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没以前要紧了,方宏达上起班来就有些松松垮垮的。这天他在去委里的路上碰见了两个熟人,多聊了一会儿,赶到计生委时已经九点多了。他见办公楼过道旁堆着一chuáng被子,一男一nv蹲在被子前。一眼瞥见方宏达,那男的就走过来,“咚”一声跪在方宏达面前,大声哭喊道:“方主任您要为我做主啊我冤枉啊”
方宏达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宁建军你又来闹,到底谁冤枉你了?”
宁建军原是市建设局的一名副科长,因为头胎生的nv儿,两年前在手续全无的情况下,强行生下第二胎,市纪委给了他双开处分,即开除干职和公职,并让计生委安排人给他下岗在家的老婆做了结扎手术。二胎是个儿子,宁建军觉得双开和结扎老婆,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老婆的结扎手术出了问题,伤口流脓,补做了几次引脓手术,将伤口掏了个无法长拢的酒杯大的dòng,也没能把脓止住。宁建军就三天两头地带着老婆找市纪委和计生委,方宏达也不知这是第几次接待他们了。
方宏达让宁建军跪着,自己进了办公室。宁建军就赶忙站起身,跟着迈进mén。方宏达虽然对宁建军有些厌烦,却也同情他的处境,不想对他过于冷酷,就说:“宁建军,计生委对你老婆也算仁至义尽了,她住院做手术没要你出一分钱,还给了些营养补助,你还说冤枉。你说我们还能怎么样?”
不想这回宁建军只字不提老婆手术的事,他先从左边衣兜里掏出一个申请补办《二胎准生证》的报告,又从右边衣兜里拿出一些关于nv儿是病残儿的医院证明材料,一并放到方宏达的桌上。方宏达觉得好笑,说:“你的事是早就有了定论的,这个时候还要补办什么《二胎准生证》,你不想想这有可能吗?”宁建军说:“当然有可能,人家当官的可以办《二胎准生证》,我为什么不可以办?你们不给我办也行,我连铺盖都搬来了,我和老婆就住在计生委不走了。”方宏达说:“当官的办《二胎准生证》的不是没有,我也承认,可人家手续齐全,合理合法。”宁建军冷笑道:“你敢保证当官的都合理合法?”方宏达说:“那你说谁不合理、不合法?”
宁建军一字一顿道:“吴早生。”
吴早生确实是生了二胎。不过吴早生的二胎是到计生委办了手续的,计生委的人都很清楚。吴早生的老婆是宁建军过去所在的市建设局的一名科长,十多年前她就给吴早生生下一个nv儿。原来也没听说这个nv儿有什么máo病,等到前年考上大学后,吴早生夫fù突然宣布说,nv儿得了一样除了医生别人都说不来的怪病,据说这样的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所以吴早生和老婆在省人民医院开了证明,到计生委来批了二胎指标,生下一个儿子。对此,建设局已有不少人给市纪委和计生委写过举报信,纪委还责成计生委认真复查过吴早生二胎指标的相关手续。原来吴早生这二胎指标是张思仁做计划统计科科长时办的手续,具体经办人是当时的副科长杨青yù。后来张思仁提了副主任,分管法规监督科和纪检室,复查又由他牵头来搞,方宏达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在超生指标审查领导小组会上听张思仁宣读过复查结论,说是吴早生nv儿病残证明材料属实,二胎审批手续齐全,是合法生育。接着张思仁又把这个结论报到市纪委,市纪委也表示认可,这事就成了定论,从此便不再有人举报。
不想今天宁建军吃饱了撑的,又把吴早生的事揪了出来,他也不想想自己是谁,而吴早生是谁。因此,方宏达劝宁建军说:“吴早生的事早就查过了,他的二胎有合法证明材料和各种相关合法手续,你怎么扳得倒他呢?”宁建军大声说:“还不是因为他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否则早就跟我一样被双开了。”
宁建军话音没落,忽然mén外进来两名保安,他们二话不说,架着宁建军就走。宁建军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大叫道:“方宏达你***,文的没理,来武的,你是**的官,还是国民党的官?方宏达我**祖宗十八代……”还没喊完,宁建军就被拖出了mén。然后他的声音从楼道上渐渐小了下去,办公楼里又恢复了宁静。
