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应泰,字大来,凤翔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进士。……泰昌元年八月擢升为右佥都御史。”朱由校看着袁应泰的履历,却有些迟疑,这个人,好像就是天启元年在辽阳殉国的啊,这派他去,合适吗?……
朱由校心中泛起了嘀咕,便问来送奏章的方从哲和刘一燝两人,“这个人才干如何?”
“启奏陛下,”见皇上问话,刘一燝便抢在方从哲前面回道:“袁应泰做官精敏强毅,治水理财都很有水平,对军务也相当熟稔。当初任以按察使为永平兵备道时,招兵买马,休整要塞,打造战舰,采办火药军械,十分得力。”刘一燝大力推荐袁应泰,可谓不惜余力。
“永平兵备道?”朱由校一听,还打造战舰,这是什么地方?
“陛下,”曹化淳见皇上迟疑,便小声解释道:“永平府位于京师之东。下辖卢龙县(永平府所在地)、抚宁县、昌黎县、永平卫、山海卫。频临大海,是边关重地。”
“原来是山海关啊?!”朱由校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见皇上迟迟不决,方从哲便上前奏道:“袁应泰熟稔兵事,熊廷弼也深知其才干,曾多次上疏请求调他入辽。”稍微停顿了下,见皇上似有所悟,便解释道:“臣等商议后认为,如派袁应泰巡抚辽东,必能和熊廷弼和睦相处,不致于经抚不和,怠慢军机。还请皇上明察。”
“诸位爱卿倒是用心了。”朱由校淡淡的应了声,却问道:“这个袁应泰打过仗吗?”
“这个倒是没有,”刘一燝见皇上有点松口,便笑道:“袁应泰是文臣,虽不曾与敌见仗,但其整军备武,却也称得上是治兵之人。”说完之后,也许是觉得说服力不够,袁应泰又强调道:“国朝向来以文臣掌管军事,如于忠肃公(于谦),谭襄敏公(谭纶)等人,俱是文臣掌兵……”
听到刘一燝如此忽悠,朱由校的心顿时便沉了下来,‘让一个不经战事的文官去带兵,这不是在撞大运吗?如果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那怎么办?……’
朱由校勉强的笑了笑,却不去接刘一燝的话头,而是转向方从哲问道:“内阁准备任命袁应泰什么官职?”
“不敢,臣等只是向陛下推荐贤能而已,臣等不敢自专。”方从哲吓了一跳,连忙矢口否认,表白自己和内阁没有擅权自专之意。“至于封赏何官职,当恩自上出,臣等不敢多言。”
“爱卿太过谨慎了,”朱由校笑着呵斥道,“这些都应该有前例吧?按照前例应当任何职?”
“启奏陛下,”方从哲松了口气,答道:“辽东巡抚官的官职全称本为‘巡抚辽东地方提督征东军务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如今因在辽东设了经略官,便改为‘巡抚辽东地方襄理征东军务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以示主次之分。陛下如有意,可按照此官职任命。”
“襄理征东军务?”朱由校琢磨了一下,觉得挺符合自己的意图的,便点头认可。“即然如此,就任命袁应泰为巡抚辽东地方襄理征东军务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朱由校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补充道:“……兼任经略府后勤署郎中,襄助熊廷弼军中事务。”
“陛下不可,”方从哲大惊,连忙劝阻道:“如此以来,辽东巡抚变成了辽东经略的属官,岂不有违朝廷设官之本意?还请陛下三思啊。”刘一燝也连忙出言劝阻。
“辽东经略府只是临时设置,”朱由校皱着眉头说道:“……还是给他们明确了名分为好,免得闹出什么幺蛾子。”
“那么,一旦熊廷弼得胜回朝,陛下又该如何封赏?”方从哲担心的却另有此事,便缓缓地问道。旁边,刘一燝也竖起了耳朵……
“入军校,”朱由校想了想,觉得还是给内阁交个底,免得嫉恨熊廷弼立下大功,从中作梗。“朕常惋惜王阳明之遭遇,又岂能再让熊廷弼重蹈覆辙。”
方从哲、刘一燝一阵默然,却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
“陛下,”想了想,方从哲觉得还是要对熊廷弼制约一下,免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胡乱说话招人嫉恨。便奏道:“辽东即设了巡抚官,那巡按是不是也要设?”
