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庙,大成殿内,圣人像前,一群儒生正目瞪口呆看着国子监监生程光奎在那里慷慨激昂。
“……如今朝廷有奸臣当道、小人作祟,挟持民意威胁君上,名为开海垦荒,实为驱逐我华夏后裔于海外,化中华衣冠为蛮夷。……我辈身为读书之人,秉承浩然正气,自当扶正祛邪,挽挽狂澜于将倾。”程光奎一副为民请命的姿态,历数着开海后道德沦丧、礼仪败坏的种种前景,向大殿内上千名儒生发出号召,“请诸位随光奎一道,前往左顺门上书,请皇上收回开海诏书……”
话音刚落,就有上百个事先安排好的托在人群中高呼,“开海违背太祖皇帝祖训,移民海外是弃天朝子民不顾,我们熟读圣贤之书,怎能弃百姓不顾。大家请了至圣先师的灵位,到左顺门叩阙去……”
在大成殿祭拜圣人的这些儒生,虽有很多人不明争相,他们或受蒙蔽而来、或适逢其会,但大多数都是年轻气盛之辈。平日读了些书,识了点字,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常常以天下为己任。如今听程光奎说了番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同去,同去。”
程光奎暗暗的松了口气。
虽事先有所安排,但程光奎也清楚,凭借自己的名望,当众蛊惑儒生们叩阙上疏却并非易事。无奈之下,只好在人群中事先布好托儿,胁裹了再说。
当下程光奎也不敢怠慢,整理衣冠对着圣人拜了几拜,伸手就将那块“大成至圣文宣王”木牌位取在手中。
一回身,程光奎就脸色肃穆的向大殿外走去,挡在他前面的士子急忙避让,给他留出了一条通往殿门的小路。程光奎也不谦让,只管双手捧着牌位向前,被火热气氛影响了的士子们纷纷跟上。
……身不由己的随人群出了大成殿,史可法的脑子却猛地清醒过来。
这程光奎到底想做什么?史可法心中不由的打了个突,隐隐约约的害怕起来。可要是让史可法从人群中脱身出来,史可法又抹不下那个脸。
在本朝,读书人出于天理公义愤而上书,往往是件很神圣的事。即使所议论事情有错,不被朝廷接受,可参与的人也往往会被世人认为是清正敢言之人,日后必定誉满天下。而参与后又借故逃脱的,却必定身败名裂,被人骂作首尾两端之徒。史可法十年寒窗,正是前途无量之时,又怎能临阵退缩,将一世清名抛弃……
史可法木然的随着人群走,心中却暗暗大骂程光奎太过狡诈,在众目睽睽下邀请自己不说,还拉着自己一路同行,使得自己黄泥抹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史可法光顾着自怨自艾,却没有留意脚下的路,一个侧歪就身不由得向前趴去。身边的一个儒生见势不妙,眼疾手快的将史可法拉了回来。
“多谢兄台援手。”史可法一脸感激的向那人拱手道谢。
“不敢,”那儒生却有点惊惶失措,“小的,哦,在下只是随手之劳。”
史可法不由的一怔,“小的”?这是什么话?再看儒生的双手时,却是一双关节粗大,粗糙无比的手。
史可法脸上不动声色,和儒生又道了谢,接着向前走,可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的往那人身上瞄。
越看,史可法越觉得那儒生形迹可疑。且不说别的,就说儒生走路的姿势就有些不对。步子很大,却时不时的踩在儒袍的前襟上,把前襟踩得脏兮兮的。史可法心中生疑,就注意观察,却又发现了十几个同样的儒生,都是相貌陌生、举止动作和旁人迥异的。
史可法心中一动,便悄悄的放缓了步子,渐渐的拉到了队伍的后面……
程光奎意气奋发的走在队伍的前面,双手捧着至圣先师的牌位。所到之处,行人、商贩无不躲避。虽知道是自己手中牌位的功效,可程光奎也不由的暗暗自得。若不是自己计划周详,组织得力,又怎么会发动起如此大的阵仗。
由于是过节,又在闹市,一些无赖的闲汉看到读书人在闹事,就纷纷跟在后面看热闹,使得队伍无形中又扩大了几分。而程光奎事先安排好的几拨儒生也先后加入,带动着一些巧遇的士子也投身其中。程光奎就在心中琢磨着,是不是该让那些假冒的儒生撤走了……
因人手不够,程光奎就找了批下人冒充外地来京的儒生,混在当中扩大声势。这在最初尚可,可到了左顺门上疏的时候,却难免会被人看出破绽。为此,程光奎就和那些下人事前约定,让这些人在沿途溜走。
程光奎刚想发出信号,让那些假儒生溜走,却发现正前面的人群一阵大乱。随即,一辆马车撞开人群,向自己扑来。
“马惊了,马惊了,快躲。”车把式大声吆喝着,却在看到儒生队伍时,挥手又给了马一鞭子。马儿吃疼受惊,更是死命的向前方人群冲去。
