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米特里没有在流苏街住多久就和父亲一起走了。
但是这段时间我对于他却印象深刻,而且我知道他还和我是亲戚。就是在流苏街的时候,第一次有人教我怎么使用短剑:迪米特里在后花园里面捏着我的手,然后把我身体扭动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在杂草葱茏的园子里面,我第一次被告知要怎么击打敌人和保护自己。
迪米特里在教我这些格斗技巧的时候,我看见父亲和税务官大人就在走廊下面走来走去。迪米特里偶尔会向他们投去一眼,那时他就会对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父亲似乎在争取税务官大人的推荐名额。税务官作为皇帝的官员可以举荐一些年轻人进入军队的。虽然即使凭借世家子的身份以及从军的经历,父亲进入军队后就会从军官坐起,但是有人保举的话,在军队之中便能够得到诸多便利。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没有保举的话,父亲恐怕都不能成行,他有可能被委派去南苏诺平原负责转运谷物,虽然在名义上,这也是为战争尽力。
迪米特里就不一样了,他是东军的军官,现在名义上只是在家中休养,一旦皇帝命令下达,他是可以随时恢复官职。而且还不论迪米特里还是一名正式册封的骑士。
在册封仪式这一点上,迪米特里就与莱特不同。
莱特册封的时候主教以及东部的数十名教区长老都参加了仪式,菲特烈亲王用剑轻拍了莱特的两肩和额头,周围两百多名孩童唱着圣诗完成了他的册封仪式,无数人在教堂里面见证了这一时刻,整个城市的士兵都举起了武器向他们的战友欢呼。
而迪米特里却是和一群士官一起被册封的。在前线的一个简单的营帐里面,刚刚被赎回来的迪米特里和一些各有战功、被认为有功于皇帝及国家的人拥挤在一起,被逐个册封了骑士,在场的只有一个随军教士和胡子拉茬的菲德烈亲王。
但是这并不妨碍迪米特里是一个骑士。
“他是骑士”,我在心中这样想着。父亲还不是一名骑士,虽然他可以从祖父的身上继承骑士的身份甚至是领主的殊荣。但是我还是很崇拜现在已经是骑士的人。
我问过祖父,莱特和迪米特里在战争中变成骑士的时候,父亲在干什么的时候。
祖父笑着说,“那时爸爸在爷爷的家乡作战呢。”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现在大家都知道莱特甚至迪米特里是国家英雄,但是父亲的名声却远远的没有他们大。况且这两年来父亲还和拓荒者的人混迹在一起,这让父亲的名声更加的暗淡了。
在白鸽谷的时候,偶尔会有苏诺平原的农夫会给我家捎来一些特产:一网兜的鲜鲤鱼或者两框子的苹果,一匹粗布或者几蹄羊羔。这些礼物农民都是以感谢父亲的名义送这些到我家来的,他们很多都是迪米特里家的领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迪米特里家的领民会跑来感谢我家,但是父亲却一点没有吃惊的意思,他总是客客气气的感谢了那些人,然后给他们一些丰厚的回赠之后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苏米祖母的二姐不喜欢这件事情,她觉得她家的领民老惦记着跑到白鸽谷来不成体统。对于这种想法祖父有些无奈,他告诉了父亲,不过父亲却对这个姑母素无好感,在她冷漠的对待迪米特里之后父亲已经完全的无视她的意见了。
现在帝国又要开战了。父亲当即找到了迪米特里,那个时候迪米特里也接到征召了。在依林达哈,迪米特里的领主哥哥百般暗示只要迪米特里愿意去前线,他什么都愿意帮他置办:武器、马匹、罩衣、骑具、侍从只要迪米特里离开依林达哈。但是迪米特里什么都不要,他只是收拾了自己从前线带回来的东西,就跟着父亲走了。依林达哈对于迪米特里已经不再是家乡了。
