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拉最开心的事情是去看烟火。
一开始的时候,黛拉很害怕尤,因为尤长得很像是库吉特人。莱特伯伯从小就告诉黛拉,库吉特人是敌人,库吉特人是恶魔。
但是我告诉黛拉,尤不是恶魔,也不是敌人,尤只是我家的一个药剂师。
“有人说我出生的时候得了一种怪病,镇子上的医生要给我放血,还要找人用油抹遍我全身,他们说是我触怒了上帝,所以要受到惩罚。当时和我一起得病还有一个小孩,但是他比我的病要轻。但是尤说什么也不让镇子上的医生给我放血”,我把食指伸到黛拉面前,“喏,医生就想把我的这个指头割开,让血一直流啊流,然后我身体里的毒素就越来越少,我也就好了。”
黛拉的眼睛瞪得如同闪亮的琥珀,“那不疼啊?”
“人们说疼了才有效当然,除了尤。尤说他们是神棍”,我告诉黛拉,“后来尤用一根棍子撵走了那个医生,那个医生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来白鸽谷了,从那之后尤就成了我家的药剂师。不过从那一天起我们家的人再没有得过病了。而那一次,尤亲自料理我的食物,给我喝一种又黑又苦的汤汁,我出生几个月后就好了。彼安文大娘现在都不相信尤的汤,大娘说那些东西闻起来像是巫师门殉葬前用的东西。”
“哦,”黛拉放心的舒了一口气,“还有一个孩子呢?就是那个和你一起生病的?”
“那个孩子是镇子上的医生治的”,我摇了摇头,“总也不见起效,那家的人听说我病情在好转,于是跑来找尤去试一试。尤去的时候那个孩子的血都要被放光了,嘴唇都泛白了。尤也没有办法,就给了那个家的家长一瓶宁神药剂,说可以让孩子走的轻松些。之后小孩子就死掉了,黛拉啊,以后如果有人给你治病,千万不要让他们给你放血,这么做的人都是不会医术的骗子,尤这么说的。”
“他死了啊?”黛拉惊愕的叫道。
“是她”,我点点头,“恩,后来就死了,听说是挺可爱的一个小丫头,额头像奶油一样,不过没有你的漂亮啦,你的额头像新月。”
“喔”,黛拉眼睛向上看了看自己的额头,然后用手摸了摸,“我倒觉得像奶油要好一些。”
“这样啊,那你的额头就像奶油好啦”我郑重其事的说,“以后我只对你说你额头像奶油,对别人都说像新月。”
“谢谢你”黛拉笑了笑,但是又马上显得有些难过,“诶,那个小姑娘好可怜啊”
“恩,不过尤说这都是命运注定的事情,也许小姑娘现在已经‘转世’了,我不知道尤说的‘转世’是什么意思,但是可能去天堂了活的很好吧说起尤,你想不想看稀奇啊?”
黛拉嘟着嘴看着自己的指头,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挤到了中间,显出了一种严肃的可爱,听到我的话,她抬头看着我,“什么稀奇呀?”
“焰火啊,就是你来的时候看的那种焰火。就是那种漫天飞舞的彩虹,哈哈,那天你家的车夫全部躲到马车下面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都脸色苍白,好丢人啊。”
“爸爸说那是魔法,让我不要去靠近。”
“不是魔法,尤说只是一种燃烧药剂加上一些金属粉末罢了。”
“虽然不明白,但是听起来好厉害啊”
“走吧,我们去看看。”
那是我最成功的一次,也是我最自豪的一次和女孩子打交道。
小时候我似乎对于和女孩打交道很有天赋,但是这天赋似乎在时间的磨砺下消失无踪了。多年后我见到女孩子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只是对特定的人说出充满爱意的话,但是爱情之路却相当坎坷。
人们说我小时候可以随意的亲吻一个刚认识几分钟的小姑娘的时候,我一直感到很纳闷小时候的勇气。因为在长大之后别说是亲吻了,就是站在女孩的面前,如果女孩显得稍微有些冷漠或者不屑一顾,我就不知所措了,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那天我拉着黛拉的手,一路走过了白鸽谷里旺盛生长的麦田,田野的花开在我们周围,黛拉的米色亚麻裙拂过青草丛杂的草地,像是白云舔舐着远处的山峦。那时有一股南风吹了过来,黛拉压了压头上的那顶麦黄色的草帽,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我拉着她,就好像拉着满世界的宝藏一样。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尤的家,或者说是有的窝棚,他在里面储存了很多东西。
尤单独的住在白鸽谷一件废弃的屋子里面,过去据说彼安文大娘的一个儿子在里面住过。尤很喜欢里面的布置,所以也没有做什么改变。他在这周围种上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花草,种子都是他一路从别的国家搜集来的。
尤有一次告诉我,救我小命的一种药草就是那种开白花的植物的根,而那种让我额头上的伤疤快速愈合的药膏则是用另一种植物的叶子熬成。我仔细的记忆了很久,但是还是记不住各种植物之间的区别。直到现在,除了几种很普通的树以外,我对于树木的了解还是很缺乏,这主要是因为尤一直在身边,有什么事情问他就好了。
我拉着黛拉的手敲了敲尤的门,过了一会,铁匠的女儿红着脸跑了出去。
我们俩目送着女个女孩捂着脸一路跑上山坡,我给黛拉介绍:“这是我家铁匠的小女儿。她爸爸就是昨天吃饭的时候老是呵呵傻笑的那个男人。”
黛拉点了点头,“哦,我记得,那个人还用餐巾擦额头,真是粗鲁死了。”
我正准备为铁匠师傅分辨几句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清了清嗓子。
这时尤在里面高声的说道,“进来吧”。
“咦?尤伯伯,你又在给女孩子讲身体养护知识了啊?”我一边进去一边问候道。
“胡说,我咦?这不是那个将军的小女儿吗?你带她来干什么?”
