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王洵又派出人手,连夜去拜访军中其他几位家住在长安附近中级将领的亲眷,以免他们因为没有做充足准备,受到战乱的波及。(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接着再召见襄郡夫人和她的丈夫,了解朝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一些重大决定的起因和经过。待把一堆无法回避的紧要事情处理完了,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这才喘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去自己的临时住处休息。
云姨和白荇芷、紫萝三人一直眼巴巴地在房间内等着,见王洵终于忙完了正事儿,赶紧端了茶点过来给他解乏。一家人边吃,边断断续续地讲述几年来各自的经历。有些事情本来王洵于家书中曾经提到过,此刻被追问着再度重述,依旧令几个女人红了眼睛。说到最后,无法回避地就涉及了封常清的惨死,以及王洵自己对朝廷痛恨和失望。云姨擦了擦眼角,低声说道:“你封四叔为大唐戎马半生,谁料到最后竟落到如此下场!听到消息之后,朝野当中,但凡心里头还有点儿良知的,有谁不悄悄扼腕?可咱们老王家几代人都领朝廷的俸禄,总不能在危难关头,反倒从背后捅陛下一刀吧?!那样的话,即便安贼将来真的成了气候,你也跟着封茅裂土,在儿孙面前提起今天的事情来,也未必会觉得问心无愧!”
“看您想哪去了!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您还不了解么?!”闻听此言,王洵赶紧低声解释,“我当然不会跟叛军搅合在一起!可有封四叔的前车之鉴在那,将士们人人齿冷,再逼着他们跟叛军拼命,我下不了这个狠心,自己也觉着不值得!”
看着王洵过早憔悴的面孔,云姨心里很是不忍,点点头,用极其缓和的语气追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即便掉头西返,躲远远地去静观时局发展,表面上总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暂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王洵咧了一下嘴,苦笑着摇头。“孩儿本事实在有限,能够保证自己的家人平平安安,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将来,呵呵,谁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变化。反正眼下就凭孩儿手中那一万多弟兄,即便全冲上去,也不够安禄山塞一次牙缝儿!”
“那倒也是!”即便不通军务,云姨也明白眼下叛军风头正盛,无论是谁带着万把兵马上去阻挡,都等同于自己找死。沉吟了片刻,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国家大事,作为一个女人,我实在干涉不了。何去何从,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总归咱们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但家里头的事情,我却得摸着良心唠叨你两句。你也别怪姨娘人老多事儿。”
“哪能呢?!您尽管说就是!。”王洵被后半句说得有些心虚,偷偷看了白荇芷和紫萝两个一眼,低声回应。
“那姨娘我可就不客气了!”云姨抿了口茶水,慢慢坐直身体,“我今天看见襄郡夫人跟在你身后,恨不得立刻将她的两个女儿塞给你侍寝。我们那桌酒席上,方家的几个女眷,也一直追着我问长问短。你也老大不小了,家中需要有个替你主持内宅的人。不能老这么拖着,否则拖得越久,找上门来的麻烦就越多!”
“嗯!”王洵又看了白荇芷,不想现在就把问题摆在明面上谈。云姨遵重长安人的传统,一直主张门当户对。可自己见过那些门当户对的女子,要么肤浅张狂得如风中败草,要么麻木不仁得如行尸走肉。哪有一个像白荇芷这般,既懂得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又能为了自己拔出刀子来跟别人拼命?!
“当然,像你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要求你只娶一个女子。”云姨笑了笑,继续缓缓说道,“可家中主事的正妻,只能是一个。否则内宅就不得安宁了。我觉得荇芷这孩子就是不错的人选,你说呢?!”
“啊!”王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云姨两眼发直。白荇芷已经抢先一步拜了下去,抽泣着道:“能和二郎比翼双飞,已经是孩儿我的福气。孩儿出身卑微,实在不敢再奢求更多”
“傻孩子!”云姨低声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抚摸白荇芷的头,“长安城都没了,还扯什么出身富贵贫贱?即便是万户侯又能怎样?大难临头之际,还不是也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东躲西藏?!以前是姨娘想不开,可这几天,你做的事情,姨娘件件都看在了心里。明允当初有眼光,这点上,姨娘真的不如他!”