父亲和迪米特里虽然对于战争显得有些错愕,但是参战既然是荣誉的号召又是国家的需要,那么年轻人上战场便是一件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事情。
特别是迪米特里,当他知道哈劳斯爵士在德赫瑞姆开始召集军队之后,便马上写信通知了父亲。迪米特里因为眼疾离开了东军,但是他却没有正式的退伍,东军保留了迪米特里的职位。只要迪米特里回到军队,他就会被迅速的安排进军队中去。
但是父亲却不一样,在战争时期,他一直是作为罗多克军人作战的。虽然属于盟军,但是对于一个在罗多克有服役经验的年轻军官要求加入帝**队,帝国明显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斯瓦迪亚人没有处置这些人的先例的。
在这种情况下面,税务官的推荐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如果税务官认为父亲家境、受教育程度、忠诚度、以及作战经验都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贵族子弟的话,父亲在军中是会受到重用的。不然父亲即使去了前线,也可能在德赫瑞姆的某个旅馆里面无所事事的等待空缺职位直到某位军官阵亡,或者某支新组建的毫无战力的部队需要军官的时候,父亲才会被调派去填补缺额。
税务官推荐父亲来这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现在却遇到了极大的问题。
最开始税务官了解到了父亲会和迪米特里一起先去首都,然后会随着菲德烈亲王一起前往德赫瑞姆时,表现的相当赞成。税务官觉得迪米特里在父亲身边会多多少少的照看父亲,让父亲的处境能好一些。
但是在交谈中,当税务官得知迪米特里也是拓荒者的支持者之一的时候,税务官气得脸都绿了。
“你们这些鲁莽的年轻人”,税务官向来很喜欢迪米特里,他知道迪米特里在东线受了委屈但却顾全大局的选择了沉默,这种持重他很欣赏,“特别是你,迪米特里,按理你应该是长辈,怎么能够跟小孩子一起掺和了。你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迪米特里有些后悔自己轻易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因为现在在斯瓦迪亚承认自己是拓荒者不会再如同多年前那样显得格格不入了,这让迪米特里对自己的身份少了警惕性。
对于这种传统的官僚来说,他们对于拓荒者的态度确实一如既往的排斥甚至更加厌恶的,迪米特里知道自己无法劝说税务官,所以只是默默的听着他的唠叨,并不多做反驳。
不久之后,迪米特里便找了个理由要教我几招剑术离开了屋子,留下了父亲和税务官在屋里争吵不休。
争吵的结果是让我祖父来仲裁。如果祖父同意,税务官就推荐父亲去前线;如果祖父的想法和税务官一样,税务官就决定让父亲进税务局历练几年。“把身上的杂质磨砺干净,不然这些危险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让你吃亏的。”
税务官到现在都觉得年轻人被拓荒者是遭人蛊惑,盲目求变。他忽略了如果不是时局让年轻人如此困惑,拓荒者怎么能有机会让这些年轻人改变各自的信仰和人生目标的呢?
迪米特里和父亲一点都没有做好万一不能参军的准备。迪米特里和父亲在苏诺城里面订购装备,熟悉马匹的特性,购买药膏和皮靴。
我则无所事事的呆在流苏街,我很喜欢求他们家的管家教我骑马,在白鸽谷的时候,祖父总是觉得我不应该太早骑马,他说要等我九岁的时候再教我。
税务官的夫人偶尔会检查我的写作技巧,当她看见我能够熟练的写出‘提米’的时候,总会开心的哭起来。那时我就知道,眼泪也可以为了开心而流淌。
税务官看着父亲带回来的两匹骏马和一些锁甲、护膝之类的小装备的时候,就会默默的叹口气,“你们就真的要去军队吗?”
