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可不要再切了,再切我就吃不完啦,这样便会浪费了呢!今天孩儿听先生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呢!”李承乾忙阻止道,说完又低头咬了一块羊肉在嘴中咀嚼。
长孙皇后见儿子这番模样,笑道:“这个归唐,看把我们家乾儿饿成什么样了!”
李世民疼爱的拍了拍李承乾的小脑袋,道:“先生是怎么说的,说给父皇听听!”其实在今天这一天里所发生的事情他早听侍卫原原本本的禀报过,只是这时他想考考儿子。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李承乾记性很好,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嗯,这诗像归唐做事的风格,永思以前就跟我说过他擅作诗,其中有一句叫遍身罗倚者,不是养蚕人,和现在这首诗一样,平平淡淡,实而不华,却是意境取胜,引人深思啊!”李世民当着妻儿面叹道。
“这两首诗怎么读来直让人想掉泪呢?”听儿子和李世民说完,长孙皇后叹道。她虽生于大富之家,后来却命运曲折,也是个有故事的女子。
“想是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不少磨难吧,一定有过什么特别的际遇,不然不会生出这般想法来的!”李世民叹道。
“陛下,他现在也才不到二十五岁呢!”听李世民话中意思把胡戈看作一个老人,长孙皇后道。
“呵呵,想朕二十五岁的时候还在为我大唐四处征伐,却没有他这么多想法,那时候乾儿还只这么点大!”李世民用手比在桌脚一处,脸上带着温馨的微笑。
“你二十五岁的时候都有乾儿了,到现在归唐还没有娶妻呢,咱们是不是给他寻一门良配,也好彰显陛下爱护臣子之心!”长孙皇后回道。
见妻子这般讲,李世民呵呵笑道:“观音婢,看来你是不知道,归唐已有意中人了,这小子眼光倒不错,哈哈,瞧中弘基家闺女了!”
听到丈夫当着儿子面叫自己小名,纵如贤惠似长孙皇后,她还是红晕上脸,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道:“乾儿用膳呢!”
李世民见到妻子这个表情,虽然多年的夫妻了,但还是心意一动,只是孩子就在跟前,他轻咳了一声,接着前面的话题说了下去,“只是这事却不好说,前几日弘基进宫来,我特意问过此事,其实弘基他倒是没什么意见,难就难在……”
“刘家这闺女我知道,前些日子还推了我娘家一份亲呢,想她才色双全,平日里又心气甚高,是不是瞧不上归唐?嗯,不若改日我把她请进宫来,当面说说?”长孙皇后替丈夫解忧道。
李世民欣慰的看了妻子一眼,心道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啊,他笑着对长孙皇后道:“这回你可猜错了,他们俩人情投意合着呢,你不知归唐开的那口窑,出的砖全部送到心上人家里去了,呵呵,看不上归唐的不是人家闺女,而是他丈母娘!”
长孙皇后楞了一下,卢氏她也认得,一想到其中牵扯,她旋即领悟,缓缓点头道:“唉,我明白了!那,陛下准备怎么办呢?”
“你也太小看归唐了,既然能兴我大唐社稷,又怎么会摆不平一个丈母娘?”李世民哈哈一笑,显是说到兴头上,连少时学得的市井哩语都出来了。
长孙皇后望着自己夫君,怔怔出神。这几年里她已经很少看到他像现在这般展颜,想玄武门那日之前,丈夫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自己都是看在眼里的,就算登基做了皇帝,也是被朝中对那么多复杂的关系搅得日夜不宁,那段时间自己看着不到三十岁的夫君平添了不少白发,心就一阵阵如被剜般的疼痛,可自从灭蝗灾胡戈献计之后,这个年轻人又是平旱灾,又是治死地,又是兴土窑,眼见李世民的笑颜一日比一日多,自己身在后宫那是最清楚不过的,当下在心里越来越念这人的好来。
李世民瞧见妻子发呆,还以为自己得意忘形引得她不快,正了正色,道:“这结亲的事情是喜事,不好强加干涉,再说又涉及到弘基,我看这事还是再放一放,看看归唐的行动再说,不过你也放心,如果真起了什么波澜,我不会看着不管的!”
“那好吧,这些时日我多请卢氏进宫来坐坐,能帮归唐一把,我这心里也舒坦点,不为别的,就为他一心一意的辅佐你,辅佐这个朝廷!”长孙皇后点头道。
李世民看着正低头吃肉的李承乾,对着妻子轻叹道:“说到辅佐社稷,朝中重臣比朕多要年长,最后能帮这孩子的,唯看无忌与归唐了!”
那李承乾聚精会神的吃完碗里最后一块肉,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舔了舔手指头,听到父亲说话,道:“父皇,什么只有舅舅和先生呀?”
长孙皇后一笑,把李承乾揽到怀里,替他揩着油嘴,道:“乾儿再大几岁,就明白你父皇的话了!”
