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内,辽东经略驻地
辽东经略熊廷弼看着面前的这位锦衣卫千户,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问道:“骆大人,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那骆大人微微一欠身,“自从骆某奉旨前来,便着手侦缉建虏奸细,更派密探深入敌境,了解建虏动向。如今,探子回报,建虏确实有集中兵力的动向。着如何防范,还请大人明鉴。”
这骆大人名骆养性,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之子。去年十月间,骆思恭被皇上一阵臭骂,被认为没有尽到皇上耳目的责任。骆思恭便一狠心,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派到了辽东,担任锦衣卫辽东千户,负责对建虏的情报工作……
熊廷弼也知道骆养性能力不错,说的话靠谱,但却有点迟疑。自从他担任辽东经略以来,便身处漩涡之中,朝野之上,各种各样的人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对熊廷弼进行着不断地攻击和指责,让以前习惯了骂别人的熊廷弼尝到了被骂的滋味。焦头烂额之余,熊廷弼也拿起笔墨,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进行骂战,更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但这一切对熊廷弼的刺激,都不如前些日子刚接到的一道圣旨来的大……
新年伊始,皇上便颁下圣旨,谕令设立辽东经略府,加派得力之人为熊廷弼分忧。熊廷弼虽上本抗辩,认为这样干扰了自己的指挥,并以辞职相要挟。但不得不接受命令,从后方的辽阳前移到沈阳,靠前指挥对建虏的作战。
如今,听得骆养性来报,建虏兵马已经动员,要乘机来犯,熊廷弼更是暗中叫苦、心生悔意。他虽整编了十八万大军,却分布在清河、抚顺、柴河、三岔儿、镇江一线,毫无重点可言。如今,沈阳城内兵力空虚,如遭建虏来犯,必无所抵挡……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不成……”熊廷弼绝望的想道,脸色灰白,却想不出好办法来挽救自己的命运。原来,朝廷有制度在先,守土官失土者斩。熊廷弼身为辽东经略,又被皇上把驻地迁移到了沈阳城,正是守土有责。一旦沈阳失守,熊廷弼必死无疑……
朱向辉是熊廷弼的幕僚,负责谋划军事。如今见气氛凝重,东主又脸色灰白,便想缓和下气氛,就笑道:“恭喜东主,此乃天赐良机啊。”
熊廷弼的脸色顿时从灰白变成了铁青,却懒得搭理那朱向辉……
朱向辉没得到东主回应,只好自己唱独角戏,接着说道:“学生向来以为老奴(努尔哈赤)是一世枭雄,却不想今日老奴却急了……”
熊廷弼一愣,急道:“你说什么?老奴急了?”
“正是,”朱向辉洋洋得意,指了指门外,让熊廷弼向外看,“东主请看……”
熊廷弼抬头向外一看,顿时愣了。这辽东天气寒冷,屋檐上都结上了巨大冰凌。为防止误伤了行人,几个军士正拿了棍子,在那里敲打冰凌……
“你的意思是说……”熊廷弼有点明白,看着朱向辉迟疑道,“可是天气?”
“对,天气。”朱向辉也不卖关子了,大声笑道:“正是天气。如今天气寒冷,辽人即使耐冻,也不当此时出兵。究其原因,必是大人以守为攻的策略起效了。”朱向辉解释道:“昔日,建虏顺服于我,每到冬日,朝廷都要给予赏赐,助其过冬。自老奴反叛,这赏赐就没了,东主更是关闭榷场,严加防范。如今,这建虏即买不到,也抢不到,日子便艰难起来,不得不在这寒冷时节出兵,此为天亡老奴也。”
熊廷弼一想,对啊,这样寒冷的天气,我害怕你老奴不成。就是你老奴再皮厚、再耐冻,也是在劳师远征。等你攻下抚顺,来到沈阳时候,就是再骄勇善战,也要损兵折将、疲惫不堪。只要我以逸待劳、坚守不出,你老奴也没辙。如果老天再给点面子,来场大雪,我就是在想陪你玩玩,也要出去帮你收尸了……
想到这里,熊廷弼哈哈大笑,对着朱向辉夸奖道:“向辉此言,可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待到老奴授首,本帅必定上书朝廷,为向辉请功。”
朱向辉有着举人身份,因考场不如意,多次考进士不得,才不得不投身在熊廷弼幕府,做个幕僚。原本只想混口饭吃,并无什么雄心,但见熊廷弼如此抬举,也是喜出望外。连忙应承道:“学生能得东翁提携,实为侥幸。细想当初,如没有大人前期筹划之功,又怎能逼得老奴自投罗网……”又奉承道:“圣上御极之初,曾有三年不动秉政大臣之言。今日细想,这内阁大学士之位,岂不是给大人留的……”
熊廷弼笑的已是合不拢嘴,却摆手道:“向辉,言重了,言重了。这朝廷上下,有德、有才之人,可是甚多啊。”
自张居正以来,锦衣卫不得不在内廷和外朝之间来回摇摆,寻求支持。那骆养性出身锦衣卫世家,也是习惯了结好大臣。如今见朱向辉编排皇帝、奉承熊廷弼,也不以此为耻。反而凑趣道:“熊大人,这有德有才的人是不少,可比起功劳,大人可是朝中第一啊……”
“那里、那里,”熊廷弼虽然好骂人,但也知道花花轿子人抬人,这锦衣卫毕竟不能轻易得罪。便回应道:“骆千户能忠君心切,甘愿冒险前来辽东,想必那锦衣卫指挥使之位,日后也非你莫属了……”
如此互相吹捧了一阵,熊廷弼才开始筹划如何防范建虏……
朱向辉虽然科途不顺,但对军事倒也有几分见地。稍一思付,并提出了一个好主意……
“建虏远道而来,必定要寻求速战;而其又是因财货而来,必要取大城。这样一来,沈阳便成了老奴的首要目的。”朱向辉指着地图,对熊廷弼详细解释道:“目前,我们首先要通知抚顺守军,令其和沈阳一起,加强城防。如建虏先攻抚顺,则其到达沈阳之时必是强弩之末,不堪再战;如其不取抚顺,意图偷袭沈阳。当令抚顺守军四下袭扰建虏后方,沈阳则死守不出。等到老奴久攻不下、师老兵疲之时,国朝大军会于沈阳城下,必能全歼老奴……”
“好,向辉真国士也。”熊廷弼大喜,兴奋地站起来,在大厅内不停地来回走动。心中更是在不断的呐喊,‘如此一来,看谁还敢说我劳师误国、虚耗国帑……’,更盘算起,回京后如何羞辱那些小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