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刻,大太监王安急匆匆的进了皇宫,一头扎进了一个静室里。(最快更新 8 度吧 )
静室内,上好的檀香散发出袅袅青烟,愈发增添了一股飘渺的感觉,天启皇帝朱由校正在青烟的笼罩下,和一个道袍男子对弈。
见王安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朱由校微微一笑,却用手指了指椅子,让王安坐下观棋。
王安原本急躁的心情突然安定了下来,也不做谦让,径直在椅子上坐下,把原本的满腹心事抛在一旁,认真的看起棋来。
发觉王安坐下,道袍男子抬头看了一眼,却又苦着脸长考起来。
王安认得这个男子,他是正一教的前任掌教,曾被万历皇帝册封为正一嗣教光扬祖范冲和清素大真人的张显祖,也就是龙虎山张道陵的后嗣,民间俗称的张天师。
张显祖深得道家三味,对名利十分淡薄。他在接掌龙虎山和正一教不久,便借故辞去了掌教之位,隐居在大山之中研究道藏。此次能够进京觐见,却是被朝廷力邀,来主持道教经学院。却不料,入京后和皇帝投了缘法,得以时常入宫伴驾。
见张显祖愁眉苦脸,把陪自己下棋视为难事,朱由校自觉地没趣,便手一挥,将棋盘扰乱了。
“今天就这样吧,真人陪朕说说闲话,这棋就不下了。”
张显祖、王安两人长松了一口气,这陪皇上下棋,可不是轻松的活儿。朱由校不懂围棋,象棋水平也极为低下,这倒让陪棋的人为了难。张显祖能在短时间内立足皇宫,巧到好处的输棋可立功不小。不过,这巧到好处的输棋,还要让皇帝感觉到对弈的快感,也让张显祖头上的白发多了几根。
等内侍撤去棋具,送上茶水,朱由校才悠悠的问道:“大伴,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
王安脸上一阵气愤,“陛下,那些人也太气人了,不但目无尊上,毫无怜悯之心,更是在会议上大吵大闹,完全有损我天朝威仪。”提起粮食会议上的那一幕幕闹剧,王安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原本以为,那些清流、士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可现在才知道饱读诗书,也只是个衣冠禽兽。
“他们打起来了?”朱由校的眼睛中闪着小恶魔的亮光,惊奇的问道。
“这倒没有,”王安窒了窒,却不明白皇上的兴奋从何而起,“不过,他们吵得很厉害。不但各省之间吵,就连本省的也在吵。”
朱由校点点头,没有打起来,那就是说,这些各省议员还没有失去理智。不过,也快了。
想起自己事先布好的几个局,朱由校暗自得意,只有各省士绅因为利益而公开撕破了脸,朕才有机会以仲裁者身份出现。否则,铁板一块的清流舆论,饶是皇帝也要退避三舍。
见王安还是闷闷不乐,朱由校便笑道:“大伴不必过虑。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这粮食,可关系着各省百姓的肚子,那些议员本是各省百姓选出的,为民请命也是应当。等他们吵完了,就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商讨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来。”
“陛下说的是。”王安仔细想了想,却不得不承认,皇上所言极有道理。可王安却还觉得,这各省之间吵架正常,这本省内部吵架不正常。想起此前的一些传闻,王安便想提醒皇帝。
可话到嘴边,王安却忍住了。“有外人在,不是时候。”王安心想。
张显祖却没有发现王安的异常,他正在想自己的心事。
张显祖此次入京,名义上是要主持道教的经学院。可实际上,张显祖却是为了黄教而来。
作为本土宗教,道教具有着先天的优势,可以轻易地渗入到帝国的高层中去。历史上层出不穷的道君皇帝,便是最好的佐证。相对的,佛教在社会中下层的影响力比较大。毕竟,对于食不果腹的穷人来说,修来世,要比修长生实惠的多。
至于黄教,只是佛教的旁支,在中土影响力极小,也从来不被道教和中土佛门放在眼里。可到了天启二年,黄教却突然翻了身,被皇帝册封了一个活佛不说,还将奴儿干这样大的一片土地化为黄教教区,这怎不让中土的佛道两教又惊又怒。
而和佛门相比,章嘉呼图克图所大力宣传的,当今乃佛陀传世,更是让道教上下恐惧万分。
无奈之下,归隐多年的张显祖只好再度出山,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佛道之争。
张显祖说话风趣,却又知识渊博,再加上是方外之人,短短时间内,便被朱由校视为良师益友,多了几分亲近之心。此时,见张显祖沉默不语,朱由校便笑着道:“红尘之人,为了名利而奔波,到让真人见笑了。”
“贫道不敢,”张显祖打了个稽首,却自我解嘲道:“贫道也是世俗之人,又何尝不是在为名利而奔波。陛下过奖了。”想起即将面对的佛道相争之局,一向谦冲自制的张真人也有些黯然伤神。
“真人是神仙中人,也会看重名利吗?”朱由校有些纳闷,别的道士可能会挂羊头卖头肉。可这张显祖出身名门,明显是个追求学问的谦谦君子,又怎么会?
