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太阳很暖和,四周传来了模糊不清的说话声。虽然城市里面四处都是废墟,但是在这里,却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城镇公所一样:懒散的官员没精打采的誊写着公文、士兵们抱着长矛靠着墙打盹、请愿的市民口干舌燥地向市政官请求帮助。
雪已经停了很长时间了,天空瓦蓝一片,看起来今后的几天也不会下雪。大雪消融,雾气腾腾的,大地上面会渐渐的露出黑色的土壤,虽然不久之后,白色的雪就会把这一切重新覆盖。但是谁在乎呢,能够有这么一点点的时间休息就足够了。
天空变成了湖泊色,又成了红宝石色,最后变成了暗淡的一片。
冷风取代了下午暖和的阳光,屋子外面的墙被风吹得呼呼直响,墙边的一棵树的枯枝敲打在房角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在我开始担心有可能又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面几天的时候,一个士兵打开了门。
等我再一次见到乔万尼的时候,觉得他看起来这么的陌生。
加里宁伯爵、利奥老头、卢卡西诺老爹、尼古拉守备官,这些人都把我当成一枚棋子,有些人看重我,就多关照我一下,有些人觉得我无所谓,就把我四处的分派补缺。或许我根本就不该这么想,因为他们本身做得也没有错,这就是他们的规则:他们要求我效忠,为他们服务,然后他们给我足够的奖励,并且在关键的时刻把我派出去。
虽然心里面不好受,但是想明白了却觉得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我是一个男孩,那么这种事情便有些残酷,但是如果我是一个男人的话,那么这种事情就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之所以觉得难受,是因为我把他们当成了朋友和亲人。
我曾在书里面看见过领主的信条,里面有一条就是不要和下属交朋友,因为有朝一**可能要亲手处决他,因为有朝一**可能要送他去必死的战场,如果友情在关键的时刻软化了你的意志的话,就有可能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我曾把这种信条当成上古时期的传奇故事,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这种信条现在依然在我的身边大行其道。
加里宁伯爵需要一个人质,尼古拉守备官需要一场联姻,卢卡西诺老头需要一个有可能的朋友,乔万尼需要一个身份证明人。虽然我的用处并不大,很多的时候只是一个象征---作为人质,我几乎没有用处;作为联姻对象,我没有任何保障;作为朋友,我并没有重要到可以左右局势的程度;作为身份证明人,乔万尼甚至都没有想到我的这个用处,我还是误打误撞的证明了这一点,而且稍微鲁莽一点的人就可能将我们处决,我甚至觉得伯克人应该把我和乔万尼投进死牢,然后派人去打听消息,或者派人散布乔万尼率军叛变的消息,这样一来的话岂不是更好吗?
我听过很多故事,读过很多书,但是我却没有把为人处世的道理往心里去。但是有些人从来不读书,毫无见识,可是他们却一直在实践各种交际技巧。
在各种关乎利益的游戏上面,他们是熟练的剥皮师,而我是待宰的羔羊。
乔万尼走了过来,“维多。”
“你要当叛徒。”
“维多?”乔万尼有些不解的看着我。
“你要和伯克人合作”
周围的一个伯克军官露出了夸张的表情,他看了我们一眼,就示意我们跟上,自己背着手转身走了。我们跟着他一路走了出去。
军官把我们带到了一辆马车上,然后送我们沿着大道往外面走去。一个多星期之前,我曾经看过路边的景色,现在再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外面更加的破败。战争把这里的繁华剥夺的干干净净了,现在这里只剩下了贫穷和绝望。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河间地现在的虚假和平马上就要结束了,一旦维基亚内乱开始,莱赫就会重新光临河间地。那个时候,与伯克人合作的波雅尔必定有反复,整个河间地就会变成战场。
