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克却没有像刚才那样任由洪钧说下去,而是马上不容置疑地说:“不,jim,你不必说,那不是个好主意。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再说一遍,那不是个好主意。”
洪钧一时无语,他再一次领教到科克的犀利与老辣,科克这一拦给双方都留下了回旋的余地。洪钧等待着科克即将对自己发动的感情攻势,暗自盘算该如何狠下心回绝,他听见科克问:“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称职的老板?”
“当然,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出色的老板。”洪钧此言不虚。
“你觉得还会有什么人比我更看重你的价值?会比我更了解你、更支持你?”科克追问道。
“没有,以前没有,以后恐怕也不会有。”洪钧回答得很痛快,料想科克接下来便会如数家珍地回顾他以往对洪钧的诸多恩德。
科克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才说:“我并非是个不称职的老板,我也从来没有不理解你、不支持你、不保护你,但依然出现了我无能为力的局面,使你面临今天这种难过的境地。试想,如果你遇到其他能力不如我的人,也不如我这样理解你、支持你、保护你的人,你又会走到什么样的境地呢?”
科克的应对完全出乎洪钧意料,科克不仅没有防守反而是在进攻,在洪钧不知所措之际科克接着说:“毋庸置疑,维西尔是家好公司,你也承认我是个好老板,虽然眼下我们的状况确实很糟,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但这是好事,因为在我们周围已经没有不确定因素了,即使不会很快好起来,起码不会更糟。试想,假如你换一个环境,也许最初会觉得舒服一些,但那里有无数的不确定因素在等着你,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恐怕很快就会比现在还要悲惨得多。最大的危险并不是你眼前看到的,而是你还没看到的那些未知数,记住,要小心拐角的另一侧。”
洪钧明知这些都是科克的说辞,但仍不由得深受触动,他的确远未了解托尼本人和科曼公司的深层情况,托尼恐怕是迫于现在的内忧外患才不得已向洪钧放权的,他们两人之间既无感情基础也没有形成牢固的利益共同体,万一天有不测风云,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又将落得何种下场。
洪钧还在沉思,科克却已经胸有成竹地把此事视为彻底了结,忽然神秘地说:“好啦,我们不能再làng费时间了,我们还有大事要做。你不是一直抱怨我很少去中国吗?我有个好消息,信不信由你,我很快就要启动我的第二次北京之行!为什么韦恩这几天没有再找你麻烦?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毫无思想准备的洪钧又吃一惊,还摸不着头脑却听见科克提高嗓门说:“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会马上找你,弗里曼要来中国了!难道这还不是大事吗?”
难怪!这对韦恩来说的确是天字第一号大事。洪钧问:“斯科特也一起来吗?”
“他?不。你没注意到吗?我们的总裁先生不愿意当配角,他不喜欢站在我们的董事长先生的阴影里。会由我全程陪同弗里曼。”
“弗里曼什么时候来中国?”
“很快,3月中旬。”
“什么?!那也太紧张了,只剩还不到三个星期,而且3月中旬北京正在召开人大和政协的大会,就像你们的参议院和众议院,所有政fǔ部门和大型企业的高层恐怕都在开会,弗里曼那时候来将很难见到什么人,他能不能把行程向后推迟一些?”洪钧焦急起来,不由自主地进入临战状态。
“你还不了解我们的大老板,当弗里曼说了3月中,那就意味着只会是3月中,任何人、任何事都很难改变他的想法;而且,3月底维西尔要召开全球用户大会,他的中国之行也不可能再推迟。”科克笑一下又说,“还是来cào心我们该cào心的事吧,我需要你帮忙,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把握住这个宝贵的机会。”
直到科克挂上电话,洪钧还在想如何从弗里曼的中国之行与科克jiāo代的任务中挖掘出自己的机会,虽然尚无头绪但他已经依稀地预感到自己有了些盼头,便决定在维西尔继续熬下去。临近下班的时候洪钧给托尼打了电话,首先由衷地感谢托尼对他的器重和厚爱,也表示自己真的非常珍惜与托尼的合作机会,但是由于他个人的其他考虑以及维西尔目前的某些状况,他暂时还不能加入科曼公司。托尼很惊讶,惊讶过后便非常失望,失望之余就有些不快,他一再试图了解洪钧拒绝加盟科曼的真实原因,但洪钧不愿多说,他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再三劝说,却反而坚定了洪钧放弃这个机会的决心。托尼见已无可挽回,便喟然长叹一声,说:“jim,你怎么能这样没有诚意呢?你让我好失望啊。”
洪钧又一次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再直呼“tony”,而是格外尊敬和诚恳地说:“蔡总,这回真的是我有负于您了,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我非常希望能和您继续做朋友。另外,前一次见面时我对您提的建议,还是希望您能考虑采纳,如果您找到令您满意的新人选,不管他是否主动提出来,您都最好让他做名副其实的中国区总经理,这样科曼在中国才能更有作为,对他本人、对您都是好事。”
托尼阴阳怪气地说:“who knows?我答应让你做名副其实的总经理,你不是照样对我说‘no’?你已经决定继续留在维西尔了,难道你会真心希望我们科曼越来越好?”