这两名保安也不知是谁叫来的,其实方宏达还想跟宁建军多说两句。这几天方宏达正找不到事情做,计生委好像已有一阵子没人上mén吵闹了,还真让人感到有些寂寞。
望望大开着的办公室的mén,方宏达莫名地有些不快。
后来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宁建军留下的那堆纸片上。方宏达随便翻了翻,便一把抓到手上,出了mén。宁建军的老婆还呆呆地蹲在铺盖旁,方宏达把那把纸片塞到她手上,说:“这些材料,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杨青yù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杨青yù说:“方主任,张主任请您到他办公室去一下。”方宏达像没听清杨青yù的话似的,还在楼道里站着,没有任何表示。杨青yù还以为方宏达没听清她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方宏达这才迟疑着转过身,跟杨青yù去了张思仁的办公室。
过去有什么事情,都是张思仁跑到方宏达的办公室来向他请示,现在刚好倒了过来,要他上张思仁的办公室去了,这多少让方宏达有些难以接受。但难以接受也要接受,这是官场上的规则,谁都改变不了的。
方宏达进了张思仁的办公室,张思仁很客气,立即站起身,亲自过来把椅子挪到了方宏达的屁股下面,这让方宏达面子上稍稍好过了些。
两人坐定后,杨青yù就自觉走了出去,同时把mén给轻轻带上了。
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张思仁便用一种随意的语气说:“方主任刚才被宁建军缠住了吧?”方宏达说:“也没什么,搞计生工作的人,这样的事经历得还少吗?”张思仁说:“我看我们对他也不要过于迁就,以后少理睬他一些。”方宏达说:“是的,这样的人你越理他,他越觉得有味。”
就这样将宁建军说了一阵,也不见张思仁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方宏达就试探着说:“张主任没别的吩咐,我就走了。”张思仁说:“没事没事,是想跟老领导聊一聊。”方宏达就起了身,说:“什么老领导,如今你才是领导。”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方宏达在桌边呆坐着,心想张思仁叫自己过去,难道真如他所说,仅仅是想聊聊?方宏达摇摇头,觉得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他琢磨了一下,莫非是吴早生的事还有什么蹊跷,张思仁害怕宁建军闹出什么麻烦来?可吴早生这事早已公开化了,有什么值得这么小心的呢?
方宏达正疑huò间,忽然手机响了,是周时势打来的。周时势说:“宏达你到帝都来一下,给你介绍个朋友。”方宏达问:“什么朋友?”周时势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赶到帝都,原来是省《人口报》的丛记者来了,方宏达也是认识的。周时势说:“本来我们要开餐了,丛记者说没有你方主任在场,他不端杯。”方宏达握住丛记者的手说:“感谢丛大记者还记得我方某人。”周时势说:“口头感谢不行,得拿出行动来,敬丛记者三杯,今后楚南的计生工作还要靠丛记者多多鼓励。”
方宏达就跟丛记者喝了三杯,席上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因为丛记者下午还要回省里去,酒至半酣就停下了。方宏达主动到吧台签了单,顺便要了两条大中华,塞进丛记者的包里。丛记者假意拦了拦,嘴上说:“方主任你每次都这么客气,我又没为楚南的计生工作出过什么力气,真不好意思。”方宏达说:“楚南的计生工作过去您报道得多呢,今后还要继续关注哟。”丛记者将包提到手上,点头说:“那是那是。”
