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上蚤汪文言一脸肃穆的站立在众人面前,好像孔圣人在人间的化身一般。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狱吏出身的南直隶议员,虽任侠仗义,对江湖上、官场上的门槛儿门清,却是个不读书的粗人。就连汪文言的那个监生身份,也是花银子捐的。
就连南直隶来的那些议员中,也有不少人对汪文言颇有微词,认为和这个粗鄙之人为伍,有失自己读书人风范。
不过,在真正的南直隶主事人眼里,那些读书人张口仁义道德,举足礼仪规范,实在不如这个汪文言好用。
无独有偶,陕西方面推出的主事人云良也是个跑江湖的商人。双方的主事人有志一同,用两个平时上不了台面的汉子,进行两大集团的对决。只不过云良曾进过学,更捐了个爵位在身,看上去比汪文言光鲜一些。
被汪文言指着鼻子质问,云良也不好避而不答。当即便起身回应道:“汪兄此言谬也,我中华衣冠世所莫及,四周蛮夷无不钦佩万分。沿边各国,如朝鲜、扶桑、安南等国,无不遣使来学。如今我大明出海垦荒,让蛮夷之民见识我天朝礼仪,这何尝不是在宣扬教化?”
“说得好,我天朝上国,就应该宣扬教化于海外。”东侧的嘉宾席上,突然冒出了一声喝彩声,这是朱由校事先安排好的托儿。
一时间,会场内喝彩声不断,无不是在为云良喝彩。
汪文言颓然的坐回了座位上,脸上满是疲惫。
这些日子,汪文言一直在各省议员的住处行走,也能清醒的把握到局势。那些北方佬,特别是那个云良,也不知道跟各省议员们灌了什么汤,让他们个个死了心要开海。
按理说,这样明显的颓势,就要和对方寻求缓解,通过谈判来划分双方利益。可奇怪的是,北方人不愿意谈判,毕竟他们胜面很大。而自己这方,东林党的诸位大佬也不同意谈判,非要在评议会会场上和陕西人做个了断,可又拿不出好的制胜办法。
无奈之下,汪文言只好用空洞的大义相责,试图让各省议员囿于儒家传统礼仪,动摇出海决心。
接下来该怎么办?
汪文言一直在想,东南沿海的各省代表们也在想,东林党的大佬们更在想……
以前,朝臣反对开海,只需要将祖制一撩,皇上自然会乖乖的屈服。可是,现在这招不好用了。
主张开海的是北方的老百姓,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只是想吃口安生饭。在这简单朴实的借口面前,纵是有千百个理由,也不太好用。若是强行反对,皇帝一个居心莫测,意图残害百姓的帽子盖下来,就会灰飞烟灭。
不管怎么说,汪文言们最终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在几个议员不疼不痒的问了云良几个问题后,汪文言又站了起来,“汪某还有几事不明,望云兄不吝赐教。”
“汪兄请讲。”
“云兄可知,前不久我大明军队曾在澎湖和夷人贼寇交手,损失极为严重?”汪文言问。
“云某自然知道。”
“大海茫茫,时常有贼寇出没。云兄既然提倡出海,可曾想过那些出海民众的安危?”
“自然想过,”云良淡淡一笑,“朝廷养兵百万,枕戈达旦,不正是为了护佑我大明百姓安危吗?若是有贼寇袭扰我垦荒百姓,自会有天子兵马出面征剿。”
“这话倒是不假,”汪文言微微颔首,却又问道,“我大明这些年来灾荒不断,国库空虚,以至于沿海水师船只残破不堪。若是出兵清剿,就要大量打造船只,训练士卒。请问,这军费又从何来?”
东侧的贵宾席上,向高和几位老友并肩而坐,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云良和汪文言辩论。当听到汪文言质问军费从何而来时,不由的面带微笑。
作为曾经的内阁首辅,向高太知道朝廷的财政状况了。入不敷出、卯吃寅粮等等,只要是形容财政不好的词,都可以往上面套。而且,朝廷的财政还十分混乱,中央各官署,地方各衙门,都有着部分财政权。虽然当今整顿了中央财政,令户部专理财政,可在地方上,却还是一盘散沙。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巩固海防,重整舰队,那就要征税。可这税是好征得吗?
