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事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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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统帅部的这两天里,唯一让任飘零满意的是自己新任副官罗萱的工作能力。虽然罗萱被调到自己的身边,总是免不了有着某些政治上的用意,但是抛开其他不谈,这个女孩倒真的是不愧为轩辕军校的高材生,在处理事务的过程中一点都没有生活中的害羞,相反是干净利落、雷厉风行,而且记忆力非常好,对于琐碎事物的安排能力也很强,帮任飘零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大大减轻了任飘零的负担,让任飘零不得不叹服,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但即使有罗萱的帮助,任飘零还是异常的忙碌。他不断的催促着划归他指挥的各支部队集结的进程;同各部门进行着繁琐的交涉,以便获取自己所需要的资料和物资;下令组建自己的幕僚团,将自己看重的几员军官如孟明远、龙浩天、夏守宜、舒雯等人从各处召集过来;同时遥控指挥蓝讯逐步退却,避开联军的锋芒以保存实力——这道命令是顶着罗迦的强大压力下达的,为此差点和罗迦闹翻;最后还是将希望寄托于任飘零的罗迦做出了一定的让步,这才把事情平息了下去。但任飘零感受到了罗迦的愤怒,两人之间无形中又拉开了距离。由于意识到彼此间再也恢复不到当年在第十七舰队师的时候那种亲密无间了,任飘零感到自己的心情有些沉重。

    另外,虽然王杰这个讨厌的家伙正好不在,但是当年志同道合的战友也已经七零八落了。胡跃阵亡、常诚被俘,阴天行伤好之后被调去主持一项秘密任务,甚至连冷枫都不知道其中的详情。剩下的萧文暂时代掌总政治部,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找不到人影;易水寒身为幕僚总监,也同样日理万机。

    所以总的来说,任飘零对于轩辕行星的气氛感到非常的压抑,也理解了冷枫为什么要求自己早点上前线。虽然仅仅离开了三个月,但就是在这三个月里面,军中展开了清洗运动,包括共和国元老郭重威元帅在内的一大批非罗迦系军官受到了处置;内务部在整个军队横行无忌,无法无天,以至于军部人人自危;负责制定作战计划的总参谋部自从水傲天走后,由于继任者与罗迦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所以变得唯唯诺诺、死气沉沉,成为了罗迦一个人的传声器,再也无法起到原先纠正、辅佐的作用。

    如此难受的环境,再加上前线日渐严峻的形势,使得任飘零几乎忍不住先行轻装前往西线——哪怕会因此受到游击队的袭击。而任飘零之所以没有成行,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要和水云见一面。虽然已经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但是任飘零还是决定要见她一下,否则实在是不能放心的离开——事实上,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三个月前在水傲天落难的时候居然会离水云而去。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性格柔弱的女孩,在父亲遭遇如此不幸,又身处当前政治上风声鹤唳的时代,会怎样生活。

    迷底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候,不过事情却大大的出乎任飘零的意料。

    当任飘零赶到了冷枫提供的地址时,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里是如假包换的贫民区,到处是乱丢的垃圾,几个残疾的退役军人正无聊的蜷缩在墙角,衣衫褴褛的乞丐一见到任飘零过来,纷纷涌上前去,伸出了颤抖的双手。人们的目光是一种麻木了的迟钝,一种接近死亡的灰色,仿佛根本就无所谓于一切,包括了荣誉、情感、道德、尊严,所有的所有,为的都是非常简单的两个字——“生存”。

    战争的延续,造就了不败的英雄,但是很少有人会去注意到在不败英雄的背后却是无数的炮灰尸骨和悲伤的孤儿寡母;在国家利益荣誉和豪门灯红酒绿的幕后,是多少破碎的家庭和沉重的悲伤;当热血的青年和激情的军人,怀着梦想和豪情奔赴战场的时候,数以万计的普通百姓正在为了自身的生存而挣扎。

    这样的景象,不分民族,无论国家,在所有进行着战争的国度里都是存在着的,只是人们往往被豪言壮语、被鲜花荣誉所迷惑,看不见这样的社会阴暗角落。历史习惯于歌颂强者,习惯于崇拜胜利,从凯撒到拿破仑,从秦皇汉武到成吉思汗,人们记住的都是战功赫赫的名将,创造伟大帝国的君王,又有谁去追念在如此赫赫武功的背后,那些任凭命运煎熬的弱者——哪怕这些因为战争而死亡的弱者以千万计算。

    出身豪门、投身军旅的任飘零平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一切战争给人们留下的惨状,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矢志捍卫的国家竟然还有如此悲惨的角落,所以这里的人和事让他感到震撼,平生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起苏有望的理论来。

    不过,现在的任飘零不得不立刻中断这些思考,因为他在门口迎面碰见了水云。

    一身简朴的衣服,腰间兜着围裙,头发蓬松而散乱,脸上洗尽铅华,两眼充满着血丝,显然是睡眠不足。正准备出门的对方也显然没有想到任飘零会找到这里,当下也是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

    只是,任飘零不禁有些心酸。这还是那个水云吗?那个千娇百媚、惹人怜爱的水云吗?那个堂堂华夏共和国总参谋长的女儿吗?那个在上流社会的派对中应付自如、谈笑风生的名门淑女吗?那个拥有着非凡的音乐天赋,气质高贵典雅的才女吗?

    “小云,谁来了?”

    屋内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一个朋友。”

    水云定了定神,无声的让开身体,示意任飘零进来。

    任飘零挤了进去,这里与其说是一间房屋,不如说是临时的搭蓬。狭小的空间在堆置了家具之后,几乎没有容身之地;潮湿的房屋散发着一股霉味;昏暗的光线让人产生一种不舒适的感觉。

    “飘零将军,您是任飘零将军?”