送走丛记者,周时势对方宏达说:“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两人回到包厢后,周时势谨慎地往身后那道已经关上的mén瞟了瞟,说:“那天晚上的常委会最先是按原来的方案要通过你的,不想要表决时,钟守chūn提出了异议,对列席常委会议的吴早生说,‘组织部mén详细考察过没有?除了方宏达,计生委还有没有更适合的人选?’我正要替你说几句,不想吴早生先开口提了张思仁的名字,接着好几个常委都附和说张思仁人年轻、业务能力强,也是合适的人选。最后郭东南表态说,‘既然大家都觉得张思仁不错,我看就张思仁吧,方宏达同志以后再考虑。’就这样定了张思仁,他的材料还是过后组织部mén补办的。”
听周时势如此说,方宏达一时没有言语。郭东南和钟守chūn两个人跟周时势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在楚南市干部中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方宏达没想到,他竟然不知不觉夹在中间,成了牺牲品。
这时只听周时势又说道:“宏达啊,这事怪我没处理好,是我错误估计了形势,看来张思仁后面的工作做得很到位,事前你我一点儿风声也不知道。”
这一天是一个什么世界卫生组织活动日,市卫生局组织部分医院的医生走上街头为市民义诊,街边坐了一排穿白衣、戴白帽的医生和护士,前边拼着条桌,上面摆了医疗器械和宣传资料,不少行人都停下来,让医生听诊或拿了资料翻看。
方宏达对这些街头风景向来没有多少兴致,所以从街边经过时,他只顾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并不怎么在意。这时忽然从人堆里走出一个人来,喊了声方主任。
方宏达驻足一瞧,是自己单位办公室的熊主任,他正站在人堆里,往下褪着臂上那只挽得高高的袖口。方宏达说:“熊主任你也在接受义诊?”熊主任笑道:“我从这里经过时还没几个人,是被医生扯过去的。反正是义诊,不要掏钱,顺便量了一下血压。”方宏达说:“怎么样?还正常吗?”熊主任点头说:“正常正常,正常得很哩。方主任你也诊一下吧?”
“诊什么?没病没痛的。”方宏达说着,就要走开。
熊主任很热心,说:“没病没痛也不妨诊一下,诊个放心嘛,这里的医生比在医院里热情得多,去享受一下在医院里享受不到的免费服务嘛,又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说着就将方宏达往人堆里扯。
方宏达不好拂了熊主任的盛情,只好随他挤进去,站到一位医生面前。
那医生刚打发走一个人,回头对方宏达亲切地说:“先生有什么要咨询的?”方宏达想,这里的医生果然比在医院里热情多了,看来听熊主任的没错。只是一时又想不出要咨询什么,便看看桌上的血压表,说:“就给我量量血压吧。”医生爽快地说声“行”,伸过手帮方宏达把衣袖撸上去,然后打开表盖,开始给方宏达量血压。
方宏达配合着医生,很快将血压量完。可医生没有立即说结果,问方宏达近来有什么异样感觉没有。方宏达摇摇头说:“没什么异样感觉呀。”医生说:“工作上是不是有什么压力?”方宏达笑道:“有什么压力?成天喝茶看报纸,比你们当医生的可轻松多了。”
医生不吱声了,皱皱眉,把目光从方宏达脸上移开。方宏达心里不觉就有些紧张,小声问医生道:“是不是高了?”医生点点头说:“有点儿偏高。”方宏达说:“多少?”医生说:“12主任忙搭腔道:“这个数是高了点儿,正常是9医生对方宏达说:“你最好到医院去仔细查查,适当开点儿yào,或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方宏达向来身体不错,平时的生活和饮食因为有侯yù秀照顾,也算是讲究的,所以他不太相信自己会得高血压。但那个医生的话又不可不听,加上熊主任也说身体是**的本钱,对身体负责就是对**工作负责,切不可掉以轻心。第二天,方宏达便跑到医院做了一番检查,果然血压有些偏高。给方宏达看病的瞿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他不同意,瞿医生只好开了一大包yào,让方宏达提了回去。
