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食其沉默了下来。半晌方道:“那,小人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小三曾经出去过,你在武士里找一个貌不出众,人又机灵的乘夜潜出去,我想那个院子里住着几十个人,看守卫卒一时也很难分得清楚谁对谁,只要掩饰得巧妙一点,少一个人也未必会被发现。出府后赶紧想办法和二哥联系,沛公军近咸阳之时,城中必然大乱,逃民无数,让他们带着城中的心腹伙计趁乱混在人群里出城。”
审食其迟疑了一下,道:“若沛公受阻于路……”
“这你倒不用担心,”我心中默算了一下,子婴登基四十多日咸阳便告失守,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日了,遂道:“按我估算,大约再过二十日左右,沛公必然兵至咸阳,你让人转告二哥,如今事态紧急,请他不要惦记妹妹,只管自行寻找出城之途,只要他能一路顺利,我自然也能平安出府。至于那个送信的伙计,也不必回来了,跟着二哥走就是。来回次数多,反而惹眼。”
食其知道如今也只能如此处置,喏了一声,起身出去安排了。当晚即找了一个机灵的心腹武士从水路潜出了公子府,向吕释之报信去了。
又过了三四日,一晚,审食其敲开我的房门,带进来一个黑衣人,我拨亮油灯一看,竟是萧尚,不觉大喜过望,这个时候有萧尚这般能高来高去的人跟在身边,真是再好不过。
萧尚跪拜于地,道:“小人参见公子。”
“起来吧看着他在下首跪坐下去,方问道,“是从武关赶回来的?沛公那里怎样?”
“回公子,沛公知道赵高已死后,率兵强打武关,两天一夜方把武关拿了下来,但军中伤亡惨重,周勃将军也受了重伤。沛公一怒之下,令人屠尽武关降卒,随后带后向咸阳进发。沛公怕公子在孤身在咸阳有所不测,便令小人带几十名人手先行潜入咸阳接应公子。”
“屠尽武关降卒?”我怔了一下,道:“张良先生莫非没劝劝吗?”
“张先生身染风寒,那几日正病重,一直昏睡不醒。沛公想是焦虑周勃将军和张先生的伤病,又心疼那些伤亡的士卒,这才一时激怒,下令屠了武关降卒。不过武关降卒人数也不算多,三、四千人而已。”
三、四千也是人命啊。我暗叹了一声,自从被项羽坑降卒二十万打击了以后,再听到三、四千这个数,已经不觉得有多么震惊了。想来对于这些已经见多了鲜血和死亡的男人们来说,这几千条性命也不过如草荠一般,所以萧尚说起此事时,一脸的淡漠平静。
萧尚俯了俯身,又道:“小人到咸阳后和吕释之公子联系了一下,这才知道公子被困在这里,这才连夜摸了进来。”
我点点头:“你来得倒是恰好,我也正和审食其商议出府之事,只愁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你这一来倒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微微沉吟了一下,道:“你既是从我二哥府里来的,自然是从水路进的公子府。我和审食其商量过,要想出去,也还得从水路走,府外连着渭河,要想快走的话,渭河边得预留人手和船只,正好你也带了几十人进咸阳,就让这些人先去做接应的准备,我们在里面找到适合的机会再出去。”
尚喏了一声,但又略略迟疑了一下,道:“小人觉得出府之事还当尽早,如今沛公正率军向咸阳急行,迟恐生变。”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又想了一下,道:“你派一些人手在市井间散出消息,便说沛公军数日内即可到咸阳,嗯,也不妨透露一下项羽坑降卒的事,最好能搅得咸阳大乱,让人人都欲避祸出走。只待二哥释之一离开咸阳,我们立刻就离开这座公子府。”说到这里,不禁想着子婴千辛万苦的封锁着项羽坑降卒的消息,我却暗地里要把这件事给捅出来,他若知道只怕会气得吐血。但我如今被困公子府,若不把咸阳搅得一团乱,让官府手忙脚乱穷于应付,又怎么能趁机安然离去,也只得暂时对不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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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尚连夜出了公子府安排打点,他高来高来潜踪匿迹惯了,我也放心。过了一日,他又潜入府中,回禀一切都安置妥当了,便再也没出府,窝在了镖局武师的那个院子里,恰恰那里刚走一个人,萧尚补了上来,也省得那院子的武师再多掩饰什么。