程光奎叫了声‘妈呀’,丢掉手中的圣人牌位就往旁边跑,却被疾驰而来的马车带了一下,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而那块‘大成至圣文宣王’的牌位,却当场在马车轮下碾为粉碎。
车把式犹不解气,又扬起马鞭在疾驰的马上狠狠的抽了几鞭。
那些原本趾高气昂的儒生顿时就变作鸟兽散,哭爹喊娘的向两边跑。而原先在两边看热闹的行人,却是身不由己的向两旁的商铺里面挤。也亏得文庙两边都是繁华之地,商铺众多,才使得人群得以疏散。饶是如此,也有不少体弱之人被挤倒在地,踩成重伤。
受惊的马车刚刚过去,众人尚惊魂未定,却有人大喊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伴随着喊声,几家商户就红彤彤的烧了起来。
随即,大街上的人群中又响起了喊声,“走水了,抢钱去……”。几个无赖在人群中鼓噪着,驱使着人群往起火的商户涌去……
大街上彻底乱了。
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无赖、乞丐、无名白,彻底的将文庙四周的广大区域变成了人间地狱。房屋倒塌,商铺被抢,逃难的人群挤得那里都是。可偏偏今天是上元节,朝廷为了与民共乐,将各街坊的坊门全部打开,平日在街面上盘查路人的差役也都撤了个干净……
史可法在动乱之前就离开了队伍,可即便如此,史可法也被逃难的人群波及,被冲撞的衣冠不整、七零八落。
大骇之下,史可法拉了行人询问,才知道上疏的队伍被受惊的马匹扰乱,市井无赖借机打劫。当场吓得史可法脸色苍白,想起上疏已经变成了祸乱,求名已经变成了求灾,史可法更觉得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最后一狠心,史可法索性看了看方位,自己向五城兵马司出首而去。
……
……
李大锤提着半截树干,带着一群乱民连续砸开了十八家店铺。每砸开一家,放乱民进去抢掠时,李大锤就会站在门口哈哈大笑,看着乱民将店铺里面的金银细软抢个一空,货物桌椅砸个稀烂。
等这个店铺砸的差不多了,李大锤才会领着人去砸下一家。由于李大锤的力气很大,提的又是半丈多长的树干,只要几个壮汉一起用力,就可以将店铺的门撞开,跟在李大锤身后的无赖乞丐也越来越多。
李大锤正砸的痛快,却被同来的一个伙伴叫住,“锤子,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出城,晚了就来不及了。”
“好咧,”李大锤大声应了,却抱着树干后退几步,又和众人一起撞开了家店铺。
撞开之后,李大锤丢掉树干,得意的拍了拍手,然后一把拉过伙伴,扬长而去。
……
……
文庙附近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可外城云府内,酒宴还在继续。单单喝酒有些无趣,云良还事先叫了班昆曲来,在酒宴前清出场空地,依依呀呀的给大家伙助兴。
而云良,也是一番谦谦君子的姿态,带着丝丝微笑,和与会的官员、名士把酒言欢,议论着京城中最近发生的种种趣事。就好像全然忘记城中文庙那里,一场劫难正因他而起,许多无辜生命因他而凋谢。
云府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可主管者文庙附近区域的东城兵马司里面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作为五城兵马司的组成部分,东城兵马司主管着文庙等区域的治安、火禁和疏通沟渠街道等事务,职能就如同后世的卫戍区加警察局再加城管处,担系着京城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按照以往惯例,像上元节这样的节日,五城兵马司是要时刻戒备,防范出乱的。可今年却不知道怎么着,五城兵马司也接到了兵部准许休假的公文。于是,兵马司下属的大半兵卒都散了去,只留下小部分在衙门里赌钱喝酒,街面上更是一个没有。
现在出了乱子,东城兵马司的指挥和副指挥们早就急的满头大汗,胡乱抓了人手,就要去维持秩序……
╔♀┅♀┅♀┅♀┅♀┅╗
︴︴︴︴︴︴︴︴︴︴1︴
︴最︴︴小︴︴︴︴︴6︴
︴新︴︴︴︴说︴︴︴к︴
︴︴︴最︴︴︴︴网︴.︴
︴︴︴快︴︴︴︴︴︴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