方宏达回到家里的时候侯yù秀还没下班,方宏达把yào往桌上一扔,坐在沙发上发了一阵呆。他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的高血压,莫非是没当上那个狗屁计生委主任,心情不畅引起的?如果是这样,你方宏达也太没出息了,这么一个小坎你都迈不过去。
正这么胡luàn想着,侯yù秀下班回来了,见方宏达不声不响缩在客厅里,觉得奇怪,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竟然比我还先回家。”
方宏达没理睬她,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侯yù秀这时见到了桌上的yào包,就打开瞧了瞧,疑huò地说:“是你的yào?这可都是治高血压的。”又低头拿过yào包里的病历单,翻了翻,一边又说道,“你是什么时候有的高血压呢?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半句?不过现在发现也不为迟,只要按照医生的吩咐服yào,是会很快降下去的。”
侯yù秀是个心疼丈夫的好妻子,从此就把方宏达当做病人来服shì,天天督促他按时服yào,还买了有关高血压方面的医疗书籍,吃喝拉撒严格按书上说的进行cào作。生命诚可贵,方宏达自然也爱惜自己的命,跟侯yù秀配合得很默契。
就这样一个疗程下来,方宏达再去医院复查,血压得到控制,还稍稍有些下降。他很高兴,像是重新拣到一条命一样。晚上躺到chuáng上,想起两个多月来总担心身体吃不消,一心只顾治高血压,夫妻俩也没好好亲热一下了,就搂过侯yù秀,想有所作为。谁知到了关键时刻,方宏达变得不中用起来,尝试了好几回都不得要领。最后方宏达泄气了,从侯yù秀身上撤下去,顿觉悲从中来。是呀,自己年纪并不大,怎么竟变成这个熊样?
好在侯yù秀并不怪罪方宏达,安慰他说:“你的病还没全好,身体受到影响,也是正常现象,过一段就会好起来的。”
其实侯yù秀嘴上安慰方宏达,心里却比他还急,四处打听治男人这病的良方妙yào,还准备托人去买正宗的伟哥。但侯yù秀毕竟是有知识的nvxìng,最后她想到了医院,找到给方宏达看过病的瞿医生,把丈夫的情况说了说。瞿医生笑道:“这是吃降压yào造成的,以后停了yào或yào量减少了,自然就会恢复的。”
这样侯yù秀才放了心,回家跟方宏达一说,方宏达那压抑的心情才稍稍缓解了些。但方宏达并不糊涂,他慢慢便意识到,高血压也好,那不好说出口的病也好,除了身体不如从前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不知怎么的,方宏达患高血压的事很快在委里传开了,大家一见到他就问长问短的,纷纷给他提供医治高血压的良yào和偏方,告诉他饮食起居该注意的事项;或者安慰他,高血压也没什么可怕的,生活规律点,情绪放松点,再加上适当的yào物治疗,自然就会稳定下来;或者提醒他,工作上的事不要太在乎,工作是国家的,身体是自己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如果只顾工作,不顾身体,不免得不偿失。
开始方宏达仅仅把这些当做对他的关心,没有往别处想。这些话听得多了,他慢慢从中觉出了一份别样的意味,看出了某些人的用心,心里不免有些窝火。
后来连张思仁也对他关心起来,走进他的办公室。张思仁开始并没提及他的高血压,而是拐弯抹角问了些工作上的事情,还就办公楼基建的事征求方宏达的意见。方宏达说:“基建上的事,过去一直是张主任你在具体抓,我对情况也不太了解,你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吧,我不会有什么意见。”
张思仁就做出一副感jī的样子,说道:“难得方主任这么理解,基建向来是费力不讨好的事,这两三年我被这个基建拖得喘不过气来,也想早点有个了结,一是让大家尽快乔迁,二是卸下担子,全心投入业务工作。”方宏达点头道:“张主任为基建的事呕心沥血,现已大功告成,大家跟我一样,心里是有数的。”张思仁说:“能有方主任这句话,我张思仁足矣。”
