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白鸽谷 白鸽谷。 多年后当我再一次回忆起这个地方的时候,我现我一直看着城堡前的一片麦田。 麦野青青,小虫翻飞,麦穗连缀在一起,如同绿色的萨兰德毛毯的一样。我最自豪的事情是在夏天的时候帮着彼安爷爷做了一个草人,草人穿着一件旧旧的衣服,彼安爷爷说,这个家伙可以吓得鸟儿们不敢啄食正在抽穗的庄稼。 不过我觉得那个草人不是很管用,因为我常常看见有鸟儿安然的站在草人的肩膀上,等饿了之后就飞下来到田里啄食着麦穗。 我告诉彼安爷爷,“好多鸟儿在吃麦子”。 彼安爷爷坐在田边靠在马车车轮边打着盹,听见我的惊叫后,他只是眼睛眯着说,“让它们吃吧,它们吃不了多少的,我们怎么都够的。” 但是我觉得那些庄稼汉下了大力气种出的庄稼,被鸟儿吃了很可惜,所以我总会在麦田里面来回大叫着去吓唬鸟儿。 彼安爷爷只是呵呵的笑,然后远远的告诉我,“你跑不过鸟儿的”。 那些日子我好像一直在青青的麦田里面奔跑,追逐着翻飞的鸟儿,累了我就会就地躺下。 躺在麦田之间,我可以听见飞鸟的鸣叫和牧童的吆喝,我看着天空的时候,能够看见云彩慢慢的挪动着,麦穗摇曳,把天空割裂。 下午的时光很漫长,如果我慢慢的去想,我总能想起很多东西。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时白鸽谷里面还有一群绵羊,如同织着一面白色的诺德亚麻手帕,聚集在一起在山谷里缓缓起伏的山坡上漂浮。我知道绵羊是什么,它们是吉尔的妈妈为我顿的小羊排汤;它们是母亲为我裁剪的羊绒背心;它们是父亲帮我做的羊角号角,每当我吹得腮帮子生疼都不出声音的时候,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还不晚,总会学会的”。 后来我学会了吹号角,但是却没有机会给父亲吹了。 还有一些别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我离开那里的时候还太小,只是依稀的记得一些事情。等我多年之后再次回到白鸽谷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我记得最清楚的房间是那个我一直住到十岁的石头屋子,那座屋子在城堡的南边,每天早上阳光就会照进来。 祖父告诉我,这里的石头是从苏诺城的南面采集来的。 “阳光晒了这些石头一万年”,祖父对我说,“你仔细的闻一闻,总能闻到太阳的味道”。 于是我当真在城堡里面闻了一个下午,碰了满鼻子的灰。这件事情让苏米祖母很不满,她一边用一条毛巾帮我擦干净鼻子一边数落祖父。 祖父那时候一边点着头接受者批评,一边听彼安爷爷给他讲着田亩里的事情。那些事情太平常啦。 “老爷,庄稼都种下了,要安排小伙子看青啦。” “老爷,牛生病了,得请牧师的助手来看看,那个家伙喜欢喝蜂蜜酒,我得给他准备一壶。” “老爷,工具都钝了,木工师傅们干不了了,要上城去一趟了。” 我总觉得在城堡的前面坐着,看着前面的农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夏天的傍晚,暑气退去,我就会靠在母亲的旁边,坐在一张毯子上。 她问我前面有什么,我告诉她。 我说左边有一大片麦田,是青黄色的,右边也是一大片麦田,但是是金黄色的。 母亲很好奇,“为什么不一样呢?” 我说,右边那片麦田有太阳照在上面。 母亲就笑了,“哦。” 我又说,“妈妈,你种的那些向日葵现在长得已经很高了,尤走进去已经看不见头了。” 我就一直坐在她旁边,用我新学会的每一个词去描述她看不见的世界。 当后来我知道了那些关于颜色的描述对于母亲是一种多么大的伤害时,我总是会觉得很难过,记得那时每当母亲问我这种颜色和那种颜色的区别的时候,我还会有些不耐烦。 “苹果在夏天的时候是绿色的,到秋天就变红啦” “喏,葡萄是紫色的,但是橘子是黄色的。” “彼安大娘的脸是红色的,其实刚才还是白的,但是彼安爷爷亲了她一口,就变红色了” 除了我的母亲之外,我第一个熟悉的人可能就是我的彼安大娘。 那个时候是她一直照顾着我,而我的母亲艾德琳在生下我之后有一段时间变得非常虚弱,常常只能在吉尔的妈怀里逗弄我一阵。那是我总是挥舞着胳膊想从彼安大娘的怀里逃出来,彼安大娘咯咯直笑,“他认识妈妈呐” 关于父亲,似乎我最开始是陌生的。 我听彼安爷爷说,有一次我的父亲出了远门,回来之后我已经不认识他了。那个时候父亲在祖父的安排下在苏诺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周只能回来一次。对于新生的小孩,父亲满心的好奇,但是他却明显不知道应该怎么照顾我。 彼安大娘后来抹着眼泪对我说,我的父亲总是笨手笨脚的为我带回玩具。 “但是少爷带回来的都是四五岁的小孩子玩得玩具了,他不知道给你什么。你当时就睁着大眼睛看他,好像看陌生人一样。少爷就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了,哈哈,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啦可怜的少爷” 彼安大娘那是已经很老了,但是却是帮我找回最初记忆的人。多年后老态龙锺的彼安大娘看见我的时候,竟然能够马上叫出我的名字,能够回忆起我穿的第一件衣裳和学会的第一句话。 我会说的第一个词是‘妈妈’,第二个词是‘吃’。 据说这让我的父亲很伤心,他本来满怀希望的想听我的最里面吐出软软的‘爸爸’两个字的。但是当时我左顾右盼之后,对着母亲伸出了双臂,‘妈妈,吃’。 母亲会准确的伸出手从彼安大娘的怀接过我来,我一直不知道母亲是看不见的。后来我知道了母亲早年是看不见的是时候,我一直以为当时母亲照顾我会很困难,但是彼安大娘对我说,母亲在帮我换衣服的时候,“从来不出错,每一个结都打得细细的,就好像她什么都看得见一样。” 暗淡的阳光,温暖的午后。 我好像在罗多克还有一个外公,他一直很忙,只是过节的时候会差人给我送来一些礼物,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南方人给我带来了一双用小羊皮做的靴子,看起来漂亮极了,但是我穿的第二天就不小心把左脚伸进了火盆,等我慌忙的抽出脚的时候,靴子已经不成样了。 而我还有一个小姨,在我六岁或者七岁的时候,给我送来了一架玩具弩,松松的上了弦,以确保不伤人,还附带有几根粗粗短短的弩箭。这件礼物让苏米祖母很生气,她让彼安爷爷把箭头磨的圆滑的如同卵石后才交给我。 我在那些箭的末梢看见一个奇怪的图案,我不知道是什么,于是拿去问母亲。 母亲稍微的摸了一些,就对我说,“是葵花啊”。 彼安大娘的两个孙子比我大,他们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厚道的年轻农夫,长得很像彼安爷爷。 那两个小孩总是和我一起嬉戏,我们坐在牛背上慢慢的走过山谷。走过麦田时,如果牛把头伸过去嚼麦子,那个稍大一些的男孩就会用脚踢一下牛的脑袋,那头牛就委屈的哞一声,然后回头瞪着大眼睛看着我们。 男孩会叫:“不准吃麦” 那头牛就会再叫一声,然后步履稳健的继续前行。 后来我们三个不能一起坐在牛背上了,那个最大的孩子就在前面牵着牛缰绳领着我们走。我一直很羡慕他,说我想牵一回牛,但是他说彼安爷爷不让我牵。 不过我一直缠着他,最后他终于答应我让我牵一回牛,我很高兴的接了缰绳,走到了牛前面。那头牛最不怕我,一直用湿乎乎的鼻子顶我的屁股,吓得我左右躲闪,他们两兄弟在牛背上乐得哈哈直笑。 这个场景被彼安爷爷看见了,他们两人当晚就挨了打。 我不知道彼安爷爷为什么要打他们,他们俩也不知道。