朱由校沉吟了片刻,虽觉得熊廷弼不可能起兵作乱,可也不能不防。便点头道:“杨涟不是在辽东吗?让他担任辽东巡按吧,巡按辽东地方兼提督宪兵事务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让他同时监督辽东军政庶务。”
刘一燝大喜,这样一来,杨涟和袁应泰都是东林同志,即使熊廷弼反复,也不足为虑。连忙和方从哲一起接了旨意……
方从哲见辽东巡抚的事情已经办妥,便提起了户部筹钱之时。
“启奏陛下,”方从哲从怀中取出一个奏章,呈了上去。“户部部议,以辽事日剧,国用不足为由,提请加派田赋,以充国帑……”
朱由校便接过奏章,边看边随口问道:“这件事,内阁又是什么意见呢?”
“内阁商议未决,只好提请圣断。”方从哲轻声答道。
“是吗?”朱由校微微一笑,随口说道:“大臣们怕得罪天下百姓,就推到朕这里来了?”
“臣等不敢。”被皇上识破自己的用心,方从哲和刘一燝一阵尴尬。
朱由校便不再多说,翻开奏章念道:“……除贵州外,每亩增收田赋二厘,得银一百二十万?”
“启奏陛下,”方从哲连忙解释道:“万历四十六年,前户部尚书李汝华奏请加赋,除贵州外,每亩增银三厘五毫,得饷二百万。次年,复议益兵增赋如前。又一年四月,兵部以募兵市马,工部以制器,再议增赋。于是亩增二厘,为银百二十万。先后三次增赋,总共增加田赋五百二十万两,以作国用。”
“……已经累计增加田赋九厘了,还能再加吗?”朱由校低头看着奏章,幽幽的问道。可心中却通透,能开办商行做买卖的,都是些有背景、有靠山的。这些文官不到万不得己,是万万不敢提出征商税的,这样,也只能在田地上打主意。可是,多达十一厘的辽饷,年年征收,那些老百姓怎能承受得起啊……
见皇上迟疑,方从哲有些着急,连忙奏道:“陛下,如果不加派辽饷,户部是没有钱支付运粮费用的……”
朱由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中……
明朝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赋税从来是收不齐的。立国之初,朱元璋便明文规定,不允许官吏下乡扰民,违者必定严惩。至于收税,则是在乡间设置里甲,每一甲设一粮长,让粮长负责征收田赋,然后向两京押运。因路途遥远,粮长破产的甚多,便借故推诿,争相拖欠。
至于地方官吏,更是以为民请命、减免赋税为荣。只要地方上有点灾害,这些官吏便借机上奏,要求朝廷赈济、减免钱粮,好沽名邀誉升官发财。
如今,户部奏请加派辽饷,数量更是如此之大,让朱由校不得不担心,这些赋税能收上来多少。而收上来之后,又能派多少用途……
“本朝有功名者,都是不用纳税的吧?”朱由校突然问道。
方从哲、刘一燝一惊,对视了一眼,才有方从哲小心翼翼的回道:“太祖皇帝优待读书人,曾定下制度,有功名者免税……”
说完之后,两人更是眼巴巴的看着皇上,生怕皇上一时脑热,要向士大夫征税,自己可脱不清干系。
朱由校敏感的发现了两人的紧张情绪,便笑了笑,却故意不去安慰他们,而是直接问道:“乡野之间,把自己的土地记在有功名者名下,企图逃避国税的小人,也不在少数吧?”
方从哲和刘一燝心中更是惊惧不安,方从哲试探着问道:“陛下,你的意思是……”
“国家田赋本就不轻,百姓俱是勉力维持。这骤然加税,恐怕百姓更要受苦。”朱由校徐徐的解开了谜底,“如此必有大量农户或苦于生计,或见利忘义,争相投田于官绅之家。到时,朝廷税源枯竭,不得不变本加厉增加税额。到时候,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必会民乱四起,生灵涂炭……”
“臣等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恕罪。”方从哲、刘一燝两人只听得心惊胆颤,全被皇上描述的这番景象吓傻了。迟疑了片刻,却急忙跪下,向皇上请罪。
“两位爱卿不必过滤,朕没有怪罪两位的意思。”朱由校见目的达到,便下了最后的决断,“两位爱卿暂且请回,再好好想一想如何解决朝廷国用不足。”说着,用手指了指奏章,“这份奏章就先留在这里,让朕再斟酌一下。不过,朕可以给两位爱卿交一个底儿。不到万一,朕是不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