洪钧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两人总算和和气气地互致良好祝愿后结束了通话。托尼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一会儿,便按下内线电话说:“judy,你来一下。”
茱迪很快走了进来,托尼问:“你有没有一些做传媒的朋友啊?”
茱迪眉máo一挑,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当然有啊,咱们每个月都得花那么多公关费,怎么会没有媒体的朋友呢?你需要我联系他们做什么吗?”
托尼左手撑着腮帮,冲茱迪挤了下眼睛,说道:“我在想,你的那些传媒圈子里的朋友,需不需要有人主动向他们爆料啊?”
小谭这些天心情不错,上班也就格外地迟,十点多了他才优哉游哉地踱着方步进了ice公司的门。一见小谭露面,坐在前台里的简马上站起来对他小声说:“哎呀,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啊?俞总已经找你半天了。”
小谭却若无其事地把胳膊搭在前台上,凑到简的近前嬉皮笑脸道:“我还以为是你想我了呢,原来是他,唉——。他找我干嘛?还想管我的考勤啊?他有事打我手机不行吗?有病!”
简白他一眼,坐下说:“你少贫了,赶紧去吧。”
小谭兴致索然,只得溜溜达达走到自己的座位隔断里,先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打开,又端起杯子正要去倒杯水喝,不想简已经跟过来站在他身后,焦急地说:“你怎么还没去啊?他刚才又问你来了没有,我说你刚到,你快去吧。”说着就从小谭手里把水杯夺下来放在桌上,推着他后背督促他快走,小谭估计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俞威的办公室门口,门开着,他刚要敲一下门框,里面已经传出一声底气十足的吆喝:“进来!”
小谭应声而入,见俞威正襟危坐在大班台后面的皮椅上,跷着二郎腿,气鼓鼓地瞪着他,他往旁边一看,没想到苏珊也在,坐在靠墙的沙发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谭一见这阵势心里有点发虚,勉强挤出笑容,往苏珊旁边凑着也想坐到沙发上,不料苏珊却忽然站起来,走到大班台前面把手伸向俞威的水杯,问道:“要不要我帮你倒些水?”俞威摇头,苏珊便就势坐在俞威对面的椅子上。小谭只得孤零零地在沙发上坐下,因为沙发比皮椅矮些,他的地势明显比俞威和苏珊低了几分,分坐大班台两侧的那两人俨然成了法官而他自然而然处在了被审判的地位。
俞威的西装用衣挂搭在角落里的衣帽架上,他穿着蓝色的牛津纺衬衫,从双肩垂下两条背带钩在裤腰上,他把双手的拇指伸进背带里,虎口扣住背带上下滑动,又把紧绷的背带向前撑开,使背带离开胸口足有一拳的距离,然后把钩住背带的拇指chōu走,背带便像弓弦“啪”的一声弹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让小谭心里一紧,仿佛背带是chōu打在他身上。俞威就这样使背带一次次地撑开又弹回,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到一声声“啪”、“啪”的回响,小谭仿佛置身于令人máo骨悚然的刑讯室。
俞威玩够之后才冷冷地问小谭:“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啊,忙什么呢?我们这么请你都请不来。”
“嗨,我还能忙什么,都是些跑腿的事呗。”
“你去找过邢众了?”俞威单刀直入,目光咄咄bī人。
小谭一愣,他知道俞威迟早会察觉他的举动,但没想到俞威的消息如此灵通,他犹豫了一下,反问道:“邢众?信远联的?”见俞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又只好说:“哦,很早以前就认识他,经常一起聚聚,前几天正好都有空就又聚了一次。”
“不只是聚聚吧?你们不是要搞个大手笔吗?”俞威冷笑,见小谭仍在装傻便干脆挑明,“听说你们打算给第一资源搞个seminar?”
