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那股陌生的妖气,大概是一周前的事情。
妖魔的社会其实相当狭小,若是局限在冰霜山脉的话,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基本上来说,除非是争夺地盘的理由,上级妖魔间不会轻易发生战斗,倒是有时常上门拜访的例子,因此梅杜莎开始也没有把那陌生的来客放在心上。
然而,随着兰洛斯镇的怪物事件,以及冰霜行宫的冒险者事件,连续有两头上位妖魔栽在了那位不速之客的手里。尤其是后者,镇守龙巢正门的上级妖魔,被称为“噬日魔狼”的三头地狱犬贝尔摩希的倒下,震惊了冰霜山脉的妖魔们。梅杜莎和贝尔摩希是老相识,相当清楚“噬日魔狼”的恐怖力量。可是就连这样的贝尔摩希都被对方打成重伤垂死,并被夺走妖魂玉,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夺取妖魂玉的不速之客,这样的讯息令梅杜莎不由得想起某个传闻——在妖魔盘踞的北疆掀起腥风血雨,因而被冠以“忌妖”之名的妖魔混血儿的故事。据说半个世纪以来,死在其手中的上级妖魔已接近三位数。梅杜莎已经有许久没有回北疆,原本并不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传闻,但接连发生的事件令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身的立场。
听说北疆的妖魔们宁可舍弃地盘逃命也不愿意面对恐怖的忌妖,若传言属实的话,那梅杜莎此刻最明智的选择无疑是远远的躲起来,在谁也找不到的地底深处进行休眠。她的休眠期可以长达数十年,而且不会漏出丝毫妖气,相信一觉醒来后,忌妖的威胁早已远去。不过这同时也代表着,她将无法再继续看顾她的幼子们。
失去领导者的妖鬼部族,可能死在矮人的利斧下,可能死在冒险者的刀剑下,而最可能的是,成为忌妖发泄怒气的对象。她那些尚未长大的幼子们,根本无法抵抗忌妖的屠刀。
“红石鬼母”是富有母性的慈爱妖魔,就像一位母亲不可能舍弃自己的孩子,梅杜莎的选择也早已注定。
梅杜莎决心留下来守护自己的族群,哪怕面对的是传闻中的“忌妖”,但心情却不由得焦躁起来。似乎是受到她情绪的影响,她的幼子们也展现出好战的**。梅杜莎不想幼子们白白送死,于是约束幼子们不得妄动,谁知昨天还是有大妖鬼偷偷去袭击地上街道,并且再也没能回来。
大妖鬼的名字叫“阿鲁”,比起别的兄弟姐妹来,阿鲁具有更接近妖魔的智慧,也是梅杜莎最喜爱的幼子。也因此,那股痛失爱子,侵袭心灵的哀伤,也比平时猛烈许多——像这样的哀伤,今后还会有多少次?或者,很快就会迎来终结的时候?梅杜莎并不知道,但是,为悼念失去的幼子,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梅杜莎在一堵石壁前停下。石壁上刻满了文字,文字由非常简单的字符构成。这些字符都是梅杜莎创造的,用于教授幼子们智慧的文字。
“阿……鲁……”
梅杜莎在石壁的空白处,用指甲刻下两个简单的字符。抬头向上望去,可以看到在有如广场般辽阔的巨大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对于那些无条件把妖魔视为邪恶存在的人们来说,恐怕很难想象,眼前的石壁究竟蕴含着何等深沉的哀伤……
屹立在石壁前的鬼母,一时间仿佛化身为遥望过去的石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杜莎回过神来,疑惑的目光望向脚下。她听到深处的地下传来骚乱的声音,同时感到陌生的气息。令她疑惑的是,那气息与其说是妖气,倒不如说是更接近神明的气息……
……………………
“我说,老头子,差不多了吧?”
戴杨放下手里的铁镐,喘了口气,用疲惫的声音问着身边的老矮人。
“还早还早还早得很呢不许偷懒,臭小子,继续挖”
此时的老矮人,仿佛化身成了无限狂热的挖掘人形。只见那矮小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高速挥动着矿镐,从岩壁上不断掘下一块块红色的结晶矿石来。在戴杨停下喘气的短短时间里,被掘下来的矿石很快在两人的身旁堆成了一座小山。
“喂喂,你是在白费力气啊,老头子。”戴杨调整了下头上的矿灯,制止了老矮人的暴走。“挖这么多,你打算怎么运回去啊?”
“什么?我们不是推了两辆矿车来的吗?”老矮人回应道。
“早就装满了,你自己看。”戴杨用矿灯照向自己身后。
铁岩山地下的红石矿脉,呈现蛛网般错综复杂的迷宫结构,此刻两人便是位于迷宫某条支线的末端。他们面前的是出产红色晶矿的矿脉,身后是铺垫着轨道的矿井隧道,老矮人所指的辆矿车正停在轨道上——需要说明的是,每辆矿车的标准运载荷载原本只有一吨,然而由于老矮人的狂热,两辆矿车硬是被塞进了三吨以上的晶矿原石,已经满实满载,再没有任何多余的空间。
“啧……”老矮人不甘心的放下矿镐,却又打着别的主意。“需要再去找辆矿车来吗?”
