐走到路中间,消防车没有理会他,继续鸣笛前行。奎恩急忙躲到一边。就在他身后,消防车撞到路中间那堆废车上。他回头看见那个受伤的警察浑身着了火,呼天抢地地诅咒着启示者的名字。
奎恩步履蹒跚地走在大街上,街上到处是报废的车辆,街道两旁的屋顶上冒着滚滚浓烟。商店洗劫一空。窗子击得粉碎,玻璃渣在他脚下咔嚓咔嚓地作响。在一幢大厦前,他遇见一个胡子花白的小老头,他身后的车道上躺着三具死尸。
“小心,先生”他扬着手中的枪向奎恩打招呼。
当听见奎恩用英语回答,小老头露出了疲惫而又欣慰的笑容,他也不会西班牙语,一直想要是有人会英语就好了。他说他叫萨基丝,是亚美尼亚人,经营东方地毯,“都是一流的手工艺品。”他尖细的声音由于激动听上去在颤抖。东方地毯是很珍贵的东西,他说,其织法秘艺早在科万家族建造天网之前就已失传。
“要不是大祸临头——”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说,“我把它们都烧了。”
奎恩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行,来到一条烟雾缭绕的繁华大街。大街两边高楼林立,看上去像一幢幢酒店。酒店里空无一人,所有住客早已仓皇逃离。但他最后还是在大街上碰到一个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小女孩。小女孩身边躺着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半边脸上搭了一张手帕,手帕上血迹斑斑。
“先生,你是医生吗?”小女孩气喘吁吁地问道。
奎恩说我不是医生。
“爸爸睡了,”她告诉他,“妈妈找医生去了,去了很久,我还以为你是个医生呢。”
鲜血已流到她的脚边。
“我们从奥克兰来,”她接着说,“爸爸和太阳公司有业务往来。
灾祸临头的时候我们正住在酒店,我们没地方去。有人说酒店今天会爆炸,所以我们只好离开,但没了车,不得不靠走路。”
她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于是把目光从她爸爸身上移开。
“一群坏人拦住了我们,他们扯掉爸爸的胡子去看有没有太阳标记。爸爸没有,因为他从来就不喜欢科万家族的人。但那些坏人还是朝爸爸开了一枪。他伤得很严重。”
“要是医生——”
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奎恩把自己的毯子裹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也许——”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想你妈妈很快会回来。”
他继续朝西慢慢行去,突然一道塑料墙把街道拦断了。他只好折向南,穿过重重废墟设下的路障,来到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上丢着吊车和推土机,原本是用来清理路障的,现在也没人管了。
他朝北望去,几公里远的地方有一片建筑正火焰冲天,浓烟滚滚。是天网陷落时有东西掉在了那里。消防人员也许尝试过去扑灭大火,但火势太猛,他们也就放弃了努力。
他的太空鞋在地球上穿起来很不习惯,脚底很快就磨穿了。踩在石子上和玻璃渣上硌得脚隐隐作痛。他的脚跛得更厉害。为了找到通往目的地的路,他又朝南朝西地转了几圈,最后碰到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戴着红袖章,提着长桶板。
“站住站住有没有太阳标记?”
奎恩转过头来让他们看他并没有太阳标记。
“没有,”奎恩摊开手,耸了耸肩说,“没有。”
“没有?”拦着他的人相互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喝道,“为什么没有?”