其实对于迪米特里和父亲同情拓荒者这件事情,税务官早有耳闻,而事实上税务官并不觉得作为拓荒者的同情者,父亲和迪米特里去了军队会真的有什么危险。他在心中其实不相信年轻人有了新思想就敢付诸实施,因为成百上千年以来年轻人最后都会服从他们的长辈,然后走上同样的道路。
税务官之所以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归根结底还是不愿意两人上战场。
战场凶险,看看迪米特里的眼睛就知道了。能够混出前程的人很少,莱特那样的人是极少数,少到人们不敢相信自己也会那么幸运。战争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贫困、恐惧和死亡。
税务官渐渐老了,已经有了十几年前他父亲的影子了,他现在想的事情就是自己家族的后辈能够拥有安逸的领地或者稳定的职务,然后娶妻生子壮大家族。别的太渺远的事情,他并不太感兴趣。
自由议政?公平法律?自由言论?无所谓啦,年轻人折腾折腾就会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虚的他们总会幡然醒悟的。到时候他们就会觉得安安稳稳的拿着第纳尔、找个姑娘给自己暖床是最现实的事情。
只要等年轻人变得成熟了就好了,问题是作为一个长辈,税务官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年轻人能够平安的活到成熟的那一天,要是在这之前让他们为了理想这种东西丢了性命,那可就不好了。
所以税务官通知了我祖父,希望他能够来帮忙劝一劝这两个年轻人,不要再上战场了。
“你们已经上过战场了”,税务官在晚餐上对两个人说,“与大多数贵族子弟比起来,你们俩的经历已经很丰富了。你们在最凶险的环境下面历练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要上战场呢?你们的统御才能足以胜任一个地区的吏治;你们的组织才能足以维系一个地区的治安;你们的生产才能足以应对一片平原的农务。不论把你们放在帝国的什么地方,不出十年你们都能在那里做的出类拔萃,为什么一定要去战场呢?在那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夫随便射出的一枝弩箭就能把你们十多年的武艺训练和道德修养打得粉碎,这是对国家资源的一种极大浪费。我不同意你们上战场。”
但是两个人只是安抚着税务官,对于上战场的事情,他们却一丝一毫没有动摇。既然战鼓已经鸣响,年轻人就应该磨利自己的长剑,跨上自己的战马奔赴前线。
如果说去创造一种新生活,去构筑一个新世界是父亲最近两年以来开始养成的理想,那么为国家效力,作为一名军官在前线效力则是父亲从小的以来的梦想了。这梦想如此的强烈,当父亲看着自己的同胞因为战争而流利失所的时候,他就难以抑制自己为国而战的梦想了。
加米奇平原的那些难民至今都被父亲记在心里面,他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难民,记得他们面临异族屠刀时的恐惧。如果有朝一日祖国需要的话,那么就一定要上战场。
而且这次哈劳斯和菲德烈亲王的理由非常充分,足以让每一个斯瓦迪亚年轻人充满愤怒和复仇的心态:在库吉特人入侵的时候,北海二国从始至终一直在背地里支持库吉特人,两国甚至还威逼斯瓦迪亚侨民转头进攻同胞。即使现在,在库吉特人被包围到边境的时候,他们往往都会选择向北逃跑到北海两国,然后伺机辗转回国或是留在当地从事长期的破坏工作。
北海两国的这种阴损的做法让斯瓦迪亚人愤怒不已。哈劳斯和菲德烈亲王一再强调,斯瓦迪亚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但是鉴于库吉特人在北海建立了太多基地,北海两国也纵容斯瓦迪亚的敌对势力借用边境庄园从事破坏活动,所以帝国有必要要求北海两国尽快停止敌对行为,必要的时候可以去帮助他们加快这一进度。
既然此行拥有道义上的优势,那么对于战争的怀疑终究会慢慢的淡忘去,建功立业的心态会成为年轻人走下一步路的直接引导。年轻人总会有这种浪漫的想法:去为国效力。但他们却没有看见自己的背后长辈们担忧的眼神。
祖父的马车在一个中午抵达了。
税务官带着焦急的心情去迎接了他,希望他能够努力做点什么,好打消两个小伙子的任性。祖父听完了税务官的意见,又了解了父亲和迪米特里的态度。
祖父突然打断了税务官的话,然后拥抱了一下他:“抱歉,我只能支持我的孩子。”
税务官瞪大了眼睛看着祖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祖父对迪米特里和父亲说,“上战场吧。”
一周之后父亲离开的苏诺,他说他很久都不会回来了,他带走了尤还有几个家仆。我要他带我走,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当他再次回到苏诺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