张显祖一阵苦笑,“陛下,贫道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也曾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也曾为斗米而替人祈福禳灾。如此行径,又怎称得上是神仙中人。”
朱由校更加纳闷,“真人不追求长生不老吗?”
“修炼内丹以求证道成仙,那是全真教的做法。我正一教修炼的是外丹,不重修持。只崇拜神仙,画符念咒,降神驱鬼,祈福禳灾而已。”张显祖心中捏了一把汗,紧张的向皇帝解释道。
虽然可以诱导皇帝修炼,以追求金丹大道来兴盛道教。可熟读史书的张显祖清楚,惑君媚上并不是长久之策,而且极容易遭到儒家大臣反对。况且,龙虎山张家是千年世家,王朝兴衰如同过眼烟云,又怎会为了一时之利而压上全部家当。
“真人的意思是说,你们正一教并不追求长生?”朱由校惊得合不拢嘴,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笑话了。
“正是,正一教下辖三山,龙虎山、茅山、阁皂山,都是以画符念咒、降神驱鬼、祈福禳灾为业。闲暇之时,更是精研道经,长生之道只有少数人涉及,并不普遍。而全真教,却是以追求长生为目的……”张显祖再次向皇帝证实自己的清白。
“原来如此。”朱由校点点头,闹了半天,这正一教搞的是封建迷信,全真教搞的才是人体潜能开发,这专业可不对口。
“不过,这正一教好像还有点用处,是不是?”朱由校用手指敲打着茶几,上下打量着张显祖,心中飞快的盘算着。
张显祖被皇帝看得心中发毛,浑身觉得不自在,却不敢有半点怨言。最后,张显祖实在受不了了,才侧了侧身子,将自己的视线避了开去。
“陛下,陛下。”见皇上两眼发直、默不作声,王安有点放心不下,便轻声叫道。
“什么事?”刚刚有了些头绪,却被王安打断,朱由校有些不满。
“张真人是得道高人,陛下为何不请真人为两位皇子祈福?”王安轻轻地提醒道。
“祈福?”朱由校沉吟起来,良久之后,才抬头问道:“最近几年,朝廷连续用兵辽东,虽取得大胜,可将士们也死亡惨重。朕有心为他们做个水陆道场,真人可愿为朕分忧?”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张显祖一愣,却立即答应下来。
而站在皇帝身边的王安,已经在小声提点,“陛下,水陆道场是佛教的说法。道教叫黄箓斋,是专门超度生死的,士庶均可使用。在此之上,还有金箓斋和玉箓斋,分别是……”王安将三箓斋的内容和区别简要的讲述了一遍,以免皇帝再次丢丑。
朱由校的老脸一红,忙端起茶杯喝水,以作掩饰。可心中还有疑问未去,便放下茶杯问道。
“以真人之见,那些为国杀敌的将士,可以成神吗?”想起东洋小国的那个风俗,朱由校心中颇有些紧张期待。
张显祖顿时便愣住了。
一旁的王安也愣住了。
在世人眼中,那些死于疆场的士兵,是最为下溅的人群。而神仙,却是世人顶礼膜拜的对象,从来没有人把这两者联系起来。可如今,皇上却问,为国杀敌的将士,能否成神。这怎不让人惊讶?
迟疑了半晌,张显祖才反映了过来。
“陛下乃天子,圣天子言出法随,自有百灵呵护……”张显祖虚虚的说了一番套话,却始终不敢把士兵能否成神,做个明白解释。
朱由校的心顿时便凉了半截,看向张显祖的眼神也有些琢磨不定。
过了良久,朱由校才淡淡的吩咐道:“大伴,你带着人出去,只留张真人在这里。”
王安一惊,和张显祖对视了一眼,才带着众内侍退出了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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