尤正襟危坐在一个高高的椅子上,在看到黛拉之后,他露出了很好奇的表情。
“尤伯伯,黛拉想看看你的魔法烟火,你给她看看吧。”
“现在还没有啊,材料得现配呢。而且大白天的放什么烟火啊,放了又看不见。这些东西很贵哟,还很危险,不要看了吧。”
黛拉四下的看着这间奇奇怪怪的屋子:各种沙盘、药材、粉末、煮沸的锅子、甚至还挂了几串大蒜头,墙上有慢慢两墙的书和一墙放在篮子里的草药。
听到尤的话,黛拉责备的看了看我,我期待的看了看尤。
“尤,让我俩看看吧黛拉再过几天就要走了”
“恩,这个么”,尤仔细的想着什么事情,“真的很为难啊。”
“好啦,尤伯伯。铁匠问我他女儿最近在哪里溜达的时候,我就说她在城堡和彼安文大娘学女红啦”
尤皱了皱眉头,“你这话说的好像什么似的,恩,不过这样说也不错,难得你脑袋转的挺快。”
“那你就给黛拉看看烟火啊”
“白天看不了,等晚上吧。我现在把药粉配出来好了。”尤仔细的想了想,然后拿出了一架小天平,借着从一个角落里面找着什么东西。“你们先走吧,这里有些危险,你这小家伙笨手笨脚的,小心烧着自己哟,还记得你上次烧掉了阿奇那个蠢货一半的头发么,那让他看起来像个‘胡虏鬼’一样。”
“什么是‘胡虏鬼’啊”,黛拉小声的问我。
我说,“那是尤家乡的敌人,和库吉特人一样,骑在马上跑来跑去,把头发剃掉一半的人。”
“哦,这样子”,黛拉点了点头,然后怯生生的对尤说,“尤伯伯,我想看看你的那些东西,能让我看看吗,我不乱动,提米也不乱动的。”
尤冷哼了一声,“你我不知道,提米这个小傻蛋老是偷偷喝我的墨水。有一次还把我从萨兰德人那里买的水银泼了一地,小姑娘见过水银吗?就是那种珍珠一样的美妙东西,那东西厉害着呢,一点点就能毒死一头牛,那天我一回来就看见提米在地上用手指按着那些洒在地上的水银珠,嘴里还兴奋的叫喊着,我可是给吓坏了。我才不相信提米,是不是啊,臭小子?”
我对尤揭我底的事情有些愤怒,“喂,那是你说之前好不好,那之后我就不玩水银啦。”
“是啊,你不玩水银,你玩我的硫磺,结果把半间屋子点燃了。那个彼安文大娘到现在都说那天地狱之门打开了,嘿,不过你们的故事里面地狱里的确是硫磺遍地。啧啧,要是被我家乡的那些商人听说你们的地狱都是硫磺的话,估计几年的时间就把你们的地狱开发成矿场啦”
“呃那你到底留不留我们看你做烟火啊”,我听了半天之后回到了主题上。
“坐在椅子后面,要是超过一步,你们俩就回城堡里面亲热去吧。唔,真倒霉,多么美好的下午就被两个小东西给破坏掉了。”尤开始用手指捻起一点点淡黄色的粉末,然后细密的洒在天平上。
我和黛拉觉得挺无聊的,就四下的看。
接着我看见了一堆小木棍子,我知道尤正在做一种新奇的点火药剂,蘸一点在木棍上,轻轻的一划就能着火。
我巧巧的拿了过来,“黛拉”我小声的对一边安安静静的坐着的黛拉说,“你看,这种东西很好玩的,可以当成小焰火,只要你轻轻刮擦一下木头、石头或者随便什么东西,这小木棍就会自己燃烧起来,可有意思了”
“真的啊”黛拉笑眯眯的捏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刮一下墙就知道了啊。”
“怎么刮啊?”
