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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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名抄写员失踪。

    诺德商人们终于坐不住了,他们准备彻查矿井,而我们在焦虑中等待着。

    其实就连我也不知道那个诺德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我只记得刀子很锋利,扎进他胸膛的时候,甚至觉得轻松的过了头。但是很快我的匕首就被骨头卡住,我的手也抖个不停。诺德人发出了临死前的呼救,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够穿透岩层,让白鸽商会的人能够来救他。

    一个黑人奴隶从黑暗中显现,从身后捂住了诺德人的嘴和下巴,我只能看见他红彤彤的眼睛。他用一柄粗刃的刀割断了诺德人的喉咙,诺德人哭了,那个表情混合了恐惧与绝望,但的确是哭了。臭气和血腥味四处弥漫,黑人奴隶们都在享受这一个瞬间。

    阿比把我沾血的衣服脱了下来,立刻有人给了我一件新的,这些破破烂烂的短衫分不清是谁使用过的,死去的矿工只能赤裸裸的被送出矿井---运气不好的话或许还要被送回来。

    黑人奴隶们迅速的清理的这里,在地面撒了一层灰,然后把那个诺德人抬到了幽暗的角落里面了。阿比把我带到了一个圆形的房间底层。一路上,墙壁上面潮湿阴暗,但是越往后走,坚硬干燥的土夯就越来越多,上面涂抹着扭曲的图案,其中有斩首的场面,火烧人的场面,还有几个怪兽抓出人的内脏的场面,这些东西像极了传说里的异教图腾,我好奇的看着这些图案,想要忘记用刀尖扎进人的胸膛的恶心。

    杀人绝不浪漫,这自始至终是一件让人胆寒的差事。一个人如果习惯于屠戮,迟早会变得不像一个人,而更像是一具精妙的杀人傀儡:那种术士发明的,用沸腾的水银驱动的机器。乔万尼自吹自擂说自己从来不会被人在睡梦中偷袭,这是真的,因为他时常做可怕的噩梦。他从小到大,已经杀死过数十人,人数太多,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那些人为什么该死,都长得什么样。但是这些人死后的幽灵一直纠缠着他,让他夜不能寐,总是在睡梦里面被这些透明的幽灵从地底唤醒。我可不想变得像乔万尼一样。

    阿比发现我在注意那些图腾之后,对我说,“这是献祭。有人把羊羔献祭给神,然后要求一切。这是非常可笑的,神是冷酷吝啬的君王,屠戮自己的子民尚且毫不怜惜,又如何会因为几只小小的羊羔就施舍那么多?所以我们从不过分要求:我们把活人献祭给它,要求的却很少。”

    “要求什么?活下去?”我说。

    “活下去,”阿比说,“在矿井之外。”

    “神怎么告诉你们?”

    “我不知道,”阿比说,“祭司会告诉你。”

    祭司。

    “祭司?”我对阿比说,“这种人不是会被全部除掉么?”

    “自然如此,”阿比说,“但是神会给我们一个新的。”

    走过一段冰冷潮湿的石台后,地面变得干燥起来,甚至能够感觉到偶尔流动的风,我还听见一些滴水的声音。地面铺着的是细密的沙,走在上面会发出很闷的响声,就好像用布片包裹住拳头击打树干的声音。在一扇圆形的门前,一个袒露胸膛的黑人抱着双手,看见我们来了之后,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腰和裤拿走了我的那块铁片,然后放开门洞,示意我可以进去。我身后的人无一例外的被解除了武器。

    这里过去密集的堆积着矿石和岩层,但是人们花了许多个世纪把这里掏空了,这里现在变得如同一个高大的殿堂。一点微渺的火光根本照不到矿洞的顶层,我抬头看上去,只看见沉沉的黑暗,顶部的轮廓一点都没有显现出来。

    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浑身发亮的人,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一块闪烁的岩石,但是很快我就发现,那是一个坐在烛光中的人,他如此佝偻,矮小如同一只蜷缩的山羊。他远远的坐在我们对面,中间好像隔着整个宇宙,我们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很快我就发现周围的阴影里藏着许多的人,宁静的呼吸声,小孩的啼哭,有节奏的低语,我只能跟着领路的人,在一只蜡烛的带领下,继续的前进。

    最终,我看见那个祭司。

    一时之间,我的胸口涌出了苦涩的液体,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男人为什么如此矮小了:他的下半身被完全的斩断了,只剩下胸腔以上的部分。这一部分身体被盛装打扮着:耳朵上面扎着耳钉,头皮被用小刀精心地雕刻出了花纹,眼皮被摘除,露出硕大滴血的眼珠,他的胸膛被铁链穿透,绑在一块石头上。他的肩膀上面燃烧着两只小小的蜡烛,头顶也有一枝,如泪的蜡油顺着他的皮肤下落,冷却后凝结在皮肤上,如同腐烂的脂肪,范着白色的光。

    对我来说,这是可怕的噩梦。但是周围的黑人却对这个景象毫不在意,他们甚至有一种松弛的安全感。阿比和几个黑人盘腿坐下来,拉过身边的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周围的人同样这么做,直到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手放在两边人的膝盖上面。

    “我们是兄弟。”阿比示意我坐到一个缺口处,两边的黑人把我加入他们的大环之中,我也只能照做。

    这是古怪神秘的仪式。

    “伟大的神,”一个黑人用克里尔语说,“我们用死人熬成了油,用油做成了蜡烛,用蜡烛奉做您的祭品。”