聊了一阵,张思仁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亲切地望着方宏达,说:“听说方主任近来身体有些欠佳?我也是只顾忙工作,没顾得上过问方主任,多有怠慢。”方宏达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血压有些偏高,医生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饮食注意点,吃几片降压yào,血压就会下去的。”
张思仁松了口气,点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不然我还放心不下哩。”方宏达说:“人上了年纪,身上有点小máo病也很正常嘛。”张思仁笑道:“方主任四十出头,上什么年纪啰?我们上下可差不了两岁。”
方宏达当然非常清楚张思仁的年龄,如今提到干部使用提拔时不是常说,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吗?同僚之间,谁对谁的年龄还不是了如指掌?但方宏达还是明知故问道:“张主任还没到四十吧?”张思仁说:“进四十了。”方宏达说:“正当年富力强啊。”张思仁说:“彼此彼此,我们是同龄人嘛。”
说到这里,张思仁站了起来,准备离去,同时关切地说:“方主任你这máo病虽然不算什么,但还是要多加保重,好自为之,该休息就休息,该住院就住院,反正工作是干不完的。”
方宏达也站起来,说:“张主任放心,还没那么严重呢。”张思仁说:“那是的,不过工作上你也不要太辛苦,你管的那块需要其他班子成员分担点什么,提出来我们会认真考虑的,或者让科室多cào些心。你呢,还是为自己的身体多注点意。”方宏达说:“感谢张主任的关怀,工作本来就不重,还对付得了。”张思仁说:“这我心里就踏实了。”
张思仁走后,方宏达在椅子上闷坐着,感到很不是滋味。怪只怪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偏偏这个时候出了问题。不免要迁怒于熊主任,肯定是他把那天在街上量血压的事传了出去,才给了张思仁他们同情、关心自己的借口。方宏达拿起电话,想把熊主任叫过来训他几句,可想想,这又有什么必要呢?便把电话放下了,在办公室里出了一会儿神。
这天方宏达在街上买了两条烟,夹到衣服里面,又去了医院。他找到那位给自己看病的瞿医生,趁一旁没人,把烟塞进他的chōu屉。瞿医生是见惯了这些伎俩的,也不见怪,只是说:“你这是干什么呀?”方宏达说:“我想让你给我开一张诊断书。”瞿医生说:“那天不是给你写过了吗?”方宏达说:“那天是那天的,今天想让你写张我的血压已经正常的诊断书。”
瞿医生不解,说:“你的高血压才治疗了一个疗程,明明还没降下去,我怎么好开已经正常的诊断书呢?”方宏达只好说:“单位里的人一听说我得了高血压,问长问短的太多,我懒得搭腔,你给开一纸诊断书,说明我的血压已经正常,好给我省去许多麻烦。”瞿医生疑huò地说:“有这个必要吗?”方宏达说:“有这个必要。”
瞿医生没办法,只好看在那两条烟的份儿上,给方宏达写了一纸假诊断书。
这天方宏达批完机要员送来的文件后,有意把那纸诊断书放进了文件夹里。下午机要员就来取走了文件夹。第二天机要员清理文件时,发现了诊断书,给方宏达送了回来,说:“方主任这不是你的诊断书吗?怎么到文件夹里去了?”
方宏达拿过诊断书,故意瞧瞧,装糊涂道:“真有这事?怪不得昨天上午还见过这张纸片的,下午却不知跑哪去了。”机要员说:“你可能是批过文件后,不小心夹进了文件里。”方宏达说:“可能是这么回事。”机要员说:“我看医生在诊断书上说得非常明白,你的血压已经趋于正常,这可是大好事啊。”
方宏达把诊断书随意往桌边的报纸堆上一搁,用不经意的口wěn说:“有病没病都是医生的一句话,信不得那么多。”机要员说:“有病没病不听医生的还听谁的?这就好比结了婚可不可以生孩子、给不给准生证,全凭我们计生委说了算一样。”方宏达说:“这可是两码事哟。”
没两天,全委的人就都知道方宏达的高血压降了下来,已没什么问题。大家尽管不太相信高血压这么容易降下去,但碰上方宏达后,也就不再就他的高血压问题问长问短了。
这段时间张思仁在计生委待的时间很少,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审计局,不久计生委办公大楼主体工程的审计结论就下来了。
