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的果子根本不能吃,但是周围的居民只要看见有果实的植物,就一定会想办法偷走。早晨保尔绕着花园巡视的时候,两个女人正在用匕首割一块晒在墙上的挂毯,这件挂毯上面落满了灰尘,似乎已经晒了很久了,不过无人去打理。保尔见状就把挂毯送给了这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问保尔要吃的,说是可以共同服侍他,用保尔能想象到的所有的方法。保尔撵走了这两个女人,主要是因为这两个女人其中年轻的那一个也超过了五十岁。
保尔的仁慈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第二天整整一天,都是主动登门的邻居,这些人要么从正门,要么翻墙而入,见到家具就会搬走。这些东西可以帮他们在巴扎里换到一条半尾的鱼,或者去那些面包作坊里换到一袋子的麦壳。对于前来讨要家具或者器皿的人,阿斯瑞大妈根本不会拒绝,她甚至会主动的为他们把这些东西包好,并且要求他们帮她传播这个消息,也就是慷慨的阿斯瑞大妈准备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送给愿意前来的居民。
在这样的情况下,保尔不得不催促黑人首领尽快从阿斯瑞大妈的手里面弄到花园和楼屋的地契,并交给那个男人公证。在这期间,保尔要求黑人保护院子里的任何东西,只要有人敢前来盗窃,就按照克里尔人的法律。第一次鞭打三次,第二次切掉右手。
阿斯瑞大妈对于这些财产毫不在乎。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让黑人们得到的东西尽可能的少。我们总共只有十多个人,还有人受了伤。根本顾不过来两个硕大的花园。阿斯瑞大妈坚持这花园值得上五十大桶面粉,扣除她欠下来的二十桶,黑人们只要准备好三十大桶面粉和少爷的尸体,就可以得到这些花园。在黑人这一边,黑人首领认为按照阿斯瑞大妈送给别人的价格,这花园就值得上十袋面粉,或者说三大桶面粉,只要阿斯瑞再交出十七桶面粉,黑人首领答应他自然会将她少爷的骸骨送到寺庙。并负责安葬他的一切费用。实际上,这个费用是不需要的,因为总督已经安排了专人在寺庙周围收检尸体,只要把人带过去就可以。
双方争执不下,阿斯瑞如同得了疯病一样,在花园里面走来走去,一边高声的诵念经文,一边把自己随手能拿到的所有东西丢到院子外面去。外面一时之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市场,只要有一只凳子。或者一块丝绸,又或者一只克里尔纯血猫被丢出院子,人们就会一拥而上,抢夺这些上天赐予的礼物。然后转手就卖给渔夫。一个聪明的渔夫在巴扎那边发现了不对,因为隔一会就会有几个穷人跑过来,丢给他一两件成色相当不错的女衣或者打猎手套。要么是一张养护得极好的弓,只为换得他的鱼。他怀疑时什么地方的宅子被人打了劫。这种时候一般都能低价收到许许多多的好东西,这个渔夫决定主动去寻找这个宅院。当这个渔夫把几大桶的鱼运到了花园外面的时候。立刻就被各式各样的家具堵得水泄不通,他口水流干,和人们讨价还价,用一条鱼换三块方巾,用两条鱼换一柄漆杖,用六条鱼换一张上满了油的躺椅。到了后来,已经赚得心满意足的渔夫变得财大气粗起来,懒得还价了,只要一看价格合适,立刻成交。
渔夫发现了一个规律,隔一会从花园里飞出来的东西都很轻,最重也不会重过那把躺椅,而且重量还在持续下降,这实际上是阿斯瑞渐渐力不能支的缘故。
阿斯瑞后来发现了一个羞辱黑人的好方法,她说自己的财产恰好值得上二十桶面粉加上她手里的一把凳子。当黑人们还在考虑这个价格的时候,她就把凳子丢出了院子。在这个空档,她又宣布财产正好价值二十桶面粉加上一块头巾,当黑人还在纠结着院子价格小小的贬值的时候,阿斯瑞又把头巾一抛而出。这样的价格波动使得那个做公证人的男人印象极其深刻,他后来成为了克里尔人里面有名的数学家,他提出了一种叫做极限的理论,也就是在某种情况下,一件事物会不断的逼近某一个状态,但是却又始终抵达不到那个地方,就好像阿斯瑞不断的给自己的财产降价,但是却始终比二十桶面粉多那么一点点一样。据说在许多年后,北海的两位叫做泰勒和柯西的老学者读到了这个男人出版的理论后,大为兴奋,并且写了不少的诗歌颂扬这一发现,他们宣称这个理论充满了一种忧郁的美感,也就是那种永远无法企及的状态,实在是太贴合数学家们的生活了。比如爱情,比如财富,比如权利,当人们朝着一个目标前进的时候,如果总是无法企及那个点,就会陷入一种悲伤状态,泰勒和柯西称之为无限趋近。当然,数学家们向来与爱情毫无关系,也与财富谈不上,更不说权利了,这三样东西的欠缺使得世界上所有的数学家对于这种理论理解起来毫无困难。他们为此在自己小小的圈子里夸赞克里尔人是一个优秀的民族。