    屋内的男人站立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向任飘零行了一个军礼。不过任飘零发现这个男子的一条腿已经被锯掉了,半个脸有着被烈火烧烤的痕迹。

    “你是……”

    任飘零迷惑的问道。

    “报告将军,俺以前是第七十三陆战师第五步兵团第三营第一连第二排三班上士李德福,七年前参加过第一次林序争夺战,当时您曾经担任过俺们连的代理指挥官。”

    “噢!你好!”

    任飘零点了点头,第一次林序争夺战是他参加的第一次战争,那个时候他刚刚从军校毕业,刚刚和水云在外公的生日宴会上相识。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我们有事情要说,你出去买点菜回来!”

    水云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那个男人显然很老实,当下应了一声,就柱起了拐杖走了出去,留下水云和任飘零单独留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他是我丈夫!”

    终于水云开口了,但是这平淡而又简洁的五个字,顿时让任飘零感到一阵眩晕。即使是不败的名将,一下子也陷入了混乱之中,还没等他开口,只听水云自顾自的说道:

    “他是一个好人,父亲死了之后,他一直照顾我,我们同为天涯沦落人,他是一个在战争中受伤而残疾的退役军人,我是一个列入内务部‘政治不可靠者’的审查黑名单的女人,老天注定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为什么?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找冷叔叔?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嫁给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要自暴自弃,这么糟踏自己的人生?”

    任飘零激动的质问道,不仅是因为水云的结婚,更因为她如此的自暴自弃。那片云,那一片安静的云,那一片飘逸的云,那一片自由的云,那一片纯洁的云,生来就注定应该生活在钟鼎玉食,注定应该受到呵护,注定应该受到滋养,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地方,任由着自己枯萎呢?

    找你吗?

    水云的心里默默地流泪。在出事的第一时间里,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任飘零——那个才华横溢、壮怀激烈的年轻军官,她多想扑到他的怀抱中放声的痛哭,多么想让他来帮自己遮挡着漫天的风雨。

    但是他不在。

    他在前线。

    他指挥着千军万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建立了一个又一个的辉煌,他是如此的灿烂,如此的辉煌,令整个宇宙为之夺目。可是他离自己却是这样的遥远,遥远的都不知道在哪里。

    她不知道任飘零随后遇刺受伤的事情——这是华夏军的最高军事机密,她知道的是自己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她还知道所有的亲友都如同瘟疫一般的躲避她,她更得到了冷枫明确无误的暗示——任飘零是如日中天的名将,是民族英雄、战争英雄,他的身边决不允许存在着一个政治上可疑的妻子;一场预备好的政治联姻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而她,前总参谋长的女儿、政治上的可疑者,必须离开。

    很巧,去冷枫那里的时候,她看见了罗萱;并且在冷枫刻意的安排下,她知道了罗萱即将被调到任飘零的身边。那是一个单纯的、美丽的女孩,那是一个很阳光、很灿烂的女孩——就和她从前一样。最重要的是,这是最高统帅部的意图。

    所以,这样的一个女孩能够带给任飘零更加光明的前途。

    而她,不能。

    不过,她没有把这一切和任飘零述说,一切都过去了,没不要,也懒得说;唯一需要的反驳的是任飘零对她的丈夫的轻视。

    那段时间里,她万念俱灰,好像死了一般,犹如行尸走肉。幸好遇到了他—— 一个在战争中捡回了性命但是丢掉了一条腿的男人。他没有任飘零那么才华横溢,也没有任飘零这么前途似锦,更没有像任飘零那样在战争中获取辉煌,他只是千百万走上战场、然后又幸运的回来的普通士兵,但是他却救了她,也照顾了她。

    虽然之前她一直只是把他当作了可以躲避风暴的避风港,多少也有些为了报复任飘零的自暴自弃,但是现在她却突然醒悟到,其实自己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男人。不需要有辉煌的事业,不需要有出众的才华,不需要权势荣华,不需要前程锦绣,只需要有宽厚的胸膛,只需要有温暖的臂弯,能够安慰自己,保护自己,帮自己遮挡外面的风雨!

    所以,她必须反驳:

    “那个男人?你凭什么轻视那个男人?别忘了,他曾经是你麾下众多的战士中的一员。不错,你是战争英雄,你是不败的名将,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士兵充当炮灰,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和尸骨来为你铺设胜利的道路,你任飘零一个人又能怎样呢?你能凭借自己一个人获取胜利吗?”

    任飘零呆住了,其实他并没有轻视任何人的意思,只是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而如今他更被水云的这番话惊呆了,这些话实在不可能是以前的水云说出来的。沉默了很久,任飘零方才叹了一口气,盯着水云的眼睛,很诚恳的说道:

    “水云,对不起,我并没有想伤害或者轻视任何人;我知道以前我一直忙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忽略了你,让你受了很多苦。往事如烟,我希望你我都能够将以前的所有一切都抛弃掉,重新开始,好吗?”

    水云被转过身体,忍住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珠,幽幽的说道:

    “太晚了,飘零!我知道你有抱负,有才气,但是你的热血,你的激情,属于你的军队、你的国家、你的民族、你的理想,永远不可能完全属于我!

    我很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相比起那些豪言壮语、理想抱负,我更需要的是一个关怀我、体贴我的男人。现在我找到了,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可以每天看到自己的丈夫,可以太太平平的过自己的日子,可以不必日夜担惊受怕,可以不必忍受寂寞孤独!

    你不能,他能!

    所以,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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