    “奉做您的祭品。”人们这么回应。周围响起了一片声音,有一些是带着浓烈口音的克里尔语,有些则是我没有听说过的语言,但是这种语言与那些克里尔语一同说出来,我猜测可能是一个意思。

    “蜡烛有几根?”那个黑人问道。

    这个黑人浑身都在抖动,有时候全身会传来一阵古怪的痉挛,他的脸色看起来暗昧如同幽灵,嘴唇苍白的如同死人。这就是祭司。祭司身边有两个脸色阴柔的男孩,他们不断地用一种阴烧的草叶熏他,那种草叶的气味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闻过之后,感觉黑暗开始融化,墙壁成了水面,人脸如同火烧的云彩。 黑人祭司闻到了这种草叶之后,他的舌头就会不自觉的打卷,甚至伸出口来,就好像是要挣脱了身体的束缚一样。

    “神的舌头,神的化身,”阿比回答他,“有三枝。三个活人,我们奉献给您。”“一个,两个,三个,”那个神志不清的黑人浑身微微的颤抖,翻着白眼,“三个生命,甜的生命,如同熟透的瓜;咸的生命,如同灼热的汗液;苦的生命,如同无星的黑夜。我接受这三个生命。凡人,你们要什么。”

    “我们想听启示。”阿比说。

    他的声音满是虔诚。“太贪婪了。”那个黑人扭曲着想要站起来,那两个孩子一个扶着他,另一个捏住那团草叶,塞向他的鼻孔,烟气冒了出来,让周围的黑人都一阵惊慌,但是这惊慌被努力地压制着,我感觉身边的人都在微微的颤抖。“我要更多的生命。”这黑人祭司说话非常有节奏,每一个字都和前后的字匹配,比伊凡哥罗德的那些唱经人吸引人多了,几乎赶上了吟游诗人的水平。

    “我们会给的更多,”

    阿比说,“把矿井先给您,把村庄先给您,把城市先给您。用石头做的矿井,我们用血把石头染红;用木头做的村庄,我们用血漂起木头;用奇迹做成的城市,我们为您毁掉它,让这世界不再记得这些地方。” “毁掉它!”周围的黑人附和,“毁掉这些!”

    那个黑人祭司开始呕吐起来,接着就倒地不起。

    然后,那个半身的死人开始说话了。

    我几乎无法掩盖心中的震惊!

    这是我第一次又亲眼目睹我无法理解的事情,那个死人的下巴垂落了下来,声音从他破碎的胸膛中发了出来。这是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是从风箱里面吹动的声响,夹杂着老人咳痰的嘶鸣。

    “启示,”死人,亦或者是神在说,“我给你们三个启示。一个生命一个,一枝蜡烛一个。”

    这个声音还是很有韵律,和之前的那个祭司的声音节奏一模一样。看来这些人的神和他们的口音还是比较一致的。

    “我们还要受多久”

    “很久。”

    周围的黑人中传来了痛苦的呼喊,有些人捂着脸开始哀鸣。

    “受苦,”死人接着说,“但不在此地。你们中间的大部分人会在接下来的三天死掉。这些人永远在我的森林里面被我猎杀,永远逃跑,永远受苦。少部分人会活下来,你们会得到我的赏赐,继续活许多年,然后还是要进入我的森林里面被我猎杀,永远逃跑,永远受苦。少部分人会活下来,你们会得到我的赏赐,继续活许多年,然后还是要进入我的森林,被我猎杀,永远逃跑,永远受苦。是的,你们要受很久的苦。”

    死人左肩膀的蜡烛熄灭了。

    这一个神迹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不在此地?”阿比好像听明白了什么,“我们可以离开矿井了?” “离开矿井,是的。”死人的下巴自己僵硬地合上了,眼珠还是无神地看着远方,“当你们拿起石块、木料、铁片,当你们拿起武器,当你们决定以鲜血荣耀我,我就将把勇气送给你们,这还不够,我还要把胜利送给你们。然后,你们会离开矿井。”

    周围的黑人激动起来,窃窃私语的交流着。 第二根蜡烛熄灭了。

    “我们怎么出去。”阿比说,“谁有这个光荣,带领我们冲出矿井去。”

    神灵没有思考多久。

    它的下巴又垂落了下来,就好像是拴住下巴的绳子突然松开了一样。“我看见他了```他是白肤色的孩子!他是庇护者的使者!我还看见有他白皮肤的同胞,”神灵说,“让他们先登上地面,你们追随他们。”

    我几乎想跳起来,这是个阴谋!但是我被两边的黑人按住了。 蜡烛熄灭了,蜡烛熄灭前的瞬间,几个欢呼的黑人用大锤把那个半身的死人砸得粉碎,把尸片分给虔诚的众人,完成了仪式。黑暗里面充满了愉快的声音,大家彻底的相信了神的启示,相信了自己即将自由的命运。

    有人重新弄亮了一点光,光亮处是阿比和一群黑人奴隶的脸。

    阿比和他的同胞们用很陌生的眼光看着我,“我的兄弟,”他们这么说,“我们会追随你。”

    追随我?我不由得感慨,这明明就是让我们第一批去送死。稍晚些时候,阿比来找我,说他已经摸清楚了白鸽商会的底细:他们这一次又失踪了员工,肯定会下来彻查矿井。

    “到时候,”阿比说,“我们控制下井的人,剥掉他们的衣服,你们伪装成他们上井。你们要控制井口,不能让他们封闭矿井。我们很快就来,”阿比对我保证,“很快。”从那时起,我一直坐着磨砺我的铁片,等着命运的安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