白荇芷苦尽甘来,又悲又喜,只管流着泪摇头。云姨从胡床上慢慢站起身,又信手扯过紫萝,“照理儿,你跟明允最早,应该排在荇芷前边。可你性子太柔,眼下又恰逢乱世。所以只能受些委屈,做一个平妻。姨娘以后保证天天拿眼睛盯着,让明允一碗水端平就是!”
紫萝自打十三岁起就跟了王洵,明白大户人家的规矩,平素只求自家主人成亲之后,新妇能容得下自己这个旧人,不敢指望更多。此刻听云姨安排白荇芷做王洵的正妻,安排自己做平妻,心里虽然觉得有些酸楚,可更多的是轻松和感激,揉了揉眼睛,缓缓跪倒:“紫萝一切都听您老的安排!”
“关键还得看你家郎君,老身也未必能做得了他的主!”云姨一手模着一个女孩子的头,笑着打趣。
王洵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满脸欢喜,“孩儿是您一手拉扯大的,当然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况且,况且荇芷,荇芷跟紫萝两个,都是,都是一等一的好”
“一等一的好,你还在大宛纳什么谷子、麦子!”云姨用手指戳了他额头一记,笑着数落,“跟你阿爷一样,除了仕途上拿得起放得下之外,其他方面,多时也不知足!你们两个今后得好好看着他,否则再过几年,芝麻、高粱、黍子、糜子就都有了,甭用再请佃户种地,自己家里就是个吃不完的大谷仓。”
白荇芷和紫萝含着羞点头,目光看向王洵,却满是温情与敬慕。又聊了几句家常,云姨推说自己年老体罚,需要早点儿休息。却拒绝了两个年青女孩子的殷勤,自己捶着腰走了。屋子中剩下小夫妻三个,自然是说不尽的相思,诉不尽的柔情。直到东方发白,才胳膊挨着胳膊,沉沉入梦。这一觉,竟是若干天来,少有的熟。
第二天,派往联络其他将领家眷的士卒陆续返回。结果与在方氏一族获得的大同小异,除了几个将领的直系亲属之外,其他族中长辈都是说故土难离,婉言谢绝了王洵的好意。顺带着把族中最年青,最为机灵的男孩子送了过来,请求大将军多多提携。
王洵无奈,只好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然后整顿车马,绕路去跟大军汇合。远远地再度看到了长安城,浓烟依旧沉重地压在城头上空。路上逃难的人却稀少了许多,想必是边令诚等人为了讨好安禄山,动手封锁了所有城门。即便如此,抢劫、杀戮和奸淫等暴行,在路上依旧随处可见。王洵仗着自家队伍的规模足够大,出手杀散了几伙暴徒,但对于整个灾难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作用实在有限。
由于队伍中有很多女眷和儿童,所以也不可能走得太快。好在边令诚正忙着考虑如何讨好新主子,倒也没时间再广派人手追杀王洵这条漏网之鱼。大队人马走走停停,第一个晚上怕遭受什么不测之祸,不敢进任何城镇休息,只能在野外扎营过夜。第二天早早地爬起来咬着牙继续赶路,直到沿途已经很少见到大股逃难人群了,才偷偷松了一口气,打出方记商队的旗号,到醴泉城中补给。
醴泉城中,倒也还算平静。由于不在圣驾西狩的必经之路上,逃往这个方向的长安百姓不多。而当地县令昨天下午也接到了咸阳县令用快马送来的示警,提前做足了应变准备。王洵等人进城后,非常轻易地便找到了适合投宿的客栈。队伍中几个胆子大的少年耐不住旅途寂寞,还向方子陵告了假,结伴去集市上逛了逛,带回来了许多地方特产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只可惜,这份宁静仅仅持续到了傍晚时分,便彻底宣告结束。一阵苍凉的铜锣声,突然从城头的敌楼上响起,瞬间将恐慌洒满了全城,“铛铛,铛铛铛铛”
暮色中,有缕暗黄色烟尘由远而近。曾经从渔阳打到长安,留下一路尸骸的曳落河,杀过来了!(注1)
注1:曳落河,安禄山帐下精锐,由契丹、奚族等辽东部落武士组成。在安史之乱的前期,杀孽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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