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马上的汉子四十不到的年纪,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旧战袍,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阳刚之气,只见他此时并不答话,只是看着那管事模样的卫卒。
没到十秒钟,那卫卒已觉得浑身不自在,心中竟生出一丝怯意,再也不敢与那男子对视。
正当这卫卒忍不住左顾右盼寻找奥援时,衙门里有人听到门口动静,出来查看,一见马上之人,连忙躬身行礼,陪着小心说道:
“这几个是新调来的,不识得将军大驾,还望将军海涵!”出来的这人是个有见识的,他显然认出了马上的骑士。
“他做得没错,就是胆子小了点,蔡公可在?”那马上的将军问道。
“大人方才从政事堂议事归来,现在正在吏部司给二位郎中布置任务!将军稍待,在下立刻去通禀!”说完此人便转身准备进去通报。
“不必了,我自己去寻蔡公,牵我的马去转转,刚才跑得太急了!”只见马上之人跳了下来,轻轻的拍了拍马儿,将缰绳递给那人后,大步流星的走进衙门。
“大人,刚才那是何人?竟有如此威势?”卫卒心有余悸的朝牵马之人问道。
“幸亏你是碰到他,要是碰到别的脾气大的将军,一顿鞭子怕是少不了的。敢在吏部门前纵马的,哪个你都惹不起,可记住了?”卫卒口中的大人给这位新丁上着课。
“他又没穿官服甲胄,只穿一领旧战袍,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卫卒委屈道。
“他你都不认识?亏你还在南衙里当过差!光只看他骑的这匹马,在京城里就没几个人能及得上!这样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人物之人也是你敢瞎拦的?一点眼力价都没有,当年闻名禁军的京城防务副总管、右金吾卫大将军冉毅你可曾听说过?”
“啊,是他!?”竟然是当年的南衙军神!卫卒恍然大悟,难怪刚才那马上之人虽动也没动,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萧杀之意却让自己不由得惶恐不安起来。
“索性说与你听听,免得你以后再闯祸,你可知他去年辞官归隐,为何直到今天右金吾卫大将军一职还空着没有授人?”眼见卫卒们满脸不解的表情望向自己,那大人得意的说道:“那是因为陛下希望他能回心转意,所以才一直给他留着这个位子!”
官场上从来就难有秘密,何况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辞官,这事早已传遍了长安。
“多谢大人提点,小的替大人遛马去吧!”卫卒感激道。
“不必了,你还在当值,我亲自去遛!”说完,这位大人牵着朱龙马在吏部四处转悠起来,生怕有人和他抢这个遛马的差事。
在卫卒恭敬的目光中,这位临时客串起马夫的吏部员外郎牵着朱龙马一路远去,逢人便用不经意的口气点出此马的来历。
……
唐朝的政府机构分为中书省、门下省以及尚书省。这三省的分工一言以蔽之,就是中书省主发令,门下省重审议,尚书省掌行政。
刚才那位吏部员外郎口中的政事堂是三省的最高官员协商政事之地的称呼,此时是贞观二年,三省长官会晤多在门下省,待贞观后期一代名臣魏征死后,门下省的地位便在无形中渐渐下降,直到后来唐中宗李显首次执政时(李显中途被其母武则天所废,后又复起),裴炎任中书令,在他的坚持下,政事堂由门下省迁往中书省,这标志着政事堂设在门下省的黄金时代宣告结束,并拉开了审议机构在大唐中央政府中渐渐沦为橡皮图章的序幕。
而作为行政机构的尚书省则是中央政府中规模最为庞大的办公机构,下辖六部,这六部在唐太宗时按其重要性排名依次是:吏、礼、民、兵、刑、工。其中的民部就是后来的户部。
作为六部中地位最高的吏部,办公地点在尚书省左右两厢中左厢的头一座院落内,此时的吏部尚书正是身兼门下省名誉长官(检校侍中)、兵部尚书(以本官检校侍中,摄吏部尚书。就是说本官“兵部尚书”一职并未免去)、总监东官兵马事的蔡国公杜如晦。
而吏部司又是吏部第一司,乃四司之首,办公地点所在的位置相当醒目,片刻间军爷已经来到此处。
进门后,只见一名看上去年四十许的中年人正在对两个下属模样的官员交代着什么,言行举止中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
军爷见状,并未出言打断中年人讲话,只是自己寻了张椅子,靠着闭目养神起来。
一刻钟后,吏部司的二位郎中领命而去,军爷适时的睁开双眼,起身对此人行礼道:“蔡公!”