“我从新西兰来,有份公差。”
他们又使了个眼色,用桶板比划了两下。“好样的,兄弟,我们是圣族的百人队长,过来和我们一起祈祷,把灵魂交给启示者吧”
奎恩跟他们一起来到一块空旷的地方。一排排静默的人跪在枯黄的野草上,中间有尊金色的雕像。他认出了那是被暗杀的巨头。
金色的塑像立在一个圆球上,一群坐着雪橇赶过来的人拿着刀子朝圆球上猛锉,一会儿就锉出了许多洞。雕像晃了几晃倒在地上,人们一拥而上,把它击得粉碎。
“这里是太阳巨头公园,”奎恩的两个同伴朝地下吐了口口水说,“跪下,跪下接受天堂的圣谕”
奎恩跪了下去。
一个蓄着黑胡子带着红袖章的男人站在雕像的基座,他身后跟着一大群红衣红裤的人。
“主啊”他的声音从这个小小公园的高墙上飘了出去。“人类的预言家——”
奎恩明白了他宏篇大论的主要意思。启示者的预言得到了验证,上帝一怒之下派了太空中的怪兽把人类从撒旦和太阳帝国的魔爪下解救出来。启示者预言了太阳帝国的覆灭和桑底西莫的胜利。
太阳帝国在太空的统治尽管被推翻,但它罪恶的种子却撒在了人间。圣族人决定使每一寸土地都浸满鲜血,让每一寸土地都经大火焚烧。上帝神圣的圣战必将继续,直到用太阳族人的鲜血洗尽整个星球的罪恶。
“跪下”那个留着胡子的男人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吼道,“把你们的灵魂交给三位一体的上帝,张开你们的双手拥抱神圣的刀锋,低下你们的头颅在献祭鲜血中受洗吧发誓用尽一生屠杀撒旦在太空滋生的孽种,我们就将得到来自天堂的恩赐。”
“杀死他们”他大叫道:“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他停止了长篇大论的演讲,转身朝后面阴暗的大街望去。突然,一道闪电般的光芒划过众人的眼前,接着从一面高墙里传来一声闷响,滚滚浓烟从窗子里冒出来,过了一会儿,一条火蛇冲天而起,不到几分钟,附近的建筑群也传来爆炸的声音。
“上帝显灵了”站在奎恩身边的汉子嘴里发出惊叹的声音。
“孽种们,献出你们邪恶的鲜血来吧”
奎恩像疯了样突然一路狂奔而去。
待他停下来喘一口气,他回头看见几辆恐怖的黑色坦克正朝公园的人群扫射。太阳舰队的旗子插在坦克上迎风飘扬,旗子上画着黑色的土地上升起的明媚的太阳。附近一幢高楼里有人在使用激光枪,也瞄准了公园,不一会儿就传来雷鸣般的声音。
那两个启示者的信徒被打散了,没有人上来。到处是火海,到处是爆炸声。奎恩忍着脚疼,飞快地穿过烟雾缭绕的阴森大街。
他跑到一个较为贫穷的街区,街道上堆满了垃圾,路面到处坑坑洼洼。太空灾难降临之前,建筑物已是破败不堪,而今越发的丑陋了。女人躲在没有玻璃的窗子后朝外张望,全身赤的小孩成群地挤在门边,男人更像惊弓之鸟,躲在屋角警惕地注视着奎恩。
“你哪里去?”一个满脸病容的小伙子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到哪里去?”
“去大桥。”
“太迟了,先生,”那个小伙子摊开双手,无奈地耸了耸肩说,“听说大火把它烧断了。”
“那这些人怎么办?他们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他们有机会逃时也不逃?”
“先生,我们逃不了啊”他满脸茫然地答道,“很多人都在生病,没有车,没有粮食,我们一无所有,能逃到哪里去呢?”
奎恩被一股辛辣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他没有停留,依然穿过发臭的泥潭和活人留下的粪便朝前艰难地走去。在每一个口,他都能遇到盛怒的人们。曾经有一个挡住他去路的妇女,突然莫名其妙地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疯狂的人们从屋里冲上大街,有人诅咒,有人祈祷,有人像傻子一样默然不语,场面一片混乱。
他奋力冲出混乱的人群,穿过呛人的浓烟,来到了大桥。大桥并没有如传言中那样被烧毁。无数的人们蜂拥而上,奎恩也一头冲了进去。枪炮声在身后隆隆直响,叫声、吼声、骂声一片,他就在人流的裹挟之中顺利过了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