“不是seminar,是一个forum,专门针对第一资源高层的高峰论坛。”小谭不无炫耀地更正道。
小谭的自鸣得意彻底打消了俞威仅存的最后一丝耐心,他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谁让你搞这种狗屁forum的?”
“我没想干什么呀,是peter让我帮他组织的。”小谭一副无辜群众的样子。
俞威怔住了,他和苏珊对视一眼,显然都没料到皮特居然是此事的幕后cào纵者,他们虽然都清楚皮特如今是小谭的保护人,但都没想到皮特竟会直接chā手如此具体的事务。俞威很快冷静下来,又问:“peter为什么让你搞这个活动?”
“peter也没对我讲太多,他只说总部和亚太区今年都把这个行业当作市场重点,要针对有战略意义的大客户搞一系列的road show,要求我在中国也组织一场,你说在中国还能给谁搞啊?肯定只能给第一资源搞嘛,信远联和第一资源熟,我们就商量一起面向第一资源搞这个高峰论坛。”小谭又反客为主地问,“怎么了?peter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吗?”
俞威和苏珊又对视一眼,将信将疑地反问:“你知不知道第一资源现在是什么状态?”
“不知道啊,你从来没和我提过,peter应该也不清楚吧,我们只知道第一资源肯定是个很有潜力的大客户。”小谭继续装作不明就里。
俞威死死盯住小谭的眼睛,说道:“我们跟踪第一资源已经很长时间,从总部到几个主要省级公司上上下下都做了很多工作,前期阶段已经过去,今年该收官了,现在需要的是一对一地做每个具体人的工作,大庭广众地还怎么做工作?你们在这时候还搞这种虚了吧唧的研讨会有个屁用?”
“反正没什么坏处吧,造声势、强化市场形象总是好事啊。你们还是按照你们的既定步骤去跟踪一个个具体项目,我们就用这种市场公关活动给你们摇旗呐喊,你们走下三路,我们走上三路,遥相呼应嘛。”小谭笑眯眯地说。
苏珊显然对小谭用的“下三路”一词有些敏感,板起脸chā话说:“但是你们现在大张旗鼓搞这种务虚的东西,会让很多人confuse,把customer和partner全都搞糊涂了,没有任何好作用却只会把petitor都给招来。”
“嗨,noma工程这么大的项目,哪个petitor还不知道啊?”小谭不以为然地说,没意识到自己刚说漏了嘴。
俞威的眼睛立刻瞪起来,警觉地问:“你也知道noma工程?你们的高峰论坛真是只务虚吗?是不是专门为noma工程搞的?”
小谭虽然心里懊悔,但脸上还是一派镇定,轻描淡写地说:“听邢众提过不止一次了,第一资源的人也老挂在嘴边上,但我还没nòng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嗨,我也不关心这些,项目归你们去做,我只要把peterjiāo代的差事应付过去就万事大吉。”
俞威依然满腹狐疑,又追问:“邢众都和你说什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承诺吗?”
“他没说什么啊,我能向他承诺什么?我什么权限也没有,就是替亚太区和他商量一下论坛的具体安排,各自负责请什么人来、各自分摊多少费用之类的。”
俞威脸色阴沉,不无忧虑地说:“邢众的能量很大,他的胃口更大,你绝不能代表ice向他做出任何承诺,在noma工程上我们已经布好局了,你绝不能擅自把邢众的信远联引进来,他会把我们和其他partner谈定的布局通通打luàn。”
“不至于的吧,多个partner 总归是好事啊。”小谭见俞威一脸不善又马上满口应承,“好的,我就只负责玩虚的,你们负责玩实的,要是邢众有什么要求我都只管向你转达。”
俞威没好气地说:“不劳你大驾,你不必转达,你就让他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
苏珊在一旁提醒俞威:“我觉得还是不太好,summit、forum这种大的event要是真搞起来就很难加以控制,还是干脆别搞了吧。”
俞威立刻说:“对啊,我看咱们还是都不要冒这个险。david,这事你先打住吧,不要再管了,我会去和peter谈,要么干脆取消,要么往后推一段再说,为了搞一个没有实效的市场活动而影响一个近在眼前的大单子,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谭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苏珊一句,便摆出通情达理的姿态把他早已酝酿好的对策说了出来:“其实我对搞这种东西也没兴趣,费力不讨好,所以如果你能让peter改变主意我是求之不得啊。不过,虽然我对第一资源的项目并不了解,但我还是建议你三思而行。”
俞威眉头紧锁,反问道:“什么意思?”