“用那头,就是又黑色颗粒的那头,对,就是那里,擦墙就好啦,哎呀”
我看见黛拉一下子刮出了一大团火焰,这火焰把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点着了,火苗不大,但是我把它按熄的时候,黛拉的那缕头发已经焦枯了一半了。
黛拉无辜看了熄灭的木棍,又看了看我,再瞥了瞥自己还散发着焦臭的头发,然后她的嘴巴一点点的抿开,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尤回头看见我们,一下子他就从我们俩得动作和黛拉的哭声里面明白发生了什么。尤的愤怒几乎不可遏制的涌出了他的胸膛,“提米叫你不要乱动东西的呢”
接着他走过来,嘴里嘀咕着‘不哭啊不哭’,然后假装敲了一下我的脑壳。
十几分钟后,我和尤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抽抽噎噎的黛拉。
“我的头发,呜呜,难看死了”。
“不要告诉莱特伯伯和伯母啊,黛拉,不然他们就不会让我领你出来玩了”
“我才不想和你出来了,我的头发就是被你烧掉的,好难看丑死了”
“黛拉,是你自己烧的呀”
“是这样没错,但不行,还是要怪你,还有这混蛋木棒,讨厌死了”
“别哭了。今天晚上给你放烟火,用五彩的”
“哼”。
“我把我小姨给我寄来的弩箭给你一枝,那个后面刻得有漂亮的葵花哟,女孩子拿在手里面可以免除危险的。”
“不要女孩子才不会玩这些东西呢”。
“呃,那你要什么”
“我上次看见你的贝壳手链了我才没有说想要呢”
“我就有四条啊”,我有些为难,那些是我拜托彼安文爷爷从城里带回来的罗多克小花贝壳,我自己一点点的凿孔后穿起来的,“给你一条?”
“我的头发啊”,黛拉继续哭泣着。
“两条”我下了决心。
黛拉撇了撇嘴,“妈妈说男孩太小气了以后没有出息的”
尤悲伤的看着我,一副‘我理解你’的样子。
“三条不能再多了”我有些生气了。
黛拉突然就笑了起来,就好像晨风吹散了田野的雾气一样。她噗的一声把眼窝里蓄满的眼泪都笑掉了,从她的脸蛋上骨碌一下的留下来,“那条丑丑的灰色的手链你就自己留着吧,剩下的给我哟,你等会悄悄的给我吧,不然妈妈又要笑我了,烦死她了”。
“好”,我想了半天之后挤出了这个字。虽然很心疼,但是能够让黛拉不哭,这其实也值得。
那天晚上,黛拉坐在我旁边,头发齐整的剪出了一个小豁口,这让黛拉的头发像是小孩子掉了一颗牙齿模样,可爱极了。
尤在远处放着焰火,黛拉看着天空出神。我盯着黛拉,她的脸圆乎乎的,有一个漂亮的弧度。
轰鸣的响声现在似乎都在我耳边炸响,那晚的夜空明亮璀璨,但是我觉得最璀璨的还是那个看着天空,手上戴着三条手链的傻乎乎的黛拉。当时我多么希望那一刻就这样永远下去,在白鸽谷的城堡前,我们看着焰火,躲在没有人的角落里面,就一直这样下去。
三天后,莱特一行人就离开了这里。
我一直追着车队走到了谷中,黛拉频频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冲我招手,很多莱特家的骑士和奴仆都在回头冲我喝彩。不过他们一行人终究是走了。
黛拉离开后,整个山谷好像空了一样,我以前觉得这是世界的中心,是世界上最值得留恋的地方,但是从那天起,我觉得白鸽谷是一个充满了悲伤的地方。我想走出去,想去找黛拉。
山谷空旷极了,就好像我第一次在树立里面迷路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一样,就好像这个世界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城堡里面,看见父亲正在把一套铁甲拿出来,他在上面擦拭着。
苏米祖母拿出了一顶头盔,上面缀着白色的缨络,祖母和祖父看这个头盔的表情很复杂,父亲到没有什么顾忌,他把头盔拿了过来,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很合适啊。我去帕拉汶的时候就带这一套去吧,不用担心我的。”
那时我知道父亲答应了莱特的邀请,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去帕拉汶就能去莱特将军的家里,就能找到我的黛拉了。
我想起了骑士故事里面,骑士们想念自己的女士或者在大战恶龙之前都会把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于是我也照做了。
我看着远处的天空,露出了悲壮的神色,我幻想着去找寻黛拉的路途艰辛而又漫长。
“你在干什么,提米?”正在试着一件链甲大小的父亲好奇的问着我,彼安文爷爷帮父亲从后面把链甲系上,那件还是嫌大,彼安文爷爷说可以改小一点,但是要十天时间。
“我正在‘按着心脏,怀念我的爱人’”,我念着故事里骑士念叨的诗句。
“提米?”
“恩?”
“心脏在左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