他安排的人显然很得力,虽然因为困在府里,一时得不到外界的多少消息,但从府里下人们日渐紧张、焦虑的神色里,我们知道现在咸阳肯定已经谣言满天飞了。萧尚与那些武师们通了气,让他们改成白天睡觉,晚上守夜,每晚几十双大眼瞪着远处的山丘。
萧尚与二哥释之约定,只要吕释之他们安全离开咸阳,便去公子府后面几里外的那片山丘上放一把火,夜间火光透远,我们在府里也可看见。巴巴等了三四日,终于在一个微风的夜里看到了那山丘上腾起的一团火光。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离开的时刻终于到了。
按照预定的计划,所有人都潜行至湖边,灌上几口酒,口含芦管,潜游至内外相通的水下暗道。这里原本胡乱茬着十多根尖竹,已被审食其和莫小三前来探路的时候已经尽数砍断了,但水道暗长,需要闭住一口长气在黑暗里摸索着游过去。
曾经出去过一趟的莫小三顶头入了暗道,然后是我,审食其跟在我的身后,再后面就是镖局的武师,一个接一个,最后是萧尚。
我在那一世幸好学过游泳,但到了这一世,二十多年没下过水,肺活量明显小了很多,四周又是一片漆黑,没由来的一种恐惧便裹住了我,一颗心咚咚的剧烈跳动,直感觉一股股血液猛地冲向了头顶,又屏息片刻,只觉得眼内仿佛要充血一般,心脏跳得像在打鼓,而四肢却越来越无力,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
跟在我身后的审食其想是觉出不对,他奋力的赶了上来,一手向前摸索,一手揽住了我的腰,双足蹬水,奋力向前游去。
冰冷黑暗的水道,我的心却微微热了一下,虽然气力将尽,也拼尽最后一丝精力划动着四肢。能游一刻是一刻,我咬牙想着,就算晕了,也不能缠住审食其,否则他也必死无疑。但余勇毕竟不能久奋,似乎仅过了片刻,我便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口冷水呛了进来,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满天的星斗,仿佛一把撒在黑绒布上的钻石一般,我深吸一口气,可气还未至肺里便一口水喷了出来,有人帮我翻了个身,伏在地上,轻轻拍击着我的背部,低声道:“小姐,好了,这口水吐出来就好了。”
“人……都出来了吗?”我伏在地上呕了半天,方才喘息着问身后的审食其。
“都出来了。”审食其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背,一边道。顿了顿,又低声道:“小姐,你要不要先换个衣服,湿衣服穿在身上易得风寒。”
“不用了。”我摇摇头,挣扎着转过身,撑着审食其的胳膊颤颤地站起来:“赶紧走,趁秦人没发现,不然这苦头就白吃了。”
食其喏了一声,回头道:“萧尚,带着大伙儿走吧。你备的船还有多远?”我这才发现萧尚和莫小三正站在我们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更远一些的地方隐隐绰绰有一堆人的影子,想来是镖局的武师。
萧尚答道:“不远,再走个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不过……”他似乎迟疑了一下,道:“公子现在这样子,怕是走不了这么远的路。”
我咬了咬牙,知道关键时刻,说什么也要拼了,推开了审食其的胳膊,站定身体道:“没关系,能行。”
身边这几人都没吭声,似乎他们并不相信我的话,过了一会儿,审食其转到我的面前半蹲下了身子道:“小姐,小人背你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