小谭不慌不忙地说:“像第一资源这么大、这么复杂的项目,咱们ice china是头一次做吧?他们所需要的行业解决方案在中国还没有客户用过,就算有类似的客户又有谁的业务规模能和第一资源相提并论?咱们ice china根本就不具备本地支持的能力,不要说拿下项目后没有人能去实施,就连能把这套solution从头到尾讲清楚的presales都没有,项目前期还可以对付,反正都只是泛泛地介绍,可到关键阶段谁能保证在标书里可以把solution表述得天衣无缝?咱们ice china没有这些资源啊。总不能指望邓汶他们北亚研发中心吧?那帮都是做软件技术的,根本不懂客户的行业应用。所以肯定得从外面寻求支持,谁能帮咱们调资源?peter啊。他这次专门请总部最牛的行业应用顾问和产品专家来forum 上做speaker,咱们倒好,非但不领情,还把peter的好意和这些牛人都拒之门外,人家愿意来的时候咱们不让人家来,等咱们求人家来时人家该不愿意来喽。我觉得,搞不了自力更生就必须对外开放,咱们不能对老外穷横啊。”
小谭从未在俞威面前发过如此滔滔不绝的宏论,不由得钦佩自己的临“威”不惧,俞威和苏珊听完这段长篇大论之后面面相觑,他们深知ice中国公司的实力不足以独立拿下第一资源的noma工程,但是怎样既能请到外来的和尚念经、又能保住本寺方丈的宝座,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俞威本来就对能否说服peter收回成命缺乏信心,小谭的话更让他不能不权衡再三,他沉默良久才说:“这样吧,洋为中用,我们既要充分利用老外的资源,又不能让他们干涉我们的事情,主意还是得我来拿。peter要搞这个forum就搞吧,但是,david,这只是一次市场活动,你们任何人不得向客户或者合作伙伴做出任何承诺,代表ice的只能是我一个人。”
小谭很爽快地答应了,不料俞威却又说:“还有,这次活动的范围不要铺得太大,只能针对第一资源的总部来搞,如果总部想叫某些省级公司的人来就随他们,但咱们不要擅自请下面各省的人。另外,david,你毕竟一直做sales,对marketing和pr都不在行,peter也是赶鸭子上架,我看就让linda和你一起准备这个forum吧,她是marketing manager,你们两个正好优势互补,有什么情况你们随时找我和susan商量,这样安排没问题吧?你刚才不是说了嘛,搞不了自力更生就必须对外开放,你也不能对我们穷横啊。”
小谭刚才的得意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被俞威往他嘴里塞了一只苍蝇,他在公司里最惧怕的人是俞威,最嫉恨的人是苏珊,而最令他避之犹恐不及的是琳达,因为他始终不知该如何与老板的枕边人打jiāo道,但俞威的话里显然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小谭也就只得吞下这只苍蝇,期望肚子里的胃液迅速把它融解殆尽。
等小谭一走苏珊就立刻把门关上,回身看见俞威正对她露出一丝苦笑,苏珊说:“我担心的并不是peter和那些老外,咱们总有办法对他们物尽其用,我担心的是邢众,咱们一直试图制约他、使他乖乖接受咱们的布局,他会不会利用david和这次forum 的机会向咱们叫板?”
俞威摇摇头回应说:“david和邢众是彼此利用,都只是想通过这次forum在第一资源面前亮相,在forum本身上他们闹不出花样来,邢众日后向咱们叫板那是早晚的事,谁会甘愿被咱们宰割?但是只要咱们牢牢拿住客户就掌握了主动权,他再牛也得来求咱们。”
苏珊“嗯”了一声,俞威却又摇了摇头,苏珊问:“怎么了?”