马车吱吱嘎嘎的带着我们穿过巷子,从一道石桥上面穿过。两个士兵在一只大铁桶里面烧了几棵柴火,搓着手站在前面烤火,看见我们的马车,这些士兵就拉开了桥上的一道拒马。马夫是维基亚人,他讨好的对伯克人点了点头,缩着脑袋奉承了几句,几个伯克人对他爱理不理,只对押送我们的军官士兵打了招呼。
最后,我们被安置在了河边上的一个小酒馆里面。
这里是佣兵聚集的地方,密探和间谍、刺客和ji女、酒鬼和商人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从禅达时期开始,这里就是城镇集会的中心,不过那个时候还有一些石头修筑的公共浴室。那个时候,公民会一边洗澡一边谈论城镇事务或者策划阴谋,奴隶们从高架水渠上面引来水,烧热之后灌注到浴室之中。还有一些女奴会烧热专门的石头,然后用小勺子舀水不断的洒在石头上,蒸腾的雾气会让人看不清楚眼前几尺外的任何的东西。
我们走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那个军官交代了乔万尼几句就走开了,走前军官把一枚贵族扳指丢给了乔万尼。
哄闹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我和乔万尼却没有什么好谈的。
“维多,”乔万尼一边把一条羊毛毯子铺开在床上,一边对我说,“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然后他走到了门边,朝外面看了一眼,吩咐一个老头子来加柴。河间地的森林很多,旅馆里面的木柴不需要钱,但是食物和酒水就会贵一些。好在那些伯克人并没有侵吞乔万尼的钱,乔瓦尼在门口和那个老头子谈好了价钱,就关上了门。“有什么就快说吧。”他催促我道。
“你要和伯克人合作。”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一点。“你的领主正在准备和他们作战,你背叛了他你是维基亚的波雅尔,你是议会的议员,但是你却跑来找伯克人承认你你对你的家族怎么交代呢?还有,据我所知,有一些维基亚家族被伯克人灭门了,你同样背叛了他们作为贵族被灭门,这是最残暴的禅达皇帝才会干的事情。你和伯克人合作,不怕以后招致这样的报应吗?”
“我背叛了谁?”乔万尼说,“我的领主?维多,我可没有拜见过加里宁老泥鳅,也没有宣誓对他效忠。他只是我的上司,但却不是我的领主。我不能算背叛他。”
乔万尼站了起来,因为门外的老头正在哆哆嗦嗦的把一抱柴火送进来,老头子帮我们生着了炉子,口齿不清的让我们小心毛毡子,不要失火了害人害己。老头絮絮叨叨了半天,乔万尼才把他打发走了。
“至于波雅尔议会,”乔万尼继续说,“你要明白,不是议会选了我们,而是我们组成了议会。我们在议会上面发誓的是保护自己的领地,我们加入议会是为了更好的守卫自己的土地。但是现在,有很多的人把这种信条看得一钱不值,如果这个时候你还坚持的话,就是真的傻瓜。与其让别人这么做来加害我们,不如我们先这么做来保护自己。”
“至于对我家族怎么交代,就更不用你担心了,维多,”他用铁钎拨弄了一下炉子。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端着酒杯,搂着一个女人笑呵呵的撞开了门。
乔瓦尼冷冷的瞪着那个男人,男人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自己走错门了,连声抱歉,扭头亲了一口ji女,退了出去。
“你是家族的军官,”我对乔万尼说,“我看过清单。卢卡西诺把家中三分之一的士兵交到了你的手上。你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彼得老爹给你的。但是你现在却要背着他去和仇人结盟。一年多以前瓦兰人还在河间地一刀一斧头的和伯克人干仗,我听说瓦兰出勇士,没听说瓦兰出叛徒。”
我发现前面的两项指责对于乔万尼毫无杀伤力,只好指责他背叛了他的家族。
“维多,”乔万尼说,“你知道瓦兰人的继承权,是把所有的东西留给长子,以防家族分裂吗?”