李承乾乖乖的让母亲擦着嘴,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道:“父皇,母后,等着啊,我今天给你们买礼物了呢!”说完就跑开了,到门口自己放在那里的一个小包袱里翻找着。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慰藉,这时李承乾拿着包裹跑了过来,对长孙皇后道:“母后,这是我给你买的凤钗,孩儿今天挣的钱不多,只能买个这样的,等以后孩儿有出息了,给母亲买更好的!”
长孙皇后接过李承乾手上的这柄凤钗,眼眶突然有些湿润,望着这个制作难免有些粗糙,市价只怕仅仅几十文的饰品,却觉得是天底下最珍贵的礼物,她伸手摸摸孩子的脸,梗咽道:“乾儿,你今天都做了什么,跟娘说说!”
于是李承乾便在母亲怀里一五一十的把今天胡戈带他体验的生活都讲述了出来,最后又道:“我跟先生一天赚了七百七钱,减掉早上和中午的饭钱,还剩五百五十七文呢,我跟先生各得了二百七,多出来那枚无法化开的铜钱也归我了,嘻嘻,他说这是我今天辛苦所得,还告诉我劳动最光荣呢!母后,我现在也是可以自食其力的人了,今天侍卫们吃饭花的钱也有我的一半噢!”
长孙皇后被李承乾说的话惊呆了,她没想到胡戈今天竟带给了儿子这等经历,她不可思议的望向李世民,却没想到,李世民竟然笑道:“这归唐也真是小家子气,把自己那份还带走了,也不晓得都留给我们家乾儿!”
“父皇,那一份是先生自己劳动所得呢,我们不能随意侵占他人劳动成果的!”李承乾振振有词道,显然他今天学会了不少新名词。
李世民闻言哈哈一笑,道:“好,好,我们乾儿长大了,你给你娘买了礼物,就没有给我买吗?”李世民早知道今日里李承乾的一举一动,故意逗着孩子。
“怎么会忘记父皇呢,父皇请稍等!”李承乾嘻嘻一笑,在包里翻了起来,不一会掏出一支毛笔来,双手递给父亲,看成色显然也不是什么高档货。
李世民笑逐颜开的接过笔,饶是他事先有闻,此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道:“这笔为父要放在御案前,每天批阅奏章的时候朕都要看看它!”
李承乾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父皇,这笔不好,还是收起来吧!”
李世民拍拍他的头道,“儿子送与父亲的礼物,哪有不好的?这又是你这辈子第一次挣钱买的,为父很是喜欢!乾儿,你真是长大了!”
李承乾听了父亲的鼓励,终于真正开怀起来,拿起包裹,对李世民道:“我还给弟弟妹妹们买了礼物呢,这是二弟的,这是三弟的……对了,还有东宫的师傅们,孩儿也跟他们买了礼物!”
长孙皇后闻言,暂时收住情绪,问道,“这些是先生告诉你的吗?”
“先生说,人首先要孝顺父母,第一次挣钱给父母买些东西是人之常情,直说到孩儿心里面去了,于是和先生分手后,孩子就去街市上买东西,去了那里孩儿看到一些玩具什么的,心里就想到弟弟妹妹们了,孩儿就想也应该跟他们买礼物,因为我是做大哥的呢!”李承乾答道,因一时说话太快,他换了口气,又道,“给父皇买毛笔的时候,我想起了师父们,他们平日里对我虽然严厉,可是心里是真心对我好的,先生说,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我买东西的时候才真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呢!”
听李承乾说完,李世民欣慰的点点头,侍卫回报过,胡戈确实没有细说叫李承乾要记得他的弟弟妹妹,而这孩子出于天性还是没忘记他们,可见这孩子是个有心人,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百年之后,在这人情淡薄的皇宫大院内,手足相残之事不会再重演。
长孙皇后疼惜的摸了摸儿子脑袋,问道:“你给这么多人买了礼物,给先生买了什么呢?”眼前的一幕给她冲击太大,而刚才听闻胡戈带儿子去街市上叫卖的那种惊讶,那种心中说不出的不妥之感,显是有些释怀了。
“我也想给先生买来着,可挑来挑去没有中意的礼物,最后给大家买了礼物也没有钱了,只剩那枚多出来无法剖开的铜钱,我想把它切成两半,一半自己收着,一半送与先生,父皇,你说这样行吗?”李承乾望着李世民问道。
望着如此聪慧的孩子,李世民在心中叹了一声,望向妻子,长孙皇后见他看过来,知道他在想起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对李承乾道:“乾儿,如此甚好,想必先生也会喜欢的!”
李承乾见母亲赞同自己的意见,拍起手来,对父母道:“父皇,母后,孩儿想回去看诗经了,没想到里面写的那些事,真正做起来是如此让人开心,我想重读一下!”
“呵呵,你看去吧,记得晚上别看太晚,明天还有功课呢!”长孙皇后欣然笑道,等李承乾起身,她又嘱咐道:“乾儿,给师傅们买的礼物暂时放在娘这里好了,现下不是拿出来的时候,你也不要同任何人说起你今日的经历,包括弟弟妹妹们,给他们礼物时不要说其他的,不然胡先生会有些麻烦!”