他俩只是说彼安爷爷打他们的时候骂着他们的一个没见过面的叔叔,让他俩‘别把自己当少爷’。 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日子过的这么的快,以至于我回忆起来的时候,总会有种错觉:在白鸽谷的一切回忆都是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面完成的。 这种错觉让我总是觉得白鸽谷的那些下午是漫长以至于永恒的。 那些日子里面,祖父似乎总在夏天的下午没完没了的誊写着件;彼安爷爷坐在田埂边打盹,彼安大娘则守在一口煮着羊肉汤的罐子边念念叨叨;母亲会坐在房间里面和苏米祖母聊天,苏米祖母告诉母亲一些过去的事情;最让人激动的则是尤在夜晚时燃放的烟火,这是整个苏诺平原上都没有的景观,常常会有人专门走远路来看新鲜。 在城堡的边上,我看见有几个墓碑。 父亲带我去过一次墓园,他告诉我,最左边的那个是苏米祖母的妈妈,间那个是祖父的师母,后面那个则是家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管家 。 我问父亲,“老管家是谁啊,咱的管家不是彼安爷爷吗?” 父亲会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以后你会知道的。” 至于老管家是谁,父亲终究没有告诉我,这些都是彼安大娘很久之后才告诉我的。 那时家里过的很自在,我最喜欢秋天,因为那个时候总能吃到很多东西:酸甜的蜜桔、清脆的苹果、香软的梨子、带霜的李子、肥嫩的沙柚、宝石一样的石榴,所有的东西我都喜欢。 彼安大娘总是让我随意吃,但是她很不喜欢我不洗手就去拿水果,“先洗手,小东西,手伸过来我看” 这就是白鸽谷。 冬天的时候这里会下雪,常常一个晚上醒来,整个世界就变得一片银白,只能听见彼安爷爷在吆喝仆人们清理庭院的声音。 从我的卧房,可以看见整个世界银亮一片,但是我看着雪地的时候,总是会觉那只是一片晨曦里的麦子。外面下雪的时候,祖父会在厅堂里面准备宴会,父亲和母亲、祖父和苏米祖母、彼安爷爷和彼安大娘还有尤都会参加,还有家的一些仆人或者庄园里的佃农也偶尔会接到邀请。我喜欢坐在凳子后面看见这些人被堆得高高的食物遮挡住。 母亲从她老家带来了一个侍女,那是个小商人家的女儿。她教我怎么折纸,拼出一只小鸟;或者教我怎么用绳子指挥一个玩偶;她还教我怎么帮女孩子扎辫子。我总是乘她不注意的时候把她的头弄乱,然后开开心心的跑掉,等她醒来假装很生气的找我时我就躲起来。 有次我躲在衣橱里面睡着了。一个下午不见我,大家都着急的四处寻找的时候,闻讯赶来的母亲指了指衣橱对他们说,“他躲在衣橱里,我听见他了。” 然后我还在睡梦被人揪了出来,屁股上莫名其妙的就挨了一顿巴掌。我很生那个侍女的气,后来她做了南方的金桔糖给我,我赌气摔在地上然后掉头就走了。母亲告诉我,那个侍女哭了一个晚上,我自感很愧疚,但是道歉的话却总也没有说出口来。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应这个侍女家人的要求,在西撒叔叔的帮助下给她在罗多克找了一户人家,就把她嫁回罗多克了。 她之走前哭着亲着我和母亲的脸,她说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我一直不曾料到,她居然说了事实。 那时我刚刚会写字,我照着祖父教的方法,生疏的用鹅毛笔管沾了墨水,在纸上拼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 “爷爷,这是什么?”,我问祖父。 “白鸽谷,提米。” 我叫提米,据说是为了纪念白鸽谷的一位领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