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咨皋的出山,让南居益松了口气。
明朝军队讲究的是大小相制,一个千户想如臂使指的指挥军队,就要在百户下属的总旗里安插亲信。否则,得到上峰支持的百户就有可能架空这个千户。而文臣对军队的渗透,更让这种情况变得不可收拾。
南居益是巡抚,虽掌管着福建军政大权,可毕竟是从京师空降而来,在地方上的根子极浅。而皇帝的诏书又极其严厉,大有不尽快平息荷兰海盗,就要让人人头落地之意。南居益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前程,自然不愿去和皇帝赌输赢,可张嘉策的突然落马,却使的福建军方一片混乱。无奈之下,南居益只好找上了俞咨皋。
俞咨皋在福建军方德高望重,能压得住场子。同时又上了年龄,不会留栈不去,这就给了南居益转圜的机会。至于其中是否还有别的原因,就不足为人道了。
总之,俞咨皋出山后,兵部就迅速认可了这个决定,任命俞咨皋为福建总兵,总揽讨伐海盗之事。而福建上下,大大小小的军头也迅速行动起来,出击澎湖的筹备工作,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见此情景,南居益才真正的放下心来,开始盘算评议会的事情。
福建多山,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受地形地貌影响,大量的人口集中在沿海的福、兴、漳、泉四府,从而造成了福建的粮食紧张。而甘蔗等经济作物的种植,更使得粮食紧张得以加剧。
“看来,这粮食配给制对本省来说,还真是良方。”南居益笑着对自己的幕僚说道,“只是不知道,本省能获得多少粮食。”言词之间,带着一丝轻松写意。
“大人千万不可大意,”幕僚却不看好这次粮食分配会议,“自当今即位以来,虽励精图治,可施政的重点明显在北方,而辽东和陕西更是重中之重。就连这次粮食分配会议,也是为了向陕西和辽东运粮而起的……”
“哎,先生过虑了”南居益却笑着摆了摆手,他是陕西渭南人士,自然不愿别人说陕西的不是。“纵使朝廷施政的重心在北方,让陕西、辽东两省吃肉,其他省啃骨头,我们福建也能喝点肉汤吧?再说,这么多年,我们没有这粮食配给制都撑下来了,还怕今后没饭吃不成?”言外之意,是责怪幕僚大惊小怪。
幕僚一阵语塞,过了半晌才幽幽说道:“此前本省缺粮,都是从外省购进,其他各省商人贪图财货,自然不会儿横加阻拦。可如今,全国一体推行粮食配给制,看似公平,实际上却把民间的粮食都集中了起来。本省如果不能在粮食分配会议上获得粮食配额,这今后……”幕僚突然住口不言,可意思却很明显。
南居益沉吟不语,良久才羞愧道:“是本官大意了,险些误了大事。”说着,便起身向幕僚赔罪,幕僚连忙避让。
如此闹了一回儿,幕僚才进言道:“大人,这推行粮食配给制,就要设立粮行,垄断全省粮食买卖。可朝廷却仅仅留了不足百天的时间,大人可要速下决断啊。”
南居益也觉得头疼,这七月初一,就要进京议事,可这粮行也好、评议会也好,那个不是牵涉甚大。无奈之下,南居益只好叹息道:“……实在无法,只好先从福州选出十位德高望重者入京,暂时应付了了事。至于粮行和评议会,等以后缓缓图之吧。”
幕僚却摇了摇头,“大人,这十名代表关系着本省能获得多少粮食份额,光凭德高望重,怕是不够啊。”
“那以先生之见呢?”
“这十个人,肩负着本省百姓厚望,大人可从三方面挑选:其一,要交友广泛;其二,要精通庶务;其三,要能言善辩者。”幕僚恬然一笑,“只有这三者具备,方可舌战众人,为本省获得更多利益。”
南居益顿时便笑了,“先生此言虽善,却有不当之处。这交友广泛的要选,在朝中德高望重的更要选。否则,人家出来个士林前辈,本省岂不是要退避三舍?”
幕僚一愣,“大人英明,学生实在不及……”
陕西西安巡抚衙门,西花厅内
陕西巡抚乔应甲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年轻人,心中暗暗叹息,年轻真好,年轻就有闯劲,就能做一番大事业。
“大人,学生自请入京参加粮食会议,完全出于公心,还请大人恩准。”见乔应甲迟迟没有反应,云良心中有些急躁,便再次开口催促。
“哎,可惜了。”乔应甲一脸惋惜的摇了摇头,“善才,你可要多多磨练一下性子啊。”
云良一愣,“大人是在试探学生?”