上有祖制,太祖皇帝有言在先,严禁后世之君盘剥小民。中有贪官,雁过拔毛、层层盘剥。到了民间,还有士绅兼并土地,隐瞒人口。为了海上的那点粮食,闹得官逼民反,值得吗?
向高在这里美美的想着,可云良话一出口,向高的脸就变了颜色。
“汪兄言之有理,国朝确实财政空虚,难以支撑大规模的海上舰队。”云良点头表示同意,“可是,想要国库充足也并不难,只要允许出海垦荒的船只捎带各种货物,朝廷就可以从市舶司获取充足的财物。”
“这个蠢货,难道想把天下人得罪完吗?”向高愤愤不平的骂道。
在过去的二百多年来,大明朝的商税几乎从未收过商税。即便是强势如张居正,也只敢在土地上打转。万历皇帝收了点商税(矿税,却被大臣们骂的狗血喷头。当今皇帝比较聪明,想出了一个卖爵位的法子敛财。可即便如此,当今也是几番试探,也没有下定收商税的决心。
如今倒好,云良这个蠢货,竟然主动要求在开海时收税,这不是在给皇帝借口吗?
向高气急不过,便想亲自站起来和云良批驳。幸亏坐在他身边的史继偕眼疾手快,一把将向高抓住。
会场内,汪文言心中一阵狂喜。不交商税可是全大明士绅的共识,看来云良已经昏了头。
酝酿了一下情绪,组织了一下语言,汪文言就想乘胜追击。但不是将云良批驳的哑口无言,而是想让云良更多失言。反正,这评议会投票是不记名投票,各省议员为了避免缴税而投反对票也是有可能的。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却又冒出了一个声音,“云良你这个傻瓜,光说那些没有的做什么?你应该告诉那些议员,投了开海的赞同票,你会给他们什么好处。”
会场内一阵惊愕,然后哄堂大笑起来。
朱由校直笑得眼泪眼泪都出来了,边笑边捶打着魏忠贤的腿,问道:“这也是你安排的托儿?也太逗了。”
魏忠贤腿上传来阵阵剧痛,可脸上还是面带微笑,“爷,这个可不是小的事先安排的。”稍一迟疑,又道:“听声音年龄不大,估计是那个府上的少公子,顽童习性。”
汪文言气的腮帮子鼓鼓的,“方阁老,如此严肃庄重之地,岂能容人如此喧哗?”
方从哲身负主持会议职责,虽对汪文言讲话有些不满,但也只能站起身大喊道:“会场内不许喧哗,若有违背者,一定驱出门外。”
会场内渐渐的静了下来,各省议员纷纷看着云良,等候他的回答。
云良微微一笑,向众人抱拳道:“刚才那位小兄弟说的很对,既然要开海,那就要将开海的好处给大家讲明。”
“云某以为,这开海最大的好处,一是粮食,”云良紧扣着这次会议的主题,“在海外垦荒后,各省粮行将获得大量的粮食,维持本省百姓的温饱。而海外生产的粮食,只要朝廷一纸文书,就可以拒之门外,并不会影响到国内的粮价。”
众议员听得暗暗点头,他们多是各省粮行的股东,本就是为了参加粮食会议而来,对粮食的关注性自然比较高。
“其次是道路,运送粮食需要道路。而修筑道路却会给百姓带来大量的就业……”
“修建道路的钱财从哪里来?朝廷未必有那么多闲钱吧。”一个议员起身问道。
“从市舶司来。”云良微微一笑,“诸位贤达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也应当发现了粮食配给制的不足。由于百姓需要花钱购买粮食,那我们就要想方设法为他们提供挣钱的机会。
目前,给百姓提供挣钱机会的,是朝廷在各地兴建的道路、水利工程。可这些工程都有完工的那一天。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兴修水利明显是不可能的。一是朝廷没钱,二是各地也不需要那么多的水利。”
“那你说怎么办?”议员中有人在问。
“开办工场,并把生产的东西卖到海外去。”云良道。
“我们四川,离大海上万里远,能卖出去吗?”一个四川的议员摇头道。
“我们陕西,离大海也不近啊。”云良笑道,“因此,云某想出了一个三九计划,来保证各省都能在开海中获利。”
“三九计划?”众人不解。
“三九计划,就是要开九个港口,创办九个商行,兴建三纵三横九条道路。”云良道。
“其中,九个港口就是要从北到南设九个市舶司,全面开海。朝廷可设立舰队,对任何不在这九个地方交易的船只进行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