“好啊,你来推么?”戴杨翻翻白眼,驳斥道:“搞清楚,我们只有两个人耶?光是那种份量,本来要四五个人才能推动的……趁着还没有遇上妖鬼,还是见好就收,赶快带着这些晶矿升井吧”
“没骨气的小子,那些鬼崽子有什么好怕的?”老矮人不满的拿起斧头。“敢出现在老夫前面,用力给它砍下去就是了”
“然后呢?晶矿什么的就不要了吗?”戴杨冷眼瞥着斗志昂扬的老矮人。
“唔……”对妖鬼的仇恨以及对晶矿的执着,令得老矮人陷入两难的境地,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把后者摆到前面。“没办法,这次就先放过那些鬼崽子,快带着晶矿升井吧……”这样说着的老矮人,径自坐到了矿车的前面,并回头朝戴杨招呼着。“还愣在那里干嘛?快发车啊,臭小子。”
“咦?等等,我一个人来?”
“废话,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什么带你下来的?”
“靠那你干什么?”
“老夫要在前面掌握方向。……嗯,要是你小子能找到动力轨道的位置,我们交换下也无妨。”
老矮人很大度的表示着,不过在某人的眼中,这完全是猫哭耗子的假慈悲。跟着老矮人在错综复杂的矿井迷宫里转悠半天,戴杨早已失去了方向感,不要说找到动力轨道的位置,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结果也只能暗骂一声,然后很不甘愿的扮演起人肉发动机来。
矮人的矿车上设置有机械绞盘,作为到抵达动力轨道前的辅助动力装置。绞盘的凸齿和轨道的凹齿连动,只要转动绞盘就能带动矿车在轨道上运动,而根据矿车载荷的多少,转动绞盘所需要的力气自然也有高有低。此刻两辆矿车上装载着合计三吨以上的晶矿原石,普通情况下至少要四人共同转动绞盘,才能推动矿车前进。
无血无泪的老矮人,把黑发青年当成免费的劳力使唤。只见戴杨两手暴出青筋,一边咬牙切齿的转动着绞盘,一边对坐在前面悠然抽着烟斗的老矮人,投去充满杀意的目光。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在黑发青年咬牙切齿的努力下,装载着三吨晶矿的矿车在矿井里迅速前行着,老矮人以烟杆拔动着路边的传动杆,流利的切换着轨道,以最短的路线抵达了升井的动力轨道处。
所谓“动力轨道”,其实是一段倾斜向上的隧道,以四十五度角自下而上贯穿整座矿井。隧道上并排分布着四条动力轨道,伴随着嘈杂的机械声响,这些轨道一刻不停的向上运动着。不论身在矿井的哪一层,只要把矿车固到轨道的沟槽上,轨道就能自动把矿车提升出矿井,由此也可以看出矮人设计的精巧。
“总……总算到了……”戴杨把矿车推上轨道,然后扶着墙喘气。
“真奇怪,一只鬼崽子也没遇上耶……难道都去冬眠了吗?”老矮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颇为遗憾。“难得有这种机会,不如我们再去挖两车回来吧?……嗯咳开,开玩笑的啦你小子,不要用那种像要吃人似的目光看着我,好歹老夫也是锻锤者……”
在戴杨的瞪视下,老矮人也只好放弃再捞一把的念头。就在两人准备跟着矿车升井的时候,老矮人突然“咦”了一声,然后低头向下望去。
“喂,老头子,你想干什么?”戴杨警惕的看着他。
“下面有声音……”老矮人盯着隧道的深处说道。
“声音?”戴杨愣了愣。“不是一直都在响吗?轰隆轰隆的……”
由于动力轨道是从下到上拉通整座矿井,因此也自然汇集着来自矿井各层的声响。这些混乱的声响挟杂在机械的轰隆声中,对普通人来说根本难以分辨,但落到老矮人的耳中,却有着非常明显的不同。
“臭小子,老夫说的不是那个,是战斗的声音。”老矮人闭上眼睛,仔细分辨从下面传来的声响。“砍碎骨头的声音,妖鬼惨叫的声音,爆炸的声音……嚯嚯,不会错了,下面有人和妖鬼打起来了,而且听起来还干得相当精彩呢反正晶矿也挖够了,我们下去看看”
“咦?等等,你……”
没有等戴杨反应过来,老矮人已经抽出战斧,高呼着跳进了隧道。戴杨以呆然的目光看着老矮人滑向深渊的背影,在原地烦恼了一阵,然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跟着跳向那黑漆漆的隧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