李承乾年纪幼小,一时不明白此中情由,疑惑道:“为什么先生会有麻烦啊?”
这时李世民拍了拍儿子的头,问道:“你喜欢先生吗?”
李承乾点点头,肯定道:“父皇,母后,我喜欢先生!”
“这就对了,喜欢先生就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今日之事,至于原因,等你大一点就会明白的!”李世民微笑道。
“嗯,父皇,母后,我知道啦!”李承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尽管他此时仍没搞懂父母的意思,但是他可不愿意先生有麻烦。
……
重操了一天旧业,胡戈身子也有些乏了,此时他正坐在军爷府上,等着他下差归来,明日是朝廷选定的良辰吉日,由柴绍和薛氏兄弟率领的平梁大军就要开拔了,此时他有些事情要找军爷商议,这几日实在太忙了,刚把土窑的细节完善了交了上去,今天又陪太子在外面体验了一天生活,想想这事不能再拖了,胡戈便想赶在今晚把事情解决掉。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军爷归来,老管家坐在大厅里已经陪他说了一个多时辰话,胡戈见天色已晚,怕老人精力不济,便起身道:“您老进去休息吧,我还是去一趟兵部吧!”
老管家见胡戈一定要在今晚见一面永思,知道他有重要事,便也没留他,道:“晚上路黑,归唐骑慢点!”
胡戈辞了老管家,由军爷府上小门而出,这小门是直接在坊墙上开的门,是皇帝为照顾股肱之臣,方便他们夜晚出坊特意开的,进出都不用通过每坊的正门,胡戈现下却是没有这个待遇。
出了光德坊,胡戈一路遇到几拨巡夜的士兵,他拿出段纶给他发的工部特急令牌,这才一路通畅,等到了兵部,只见部外戒备深严,院内灯火通明,胡戈心道这大战前夜,果然不是那般平静。
门口的军士询问胡戈来意,胡戈递上鱼符,只说找冉尚书有要紧事,请去通报一下,那军士点头应了,进去禀报去了。
胡戈等了一会,见一个红袍官儿朝门外走来,胡戈识得他,正是兵部司的郎中,胡戈上前给他见了礼,那官笑道:“归唐,这么晚了,真有要紧事?”原来那军士并没有直接通报给军爷,而是去找的兵部首司的主官。这时各部首司除了本司主管事务之外,还隐隐包含了现今各部委办公厅的职责,这兵部司郎中就像业务司主官兼部办公厅主任一般。
胡戈点点头,只道:“这事不好过夜啊!”
那人看了胡戈一会,道,“行,随我进去吧!”他知道胡戈和本部尚书之间的关系,在心里略作思考,便带胡戈进去了。
俩人来到大堂前,兵部司郎中没有照惯例让胡戈在门口候等,而是直接把他一起带着进去了,胡戈一进门就听到一员将军道:“今年四月起,陛下就令夏州长史刘旼、司马刘兰成伺机骚扰梁师都,这二人遣轻骑四处出击,践踏敌方庄稼,现在梁师都一方正是缺粮之时……”
这位将军一见胡戈进来,便停住不语了,只是目光带着警惕的打量着他,军爷一瞧见是胡戈,挥挥手示意那将军继续讲,自己便往外面走,胡戈见状也退了出来,不一会两人在堂外相见,兵部司郎中朝上官拱拱手便告辞了,胡戈和军爷走到兵部大堂外的长廊上,军爷才问道:“归唐,何事这么急?”
“我知道明天大军就要开拔了,我特意来给你举荐一位将才!”胡戈知道军爷军务繁忙,也不绕圈子,再说他们俩人也无须绕圈子。
军爷望着胡戈一笑,他深知胡戈为人谨慎,不会乱来,当下也无二话,只问是谁。
“席君买,你右金吾卫麾下的执戟军士!”胡戈道,也不多做解释,他相信军爷有识人之能。
军爷呵呵一笑,道:“你也认识他?”
“一面之交,不过此人武艺出众,胆大心细,是个人才,临阵磨练磨练,说不定会有惊喜!”胡戈回答得中规中矩,他虽然知道席君买的未来,却有口难言。
军爷一笑,这人他也略略有些了解,倒是有些与众不同,前不久才提拔他做了执戟军士,不过说到底只是涉及到一个九品武官的任用之事,倒叫胡戈连夜跑来,军爷心中虽然微感惊奇,但还是拍了拍胡戈的肩膀,点头应允了。毕竟胡戈是郑重其事的过来跟自己举荐人才,当下他也没有等闲对待,正考虑怎么安排席君买时,大堂的门被一员大将打开,朝自己这边探望,想是有事要自己进去相商,军爷见此人正是平梁主帅柴绍,笑着对他挥挥手,待柴绍走了过来,军爷笑道:“嗣昌,你的前锋里头还差不差人?”
柴绍见胡戈在此,冉毅又这般问自己,老到的他便猜到了事情的缘由,笑道:“还怕多一两个人?”
就在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在两个军方大佬的笑谈中,席君买的命运悄悄发生着改变,一颗大唐未来将星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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