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议在即,形形色色的人汇集于朝廷行在,使鄂州又比平常喧闹和嘈杂了许多。礼部安排各地学政住进专门的馆驿,鄂州府以保护的名义安排衙役严密地守在周围。除了学政的随从之外,闲杂人等都不得进入馆驿。为防廪生闹事,鄂州附近的州县学课也停了,让士子们各归乡里,待朝廷大礼议后再重新开学。
然而,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市井百姓,人人都和数年前懵懵懂懂不一样了。大家知道朝廷大礼法与切身的利益息息相关,因此,民间议论的热情也格外热烈。鄂州的大小角落都在议论即将开始的大礼议。“钳制言论”乃是蔡李奸党的一项罪状,如今大宋是众正盈朝,自然不可能作出“防民之口”的举动。因此,大宋天下真正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种种小道消息,通过最粗劣的活版小报在四处流传。
天空中点点繁星还未退去,东方微明,江面上飘着乳白色的浓雾,清波帆影,静水深流,柔柔的江水围绕着城墙,给鄂州带来了别样的灵秀。而柔风吹拂,天不亮就开始忙碌的人们,又给古城带来了新鲜的活力。
“真是人生难得半日闲啊。”
范昌衡坐在竹簰门码头上的茶摊,叫了一碗盐豉汤,碟子上里堆着两个糖炊饼,手里拿着一个不紧不慢地嚼着。忽然,邻桌有人说了句“这大礼议啊......”钻入耳朵,顿时破坏了范昌衡享受悠闲煎点汤茶的好心情,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在鄂州,茶余饭后,总有人口沫横飞,大礼议背后的种种秘辛被讲得绘声绘色。似乎到处都是说书先生,用极端丰富的想象力给给朝廷任何举动加上种种匪夷所思的注解,特别是竹簰门外码头上的茶楼饭馆,成了各种流言的集散地。这里麋集着各地来往的商贩,水上讨生活的船民,这些无根无底浮萍一般的人,一旦在鄂州这种大码头靠岸,就格外有种好打听,说大话,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习气。这天下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话。
书吏每日点卯坐班,范昌衡能够优哉游哉地坐在这里,只因为他被借到了礼部当差。
这种收集市井流言的差事,许多士人出身的官吏对此极为不屑,不过范昌衡却做得极为尽心,每天都会用蝇头小楷整理出一份厚达数页的报告交上去,并且寄希望能够由此获得某位贵人的赏识提携。此时,范昌衡仿佛一个酸腐落魄的江湖文士望着远处的茫茫江雾出身,氤氲汤茶的雾气中,他的眼神却显得十分专注。
“可怜陆浮休,”一个斯文的声音道:“老先生,或有孤臣危涕,孽子坠心......”
“听说要改年号啦,”另一人道,“这下子,官家可算是坐稳龙椅了吧?”
“狗屁!”一个陌生的声音又令范昌衡一个激灵,打起精神偷听。
“一手遮天。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王莽做不到,曹操做不到,司马懿做不到,陈少阳同样做不到。你们莫看陆浮休先生处处碰壁,其实学政当中,还有不少候参政的亲信,吴子龙的心腹,不满陈少阳跋扈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机会,一举将他扳倒罢了。我告诉你们,这时候还没到,等时候到了,我看他这丞相的权位,也跟个纸糊的房子一样一推就倒!”
“好家伙,口气不小啊。”范昌衡不但没有反感,反而高兴起来。
若没有悖逆的言语,他的报告也引不起贵人的重视。他偷眼看了眼说话那人,暗暗记下他的形貌。礼部其实只要收集民间流言,并不要求记下说话人的身份,也不打算施以惩罚。不过,范昌衡在报告中不但原汁原味地引用,还会像刑部的案卷意义昂,加一两句人物的外貌,如“黑袍文士”、“宽鼻广额”、“耳垂下一小痣”、“风韵犹存妇人”之类,显得确有其事。
“瞎,本朝相权独大,不管改不改年号,如今这朝中都是丞相说了算侯焕寅下狱,吴尚书蛰伏,陈相公这下子大权独揽,据说,连皇上都怕他了......我听说呀,陈相公为了不受学政的掣肘,已经准备修改大礼法,先增设学政之位,以分地方之权,再捋夺学政联名弹劾之权。据说将来还要让州学廪生直接推举丞相,再不经由学政这一道关口了。”
“不可能吧?与虎谋皮,学政也能答应?”