办公大楼就建在计生委院内,地皮是不要出钱的,造价应该不会太高,不想一千二百多平方米的建筑面积竟然超过了一千五百万元。这在楚南市这么个穷地方已算是天价了,全委上下一片哗然。要知道,办公楼始建之初,由于资金缺口大,除了向银行贷款外,还动员委里职工每人集资两万元,并说好三年后还本付息,现在期限已经过去大半年,基建已将计生委的老底子完全掏空,银行的债务也像下雨背稻草,越背越重,哪里还有可能偿还职工的集资款。
大家于是忧心忡忡,说的话自然特别难听。有的说,办公大楼的工程承建老板是市委主要领导介绍来的,那领导早就给审计局打了招呼,所以才把价格审得这么高。有的说,张思仁在基建老板那里拿了不少钱去送领导,基建老板不可能自己从腰包里掏钱出来给张思仁,自然只能从基建工程里打主意。有的说,不建这个办公大楼,张思仁哪里当得成这个主任,这一回常委领导可被张思仁喂饱了。还有的说,张思仁拿着基建款搞了什么名堂他们不管,但他如果老拖着他们的集资款不还,他们叫他这个主任当不安宁。
议论终归是议论,没有谁拿得出确凿证据,也就不可能将张思仁怎么样。有人跑到方宏达这里来,怂恿他说:“计生委的钱又不是他张思仁的,是我们一分一角收罚款收上来的。这三年我们不领奖金,不拿补助,还jiāo了两万元集资款,这些钱都被张思仁这么搞掉了,我们心里不平衡啊计生委里,张思仁也就畏你方主任三分,基建的事你怕要出面管一管了。”
方宏达心里清楚得很,如今什么基建工程都有猫腻儿,这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搞工程的人一个个都是人jīng,工程还没开始,发包方和承建方就打了联手,最后连审计那里也会串通好,是不会轻易留下什么把柄的,而且还会买通大权在握的领导,万一出了纰漏,领导在上面将保护伞一撑,那更是水泼不进。
方宏达不傻,他才不会管这样的闲事,引火烧身。他于是对游说他的人说:“基建工程是前任主任在计生委时拍板搞起来的,党组开会定了张思仁具体负责,三年多来我从没chā过手,你叫我怎么去管?”
后来,连离退休老干部们也结伙找到方宏达这里来了,牵头的是多年前退休的龚老主任。龚老主任说:“方主任啊,张思仁这样搞太不得人心,这样下去计生委非垮不可的。”
在龚老主任他们面前,方宏达也不好说张思仁的什么,只说:“张思仁同志政策水平高,一向处事得体,不会在基建上有什么违纪行为吧?”龚老主任说:“你这个时候还要帮张思仁说话,我们感到很失望。好吧,方主任你不管,我们找市委领导去。”方宏达忙摇手道:“龚老主任,你们千万不要惊动上面,这样对计生委影响就不好了。”龚老主任说:“他张思仁胡来影响就好?”说着挥挥手,带着同来的老同志出了mén。
这伙人刚走,办公室熊主任来通知方宏达参加委务会。方宏达连忙离开了办公室,生怕又有人找上mén来说张思仁这事。
赶到会议室,张思仁和其他委领导以及相关科室的负责人都已到场。方宏达落座后,张思仁就宣布开会。张思仁先说了几句办公大楼的事,他说:“现在委里很多人包括离退休老同志,对办公大楼造价意见不少,这我也能够理解,不过我在这里公开表态,大家可以去查基建档案,从签第一个合同开始,一直到施工到验收到审计结论,资料都非常详细,如果我张思仁在工程上得了什么好处,可以查处我。”
说到这里,张思仁停顿了一下,望望在座与会人员,继续道,“普通群众和离退休老同志猜疑起哄,那是正常现象,但在座的委领导和中层干部最好先搞清楚了情况再说话,不要人云亦云,跟着瞎掺和。”
一旁的方宏达听得出,张思仁是冲着他来的,因为这几天职工和离退休老同志找得最多的就是他。但方宏达不想和张思仁jiāo锋,免得有人误以为他当不上主任,故意和张思仁抬杠。
张思仁发过一通议论后,见没有谁吱声,自觉多说也没多少意思,便转入会议正题。他说:“今天会议主要是根据前段时间在下面检查考核情况,给上一年县乡计生工作排排队。先由负责拉总的计划统计科科长杨青yù同志汇报,大家再发表意见。”
杨青yù于是给大家汇报了有关情况和几组数据,以及他们科里关于给县乡排队的初步方案。给乡镇排队容易,全市一百多个乡镇,排几十个红旗单位和先进单位,余下的虽然还有二十多个,却并不显眼,大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很快就通过了。令人头疼的是十三个县市区的取舍。前三名为红旗单位,这有硬指标摆在那里,好掌握。中间是先进单位,模棱两可,也好敷衍。难的是让哪三个县区出局,对此大家意见难以统一。