说回我们身边的这场闹剧,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下午的第一次朝拜之后,当阿斯瑞大妈亢奋的宣布自己的财产价值二十桶面粉加上一顶伯克软帽之后,她尝试三次才勉力抬起胳膊,将那帽子丢出了院子,并在外面引起了一阵新的欢呼和殴斗,在阿斯瑞大妈喘了一口气,停下来准备用看得见的手干预市场价格的时候,黑人首领终于说出了:“成交。”
于是这一场闹剧终于收场了。
外面的人群在屏息凝神,不久,他们便在等待阿斯瑞恢复体力的过程中逐渐开始烦躁起来。叫骂声不绝于耳。而当人们发现,花园已经被售出的时候。悲伤的叹息此起彼伏,有人开始大声的咒骂起了新买主和阿斯瑞大妈。在之前的一个小时里。阿斯瑞还被他们称呼为‘天使’,现在就成了‘下贱的女床奴’,花园外面差不多有一百人,其中九十多个人觉得自己吃了亏,十多个觉得别人占了便宜,谁都不满意。唯一心满意足的估计只有那个渔夫了。
黑人首领让自己的手下把渔夫请进来。
这个渔夫是一个肌肉纤细的男人,看起来有一些瘦弱,但是不多的几块隆起的肌肉却显得刚劲有力。他有一双漆黑的眼眸,看着别人的时候。表情像是一头狡猾的草原狼,这不是个孬种,不管是谁,只要看了一眼这个渔夫,就会有这种印象。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把我请进来有什么事情,”这个渔夫用口音浓重的克里尔乡下方言说,“不过么,我得告诉你们,我有九个族兄。这些人很乐意我死掉,不过要是我外面那些体面的财产少了哪怕一件,他们也会像鲨鱼一样过来找你们复仇。不知道我说完了这个,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的?没有的话。我得回家了,今天要干的活可不少。”
“那些都是你的,”黑人首领说。“而且,如果你搬不动。可以把东西安置在我的院子里面过夜,我保证你明天再来的时候。你的东西也不会少哪怕一颗钉子或者一条丝线。”
“唔,”这个渔夫稍微诧异了一下,“看来你们就是这里的新财主咯?怎么,你们不是来勒索我的,那你们想干什么。要鱼吗?那当然没问题,只看你们要多少。”
“鱼,没问题,不过我要腌好的。”黑人首领说,“下午那样的狗运气,你也知道,一辈子有那么一次就足够了。现在你可以找一个公证人来,我也给你找一个,”黑人首领指了指保尔,“你们一起给这院子里面的所有的东西估出一个价,然后用体面的鱼,换体面的货物。”
这个渔民眼睛在眼眶里面转了一下,吞了一下口水,转身打量着这房间里的一切,“恩,要说这破屋子里的东西,我看连一条鱼尾巴也值不上,而且我没钱找什么公证人,麻烦的很。”
“渔民不只有你一个。”首领说,“而且你要明白,我要的不是你,而是你们村子里面的那位商人。我昨天晚上问过别人了,”首领问的是那个中年人,昨夜首领把那个中年男人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与他谈了一个小时,首领给了中年人一小包金首饰,又在他的桌面上面插了一把匕首,用来换他知无不言。首领顿了顿,继续开口对渔民说:“我再说一次,渔民不止你一个,但是发财的却可以只有你。所以,悄悄的把那个商人带来,说我也想和你们一样,冲他买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这个渔夫的勇气已经不足以应付目前的情况了,智力的不足和贪婪的过剩使得他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什么。“你为啥不直接找我买呢。”
没有鼻子的黑人揉了揉鬣狗的脖子,对它说,“跟他亲热亲热。”
那只鬣狗就窜到了渔民的脚边,后腿人立,前腿搭在渔民的肩膀上,鬣狗的腿几乎比渔民的胳膊还粗,张开腥臭无比的大嘴,用舌头舔渔夫的头,舔得他的头发湿漉漉的。
这只狗看起来极其可怕,这让周围的人觉得又恶心又好笑。
“我很讨厌不清楚自己重量的人,”首领说,“你想赚差价,可以,可惜你没有这个本事。告诉我,那个帮你们倒货的商人是什么来头。我听说他还收金子和银子,在这年月,有这个本事的人可不多。他是谁。”
那个渔夫不敢动弹,只敢用手去推那条鬣犬,生怕它咬断自己的脖子,“好了好了,让这畜生走开,我告诉你好了,我告诉你。”
“是谁?”