乔应甲微微颔首,“此去京师,善才必定会见到各省英才,如耐不住性子,可是要吃大亏的啊。”
云良的脸上一阵尴尬,忙起身作揖道:“大人的指点,学生自当铭记在心。”
见云良如此知礼,乔应甲更觉满意,忙右手虚抬,“善才请起。”待云良落座后,才又问道:“善才此去京师,可曾想好方略?”
云良微微欠身,从容答道:“启禀大人,学生若能去参加会议,只需记得两个字即可……”
“哦?”乔应甲一愣,急忙问道:“那两个字?快说来听听。”
“哭穷,”云良淡淡一笑,“学生若去京师,只需哭穷便可。若能让文武百官、勋贵清流都一致觉得陕西是个穷地方,那学生的目的便达到了。”
“哭穷?”乔应甲低下头仔细品味这两个字,越品味越觉得妙不可言。只有让上至皇帝,下至庶民都认为陕西穷,陕西才能在这次粮食会议中得到最大的好处。可又一回味,乔应甲却觉得不对。
“善才,你这哭穷的法子,也太过了吧?这样做,怕是有损我陕西之名啊。”乔应甲心中膈应,这哭穷虽能获得一些好处,却将本官的功劳、全省官员的功劳一体抹杀,你云良也太缺德了吧?不行,这哭穷的法子就是再好,也不能使。
想到最后,乔应甲已经眼露凶光,这个云良,如此莽撞无礼,还是在陕西呆着吧。
云良本是大家出身,又在商场上打滚了数年,察颜观色早成了本能。见乔应甲脸色不善,云良就是一愣。再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头上的汗刷就下来了。
“其实,”云良的声音有些干涩,“学生这个哭穷的主意是个自残之计,确实有点损害本省名声。不过,”云良灵机一动,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这‘哭穷’行不通的话,我们还可以‘叫苦’。”
乔应甲冷冷的看着云良,却不去接云良的话茬。
云良无奈,只好演自己的独角戏,“我们可以将本省的灾情进行夸大,粮食产量进行降低,再把边军所需要的地方开支如实报上,这样……”
乔应甲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法子比较好,等本官选好入京名额,你们再好好的合计一下。”
“学生明白。”云良低头应诺。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法,不如都一一道来,让本官帮你合计合计。”乔应甲换上一张笑脸,却挪揄道:“也免得你头脑发热,犯了忌讳也不自知。”
“是,”云良低头服小,可心中确实有点担心,便如实讲道:“学生以为,彻底解决我陕西灾情,尚须做到两件事。而这两件事,都是粮食配给制的不足之处。”
“快快讲来。”乔应甲有了点兴趣。
“其一,粮价太贵。”云良抬头看了看乔应甲,见他面无表情,只好缓缓讲道:“朝廷的粮食配给制确是良策,可粮食并不是无偿拨给百姓,而是要百姓出钱购买,官府只是限定了每人购买粮食的价格、数量等,并保证不涨价而已。”
乔应甲暗暗点头。确实,粮食配给制只是常平仓的一种变异,只不过将原本由朝廷独自承担的义务,转嫁到士绅身上而已。至于按户售粮、限制粮价什么的,都有前例可循。
“粮行虽四处搜刮粮食,以供本省百姓使用,可这些粮食多是些上等大米、小麦,其价格原就价格不菲。可百姓需要的,却仅仅是需要果腹的下等糙米而已。”云良摇头苦笑,“如今的粮价,还是让百姓无法长久承受。”
乔应甲心有戚戚,对云良的恶感便少了许多。
“本官也注意到此节,可却无计可施。毕竟,粮行能寻找来粮食,已经是万幸。”乔应甲正说着,心中却突然一动,“善才可有妙计?”
“大人可知苞米和番薯?”云良不答反问。
“可是农业署推广的那个?”乔应甲也称得上是干吏,对朝廷大力推广的新粮种自然有所了解。
“正是,这两种作物产量极大,却因为官仓、地租都不收取,以至于百姓种者极少。”云良急忙进言道。
“你的意思是?”乔应甲一惊,顿时便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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