按计划统计科的初步意见,河口、东江、大坳三个县排在最后,可杨青yù刚说出这三个县的名字,就有人出面给予了否定。先是考察东江县的一位副主任站出来,陈述了一大堆理由,说是东江哪方面搞得有特sè、哪方面比其他县好,不让东江县拿先进,实在太不合理。
张思仁心里清楚,东江县的人肯定给这位副主任下足了料,便要否定他的意见。不想张思仁才说了两句,那位副主任就起了高腔,额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杨青yù不想把事情搞僵,就劝张思仁,将东江放进先进行列算了。张思仁没法,只得默许了。
接下来方宏达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说:“东江和大坳我不清楚,但河口是我下去考察的,他们的计划生育工作确有许多不足之处,但那是一个山区县,天高皇帝远,居住很分散,县里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能做到目前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我的印象,前年他们的工作还没达到去年的水平,我们还把他们列入了先进,去年他们的工作有了非常可贵的起sè,还让他们出了局,这会挫伤人家的积极xìng。”
方宏达管了好一段计划统计工作,掌握全面情况,而且他刚刚jiāo出主持人的jiāo椅,张思仁自然不好拂他的意,这个面子不给他,也说不过去,当即表态说:“方主任说的也不无道理,那就把河口列入先进吧。”
大坳是张思仁自己考察的,大坳县的人也多次找过他,张思仁一直没松口。他知道如果自己考察的几个县区没下去一个,别人考察的是下去不了的,也就有意要让大坳出局。现在连河口和东江都成了先进,委屈大坳也多有不妥,于是他让大坳也进了先进。
这样一来,后来召开全市计划生育工作会议时,十三个县区便不分好坏都做了红旗和先进单位,受到市委、市政fǔ的表彰。
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不想有两个县的县委书记有了意见。那两个县的计划生育工作比较突出,原是有希望进入红旗单位的,结果却被刷了下来,心里本来就气,现在见河口几个计划生育工作做得一塌糊涂的县区跟自己一样也是先进,心里就更不平衡了,于是找到颁奖人市委书记郭东南和市长何向前,把刚从台上领下来的奖状和奖金退给了他俩。
这事一下子传开了,没有意见或有意见已忍下了的县区,也纷纷跑到郭东南和何向前那里发牢sāo。郭东南开始还不知其中原委,一时méng在那里,后来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气不打一处来,找来张思仁和杨青yù,一顿臭骂道:“这样的小事都没处理好,你们还待在计生委干什么?张思仁你先给我停职反省半年还有杨青yù,有什么意思还留在计划统计科?计生委难道就没有能做事的人了?”
张思仁低着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一个大男人,领导批评听得多,自然能够承受。杨青yù还从没受过这样的责骂,当时就委屈得流下了眼泪。
一般来说,领导遇到不满意的事,火发过了也就发过了,事后不会太去计较的。你不是领导的人,领导还懒得对你发火呢。不想这次郭东南还当了真,会后非要张思仁就此事给个jiāo代不可。张思仁于是带着杨青yù多次去找郭东南做检讨。郭东南不理睬他俩,很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不要找我了,我这么忙,哪有时间跟你们啰唆”
张思仁和杨青yù就有些垂头丧气,像刚死了娘一样。张思仁对杨青yù说:“青yù啊,这事我们真的办砸了,看样子老头子这回不会善罢甘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