“我有啥好处?”渔夫的勇气再一次让我大开眼界。
“今天给你这个,”首领丢出了一袋子金子,“商人到这里之后,再给你同样的数目。你家一个月可以捕多少鱼?”
“看天气。”
“最坏的天气,一个月有多少。”
“七十桶。”
“以后每个月至少往这里送七十桶鱼,上不封顶,来多少买多少。”首领说。
“那你不准找别人买鱼。”渔夫一边抹掉脸上的口水,一边严肃的谈判。
“我收不到足够多的鱼,自然会找别人,所以你最好让你外婆也跳上船去抓鱼去。”
“成交。”渔夫叫到,“但让这个畜生快滚开。”
首领点了点头,没有鼻子的黑人吹了一声口哨,那条鬣犬最后喷了这个渔夫一脸口水,转身去找他主人去了。
“那么,”首领问他,“那个商人什么来头。”
“诺德人,”渔夫没好气的擦自己的脸说道,“还他妈能是谁?”
“一个诺德商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肚皮,把什么都吞下去?”
“谁告诉你是一个诺德人了,”这个渔民在胸前蹭着自己的双手,但总是黏哒哒的蹭不干净,“我都见过四十多艘不同的船了,肚子大的像是怀了孕,准备生小船。鼓满了帆,在海上飘来飘去,还有几十艘小船,就在海滩附近,用绳子拴着小锚头往水里放,不知道在钓什么鱼。”
那不是钓鱼笨蛋,那是在测水深。我在心里鄙夷这个渔民,与海打了一辈子交道,却不知道对任何一支舰队来说,测岸边的水深和暗礁都是小儿科。
“诺德人在这周围有商站吗?”保尔疑惑不解地说道,“我只知道在科里有一个,但是那里离这里有一百多里呢。”
“谁在乎,”渔夫没好气的说,“反正诺德人不少。只要他们收东西给金子,又收金子给面粉。你们在乎那些有用没用的干什么。那个,今天你们答应我的事情,我要回去跟我兄弟商量,明天我们来立契约。你们以后都在这个地方吗?我是说,到时候我们运着大桶小桶的鱼到你们这里,你们却跑了怎么办,你们不收我们的鱼又怎么办。”
“那肯定是你们的鱼来的太晚,我们收了别的鱼已经够数。除此之外,我们就在这里那里也不去。”首领说,“快走吧。明天我要那个诺德人和你的兄弟一起过来。”
渔夫擦了擦鼻子,对首领鞠了半个躬,麻利的走掉了。
他走出了门,不一会又走了回来,对首领说,“我的兄弟和那个诺德商人都是坏脾气,你明天可要把那个畜生栓起来,不然肯定谈不拢。”
首领轻蔑地笑了一声,“一个诺德商人,也要我毕恭毕敬么。”
渔夫抱起了胳膊,洋洋得意的说,“你根本不知道诺德商人背后的人是谁,你也根本不知道一百艘船都飘着同一面旗帜是多么壮观的事情。”
“什么旗帜?”我好奇的问道。
“一只白鸽,”渔夫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一只展翅飞翔的白鸽。”
一时间,我突然想到了在北海的时候,吉尔坐在宽大干净的木头桌子后面,对我露出的那个温暖的微笑。(未完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