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薛崇训不能把法令背出来就了事,得耐心下来多般解释,便有点费力。高氏偶尔会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很认真倾听的样子,其实薛崇训心里已经郁闷了:你只要知道这样变法有好处不就行了么,又不需要自己去办!
……高氏确实是注意着滔滔不绝的薛崇训的,不过她是在注意薛崇训说的话还是在注意着他的人,就不好说了。
什么官健盐政粮政,她就听到了这么些频繁出现的词儿,究竟是什么内容多半是没听进去,也没心思听。薛崇训要是知道了恐怕得气得吐血,他正在那里费力地琢磨着遣词造句尽量把变法事项说得清楚明白,多伤神的事儿啊。
高氏坐得很端正,举止缓慢而优雅,偶尔问一句话也是斯紧慢条无论从口气到用词都很大方得体。她脸上涂抹着精致的浓妆,身上的衣着饰物挑不出一点纰漏,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就像一尊考究的家具装饰一样的作用坐在这里。
人都有自己的存在价值,她的价值便是如此当尊泥菩萨么?当然要有资格做泥菩萨有资格摆在那里,都不是人人能做到的,还有人想把自己一脚踢翻换上去做呢。所以高氏觉得自己做泥菩萨一向很合格很成功。
未嫁之前高氏有过很多自然而然的美丽幻想和憧憬,但自从嫁入李唐就发现男女之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也就面对现实了,一直很成功地扮演着那样的角色。因为她完全管不了先帝李守礼,更不奢望能从他身上得到额外的奖励……只是因为凡事得体,成就了贤淑温和的美名,这才很适合给李守礼家装个得体的门面。
而现在不知怎么回事,高氏心中的一些朦胧的东西忽然之间复苏了,她还来不及去梳理和理解,只是一种本能的冲动。不过好在她一向都比较沉稳,所以并未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来,一切有如往常。
她默默地看着听着,不放过薛崇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处打扮。薛崇训长得也就普通正常,而且咋一看上去还黑乎乎的,和貌似潘安叫人一见钟情的情况根本不沾边……不过高氏并不在乎这些,她欣赏着薛崇训手里拿着册子认真说话的样子;看着他翘首思虑的专注;注意着他官袍里面一尘不染的里衬;还有那略显粗旷不羁的毫不做作的洒脱举止……
不知不觉的过了许久,忽然薛崇训问道:“臣已说完,太后以为如何?”
高氏回过神来,急忙脱口道:“我刚才有些走神了,薛郎再说一会,说什么事都可以。”
他的郁闷可想而知,敢情老子刚才费那么大的劲是在自言自语?他甚至有些怒气,大约因为内心里并不畏惧高氏这个统治者的原因。
不过薛崇训并未出言不逊,每当他的肚子里怒火腾起的时候,总是条件反射地想到一句话:愤怒会让智商立刻减半。
他深吸了一口气,抱拳道:“变法条目很多,最重要的无非三件,其中兵制革新只是扩大前朝官健,并无新意;粮政道理简单不用多说;盐政无非十字:民制、官收、官卖、商运、商销。太后如有何疑问可当面垂询微臣。”
就在这时,薛崇训听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奇怪的声音,抬头看时,只隐约看见帘子里的人正抬起袖子掩嘴……莫非是在笑?
薛崇训低头省视了一番自己,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笑之处。他就纳闷了,便不言语沉心琢磨了一阵。
先前刚一进殿时他就直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又没想出来究竟哪里不对劲。这时他总算琢磨出了那种直觉:这做太后的小娘是闹着玩的!?
女人那点卖|憨耍|娇的技俩,薛崇训本来见识得多了,可是真没想到高氏会干那种事……不过转念一想她就十几岁的小娘,装得再稳重也是可能干出那种事来。不然今日这一出是什么原因,她干嘛和盟友对着干?
薛崇训已经有点生气了:庙堂上弄点事是要丢脑袋丢江山的,昏君也不过如此,敢情高氏坐在上头觉得好玩呢?
他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时听得高氏轻松地说道:“薛郎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事儿闹心?”
大庭广众之下薛崇训忍着没乱说话,但忍不住说道:“臣有一要事要问个清楚,只是……”他左右看了看,继续道,“只是不知当说不当说。”
高氏道:“晋王国之重臣,有话但说无妨。”
御座一侧的鱼立本倒是很会察言观色,这时不用别人提醒就对后边那俩举扇的宫女递了个眼色,然后不动声色地退避到了麒麟门那边。高氏见状道:“薛郎上来说话。”
“是。”薛崇训便提起长袍下摆走上了台阶,站到方才鱼立本那个位置故作躬身,口上却放低声音问道:“太后不是对变法条呈有异议,却是何缘故要发还奏章?”
高氏沉默了一阵,张口欲言又止,终于脱口轻声道:“薛郎多日不来大明宫,我就是想见见你……”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可惜帘子挡着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那口气中隐隐包含的情意薛崇训再傻也听出来了。他是既有些生气又没办法发作,胸中一阵气闷。小娘子真易动心,上回在麟德殿抱了她一次独处了一阵子,就春|心萌发了?
该如何处置?提醒她大事为重,还是讨好她弄出一段孽缘来?薛崇训感到有些难以把握,你可以去分析利益要害,但没法掌握这种虚无飘渺的所谓感觉。无论选择什么方式,都有可能导致高氏感情用事,给大事格局造成不稳定因素。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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