“瞎子,你没见衙役将馆驿都给围了,学政若不答应,必然又是一个大血案。”
“你才瞎子,除了赵元直,还有谁敢做这事,难道就不怕天下群起而攻之?以赵元直之威望,也不得不引咎而去,统领南海水师征伐大食,不过是变相将他发配,给天下清流一个交代罢了。”那人顿了一顿,仿佛喝了口茶水,不值道,“可惜一代名将,从此投闲置散了。”
“狗屁。”范昌衡用茶碗掩住了嘴角的不屑,暗想道,“扬州南海股券搞得有声有色,船队还没下南洋,证信堂股券价钱就连连攀升,总数额已达到了上百万贯。谁控制了南海水道,谁就简直比邓通、石崇还富啊。这还叫投闲置散,那本官在这里就叫乞讨卖艺了。”他心中不屑,耳朵却没偷懒,细听着这些闲杂人的议论,一句也不曾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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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茫茫,一条条战船排成纵队,远处的海面激起团团水花,汉军的四条炮船集中在船队最前方,开炮激起的水花最大。各船同时开炮之后,升起风帆,以纵队绕过一个小小的弧圈。前锋汉军炮船与后面的战船形成了对中间海域的夹击之势,在帅船旗号的指挥下,战船再度开炮齐轰。炮弹将中间海域激起一片冲天水柱。
赵行德用千里镜关注着战船队形,点头道:“基本不错!,“不过,”他的脸色微沉,放下千里镜,对旗牌官道,“告诉梁弼,转舵太慢了,如果敌船冲上来就可能撕裂我们的阵型,下次再犯,平海号就换给别人来掌握。”旗牌官立刻将赵行德的训斥用旗号打了出去,海面上整个南海水师船队都看见了,平海号的彩旗很快打出了一行“遵令”的回话。
“今天加练一个时辰,”梁弼的脸黑得像锅底,对着水手怒吼道:“大帅在看着呢!”
“诺!”众水手一阵答应,人人面色沮丧,又暗暗咬牙。
茫茫大海,战斗中一条船沉了,大家都要死,训练中也是一样。水师条令中规定,如果战船不能完成军令,以至于指挥领罪的话,全船官兵都要连坐,没有人可以推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之类的话。如果“平海号”在训练表现不佳,以至梁弼被撤职,相关军官都会受到牵连,特别船上负责操帆、操舵的中层军官,甚至可能从别船调过来一些熟练的水手,平海号原来水手则可能被贬到别船上,不但要从最低阶做起,还要受人嘲笑和排挤。
唯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能将每条船、乃至南海水师锻造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海船的行驶与风向、风力、海流息息相关,而战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要几十个舵工、帆手一起动手来完成,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配合的不好,船只的行动都可能出现偏颇,而任何一条船出问题,整个船队的阵型就出了问题。
海上波涛起伏,船只操控不易,水师一向没有机动、包抄的说法,一向是正面硬碰,大船胜小船,船多胜船少。水师的阵型中,大船并不横列在最前面,而是如同锥子一样分布列阵,力求能够凿穿敌阵。而南海水是这样的战法则大异其趣,单薄的“二”字长蛇阵。宋军最好和最大的炮船都在第一阵列线,,此外,整个阵型周围还有小船游弋保护,以防范被敌船纵火或水鬼凿船。
海战变成了一场赌博,若不能齐射炮火击溃敌军,南海水师阵型就会会被轻易凿穿。
然而,水师要保持严整的队列极其不容易,赵行德现在反复操练的战术,就是抢占上风位,以汉军重炮船痛击敌船阵型一翼。将敌军船队一翼击溃之后,水师战船转向呈凹字形,包围剩下的敌船,使之承受来两边的炮击,将敌人船队彻底击溃,最后以接舷战俘虏敌船。若以训练有素的骑兵来实施,这就是一个击溃加包抄,迫使敌军节节崩溃的简单而经典的战术。可是就这么一个的简单的骑兵战术,以战船在海上实现出来却是困难得不像话。若不是赵行德的威望极高,早就有人说这是异想天开了。在赵行德坚持下,一遍一遍的操练,南海水师上下方开始看到了成功的希望,继而充满了期待。越是困难做到的,一旦做到了之后的好处就越大。南海水师能够成功完成海上的队列操演的话,那就在海上确立了几乎不可撼动的优势。
作者:今天的二更大概要推迟凌晨后才能实现了,多谢各位支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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