“永思不必多礼,今日此来,可是那蝗灾一事有什么变故?”见军爷昨日才离去今番又转来,杜如晦心知事情有变。
“蔡公,确实有变故,不过是好事!”军爷答道。
“噢?怎么个好法?”军爷给出的回答出乎杜如晦意料。但还没等军爷答话,杜如晦接着说道:“昨日我已经将此事连夜奏报陛下,陛下询问你怎么不自己去找他,永思,陛下很挂念你呀!”
见杜如晦提起李世民,军爷双手抱拳道:“多感陛下厚恩,只是我心如死灰,不愿再卷入朝堂之中。此次实在是事关重大,毅不忍见朝野间对陛下攻讧,故而破例为之。”
被皇帝挂念是多少为官者一生中梦寐以求的事情,不过对军爷来说,这些都换不回曾今失去的种种。
“永思,人死不能复生,时隔已近两年了,你也该重新成个家了。”叹了口气,杜如晦劝解道,显然他是知道其中内情之人。
军爷默默点点头,却没有接话。
顿了片刻,军爷开口说道:“**前在村中遇到一人,二十来岁年纪,此子器宇不凡,见识广阔,前些日里他在长安城中大肆收购鸡鸭,众人皆不解其意,直到今日……”
军爷抬头见杜如晦听得专注,他继续说道:“直到今日午时,长安鸡鸭送到灾区,他令人开笼,数万鸡鸭冲向地中捕食蝗虫,我亲眼所见,灭蝗效果确实极佳,据他估计,本村田间蝗虫灰飞湮灭也就在这一两日!”
“唔……永思确实亲眼所见?”听闻至此,连甚重养气,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杜如晦都有些神情激动,下意识里有些难以置信的疑问道。
“千真万确,从前到后我亲眼目睹!”军爷斩钉截铁的答道。
“不过蔡公,此人曾言,蝗虫自出土而飞起,其间有一个月时间,这一月间是灭蝗的最佳时期,如果错过,待蝗虫翅膀长成,他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军爷补充道。
“倘若如此,天下不复为蝗灾所惑矣!事不宜迟,走,跟我去面见陛下!”杜如晦上前拉住军爷的手,便要去觐见李世民。
“蔡公……”军爷站在原地没动,却也并没用力挣脱。
见状,杜如晦已经明白了军爷的心意,叹道:“唉,你呀你呀……”
军爷面带歉意的继续说道:“此子下一步打算是,请我协助派人打探关中有蝗情发生之地,他随后便运送鸡鸭扑杀,听说他不但收光了长安城内的鸡鸭,甚至利诱商贾远至洛阳收购,所费钱财,皆出自此人私囊!蔡公,人才难得啊!”最后一句,军爷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在心底他早被胡戈的义举所打动。
破家为国之事,书上记载得倒也不少,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想真正寻出这样一人,却也不是件易事。
“此子被你说得神乎其神,又颇识大体,说得我都想见见他了,可惜我琐事缠身,实在是走不开啊!”杜如晦脸上略带着遗憾的说道。
他现在身兼四职,其中三项是实职(吏部尚书、兵部尚书、总监东宫兵马事)一个为虚职(检校侍中),这些职务如果任意拿出一项来授人,被授之人在朝堂之上都可以被视作朝廷重臣,更何况四职被皇帝任命在同一个人身上,由此可见李世民对他的信赖之深。难怪贞观十七年朝廷在凌烟阁排二十四位功臣座次时,已死十多年的杜如晦仍力压魏征和房玄龄位居外臣第一(排他前面的长孙无忌和河间王李孝恭,一个是外戚一个是宗室)。
“蔡公,即使是为国事操劳,也要注意身体啊!”军爷见杜如晦面色偏黄,很关心的提醒道。
“都是老毛病了,我这就去禀报陛下,请他下旨令各地官员协助于你,你们先商量出的那个办法可行,就照着先实行,有什么进展及时给我通递消息。”说完杜如晦便朝外面走去,刚刚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过身来对军爷说道:“永思,听我一句,早日成个家!”
说完,杜如晦便叫人备马,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只留下军爷一人站在原地,望着房梁发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