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只听说过他们这一带有个杀猪女状元,那时只当作逸闻趣事,并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直到那天在赌场上相遇,贺玉堂第一眼就被这个虽是蓬头垢面,却是目光清明的女孩吸引住了。
看着她在一屋子赌徒中耍弄心机,虚与委蛇,假痴扮呆,把那么多大老爷们蒙得团团转,他突然不可扼制的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很想接近她,了解她,看清那双慧黠的眼睛后头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玲珑心。
所以,当银钩赌坊请他今日来打擂台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答应了。再相见时,章清亭又一次给了他惊喜,在那一瞬间,他几乎都认不出来她来了。
虽然换了身新衣,但那衣裳并不华丽,也没有金银珠花来装饰,脸上的淡淡脂粉并不足以迷惑人的视线。让人惊奇的是,她梳洗整齐之后,整个人的形象气质,完全不一样了。要不是那双似曾相识的灵动大眼,他真要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走错了地方。
他还没想明白,身体却先于意识走上前去,开口请她吃饭。说完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唐突?还好,章清亭并没有拒绝他。要不,他一定会失望吧?
当他打完马吊,独自来到福兴楼冷静下来,对章清亭开始生出一种更深的探究心理。
言语可以模仿,心机有可能是天生,但见识和礼仪却非要靠长期的训练不可。他故意点了一大桌极其精致繁华,却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菜肴,就是想考较一下她的真实水平。
没想到,章清亭再一次让他惊讶了。
可与此同时,贺玉堂也清楚的意识到,她所拥有的素质绝不是一个杀猪女所应该具备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贺玉堂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直接的问了出来。
章清亭故作讶异,“贺大爷这么问是何意?”
贺玉堂看着她睁着慧黠的大眼睛,又流露出那种装疯卖傻的小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欢喜和纵容的情绪在作崇。本待追问,却只化作一声叹息,“张姑娘,你这样……真的会让我看上你的!”
轰!章清亭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贺玉堂若是跟她谈马吊、谈穿衣、谈饮食甚至谈赚钱都可以,为什么要对她说这种话?
章大小姐书是读了不少,什么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才子佳人的戏曲传奇也都知晓。虽然时不时也会对花叹息、临风洒泪,有些女儿家的旖旎绮思。甚至偶尔动动小春心,幻想一下有个英俊潇洒的侠客或是玉树临风的书生对她倾心表白,自此后,便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可是,她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一个陌生的年轻异性对自己这么准确无误的表达好感。
该怎么办?章大小姐完全晕乎掉了,心怦怦跳得跟小鹿乱撞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化成了一团浆糊。只是本能的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坐着,这时的反应完全就是凭借本能和多年教育的累积了。
贺玉堂就见她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腾地站了起来,“你……这……你是不合礼数的!这……这男女授受不亲!”
章清亭的话音里都打着颤了,她自以为自己说得很大声,其实听到旁人耳朵里,却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声。
话说完了,章清亭好似卸下了千斤包袱,背挺得笔直,好象后面有鬼追似的扭头就走,连踢倒了凳子也浑然未觉。
外间里,张金宝正吃得满嘴流油,忽见大姐跟个木头人般笔笔直的出来了,速度之快,令人侧目。他觉得奇怪,待要出声,嘴里还满塞着肉,只能发出呜里哇啦的声音。可大姐也不理,径直出了门。他忙起身,想想又回手把那半只没吃完的烧鸡笼在袖里追了出去。
贺玉堂在里间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也不追赶,到窗前目送着章清亭离去。嘴角带着笑,慢慢地品着手中的酒,默默的把张蜻蜓这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遍。
章清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在街上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沁出一层细细的汗,才慢慢恢复了镇静。
“姐!大姐,咱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张金宝肉吃多了,出来得又急,口渴得很,想回去喝水了。
章清亭的心还不能完全静下来,抬眼瞧见旁边有家银铺,忽地想起一事,转头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街上逛逛就回!”
“那我陪你吧!”张金宝的殷勤让章清亭有些闹心。
忽然闻见他身上的香气,皱眉掩鼻,“你身上这是股子什么味儿?”
张金宝很是得意的抬起左手,把一直紧捏着的袖子张开,“你瞧!”
章清亭这才瞧见,那油乎乎的烧鸡已经把袖子都沁得透了,她甩了一记眼刀过去,“真没出息!”
张金宝一吐舌头嘟囔着,“反正是给了银子的,咱们三人也吃不完,不拿白不拿!”
章清亭正好有了主意,“你瞧你这一身,快回去洗洗!明儿还要跟我去赌坊的,让人瞧见,成何体统!”
是哦!张金宝这才记起,现在自己可肩负着跟大姐一起做正经事的重任,不可失了体面!
“诶,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姐,你逛完了也早点回来!这就快天黑了!”
“行啦!我知道啦!”章清亭没好气的应了。
张金宝扭头走了两步,忽又转回来,嗫嚅着叫,“大姐……”
章清亭没见他走远,还不放心去办自己的事,不耐烦的问,“又怎么啦?”
见他这神情,却忽地明白了,从荷包里数出二十文钱,“晚上你们自点着吃吧!”
接了钱,张金宝这才转身回去了。
等他走远了,章清亭才转身悄悄进了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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