“我知道,”我对他说,“正是因为这样,你的行动才更加的可耻。彼得老爹已经给你分配了土地财产了,但是你却依然```”
“不,”乔万尼温和的笑着,打断了我,“老头子没有没有打破传统,家中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康斯坦丁。”
“这```你```”
“很公平,我没有什么抱怨的。”乔万尼说,“所有的瓦兰人都一样。科尔温家的大儿子可以继承谷物商行,但是他们家的小儿子都被送到西部去了,我听说混得最好的一个人在给别人当家庭教师。梅尔家的四个儿子里面,除了大梅尔能够继承佣兵学校之外,别的几个儿子最多只能在里面当教练。在河间地战役的时候,梅尔家的两个儿子死在了我的面前,一个被弩射穿了喉咙,一个被骑枪扎穿了胸膛。”
“那你的兵营和庄园```”
“靠自己拿到的。”乔万尼回忆着,“我偷农夫的羊、帮领主偷袭他对手的城堡、烧毁仇敌的麦田,在沙漠帮克里尔人围攻叛变的部落,在那里,我救了几个俘虏,这些人成了我的手下,我想你已经认识他们了。”
我想起了乔伊和那个返乡的萨兰德人或者克里尔人。
“然后我继续给人当佣兵,用人头换黄金,”乔万尼的目光变得冰冷,“我曾去过西部,参加过维基亚王守卫日瓦丁的保卫战。但是斯瓦迪亚人的士兵像是潮水一样把我们淹没了,我失去了几乎一半的人,而维基亚王最后却拒绝支付我的工资。我只能一路抢劫村庄,回到了雪山。可是在雪山附近,一群库吉特劫匪却把我的战利品夺走了大半,我的士兵转战了几千里,历经了数年的磨难,却几乎一无所获。很多人趁着黑夜走掉了,当我回到瓦兰科夫的时候,只剩下了二十多人。”
“那时瓦兰出现了叛军,”乔万尼露出了残酷的笑容,“一股叛逃的士兵勾结了一些佣兵占据了修道院和周围的无主森林,我怀疑这是伊凡哥罗德议会的手笔。瓦兰科夫如鲠在喉,但是没有一个家族愿意出力去平叛,这个时候,我回来了。”乔瓦尼看着我说,“怎么样?小伙子?是不是觉得我当时的处境和某人的有些相似呢?”
“你```。”
“我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乔万尼说,“没有人看见我生着冻疮,没有看见我的人饥肠辘辘,没有人看见我的人卖掉了长剑来换一口吃的。人们只是庆幸我的出现,让他们省去了很多的麻烦。我回来的第二天,伤口溃烂了,开始发烧。但是康斯坦丁给了我六匹马、一堆破铜烂铁,还有几个本来准备处决的罪犯给我,让我去平叛。他们估计叛军有一百多人。”
“我感觉这些不够,”乔万尼盯着火焰,火光在他的瞳孔里面跳跃,“于是借了一条毯子裹在身上,请一个信差顺便带我去了小东湖城,找我年轻时候的朋友阿里。最后,克里尔人的行会决定借我一笔钱和一袋毛钻石。我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二十多个自己挑选的士兵。但是我发现,我留在瓦兰科夫的人已经饿成了皮包骨头。我的家族---就是你口中的无比慷慨的那个家族,甚至连几桶面包和葡萄酒都舍不得给他们。”
“我带着不足五十人的队伍去森林里面,”乔万尼抽了一下鼻子,“我发现叛军的人数是两百人,而不是一百人。他们有十字弓和长斧,大多数人有轻皮铠甲,少数还装备着链甲。我发现这些人不是聚众为寇的普通土匪,这是议会支持煽动的叛乱士兵。于是我假意加入他们。”
“假意加入```”我咬了一下嘴唇。
“是的。”乔万尼说,“当我与他们快要成为朋友的时候,我的人在某天夜里割开了这些人的喉咙。”乔万尼的声音冷得像是寒铁,“维多,你知道吗?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个可以随时被利用的人,一个没有依靠的人---就像我,就像你---很多事情是别人不需要做的,但是对于你来说,如果你不这样做,就连安身立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天我和我的人不光彩的杀了三十多个人,”乔瓦尼回忆着,“又在墙角边上处决了二十多个,那些人跪着祈求饶命。但是我的人太少,不敢答应他们。”乔瓦尼叹了一口气,“第二天,我接管了修道院。叛军散去了,但是奇怪的是,一段时间之后,伊凡哥罗德的议会居然主动把我接纳成为了议员,并且承认我是森林里面的波雅尔。维多,你懂这意思吗?”
“```伊凡哥罗德想让你牵制瓦兰科夫。”我回答。
“没错,对伊凡哥罗德来说,叛军是谁不重要,能让瓦兰科夫老老实实的就行,”乔瓦尼接着问我,“伊凡哥罗德会这样做,伯克人为什么不行?”
乔万尼说到这里,便不再开口。
在睡觉之前,他告诉我,“还有,最后一点。你不是对河间地的人很关心吗?我想,我们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
“干什么?”
“去河间地看一看,”他对我说,“去调查一下列普宁家族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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