俞威抬眼看着苏珊,喃喃地说:“寒心呐!peter这鬼子,我拼死拼活给他卖命,他还这么不信任我。”
苏珊也叹口气,说:“在哪儿都一样,咱们就像被人骑的马,马跑得越快,缰绳就被拉得越紧。”
洪钧办公室的门一直紧闭,他独自在里面忙碌了几乎整个下午却一无所获,能打的电话都打了,能试的途径都试了,但依旧希望渺茫,他灰心丧气地想,这能怪谁呢?谁让弗里曼偏偏要在这种不合时宜的节骨眼来北京呢?
洪钧正郁闷,桌上的分机响了,是玛丽,她试探着问道:“jim,您有一位姓‘于’的朋友在线上,说有急事找您。”
洪钧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哪一位朋友姓“于”,但还是耐着xìng子说:“你接过来吧。”
外线刚切换过来,就听见一个曾经非常熟悉的声音笑着说:“jim,又忙呐?还听得出我是谁吗?”
洪钧当然听得出来,这声音在他的记忆中始终占据一席之地,他只是已经很久不再期待听到这个声音,如今在耳边乍一响起反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电话那端的人是俞威。洪钧干脆又等了片刻,好像自己是经过冥思苦想才分辨出俞威的声音,然后才说:“哦,我还以为是哪条‘鱼’,原来是你这条‘鱼’啊。”
“嘿嘿,正是在下,鱼儿离不开水啊,所以我才来找你的嘛。哎,我刚让人给你发了个fax,看到没有啊?”
洪钧一愣:“没有啊。”
“啧啧,你们维西尔也太没效率了嘛,我还特意等了一会儿,估计你已经看到了才给你打电话。对下属得严格要求才行,从这点小事就能看出来你带兵还是松松垮垮的啊。”
洪钧说句“你等一下”就把外线先挂起,拨通玛丽的分机问道:“有我的fax吗?送过来吧。”
很快,玛丽在门上敲了一下就推门进来,把一张纸递到洪钧面前,怯生生地说:“刚才您的门关着,就没马上送来。”洪钧说了句“没关系”,接过传真却发现玛丽脸上有一种怪异的表情,他正莫名其妙,玛丽已经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了。
洪钧随手把传真摊在桌面上,正要恢复和俞威的通话,手刚触到听筒却僵住了,俞威传过来的是从一份报纸上放大复印下来的版面,硕大的标题立刻吸住了洪钧的视线:《维西尔机构改组生变 洪钧引发高管出走cháo?》他忍不住向下看正文,这篇“豆腐块”并不长,只有二、三百字,文章写道:
“维西尔自从在去年底大动作改组,设立大中国区并将华东业务并入台湾公司、将华南业务并入香港公司之后,来自高层的人事震dàng持续不断。继本月初维西尔华北区销售总监突然离职之后,业界于近日盛传原维西尔中国区总经理、现任华北区总经理的洪钧也在与多家公司接洽,很可能将于近期投奔新东家。据圈内人士透露,洪钧因不满机构改组后其所辖区域大幅缩水,已主动向ibm、埃森哲、ice和科曼等数家公司伸出橄榄枝,并至少已与其中一家进入实质xìng商谈。据推测,洪钧此举并非单枪匹马,很可能携得力战将集体出走,已离职的原华北区销售总监去向尚不明朗,可能也在待机追随洪钧加盟新公司……”
洪钧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桌上的分机骤然铃声大作才让他猛醒过来,又是玛丽说道:“还是刚才那位‘于’先生,他说电话断了。”
洪钧让她再接过来,在恍惚中听到俞威尽情地调侃:“哟嗬,看得够认真的啊,看第几遍了?记得你一向都挺低调嘛,不是从来不让媒体宣传你个人吗?这回怎么连大名都上标题了?”
洪钧淡淡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没事,就是特意来给你道喜,如今你成了香饽饽,那么多地方请你去,其中居然还包括ice,怎么好马也吃回头草啦?哎,我怎么不知道你要回ice的事?你和谁谈的?peter?好啊,回来好,咱俩又可以在一个战壕里战斗了。哎,是不是得让我给你腾位子啊?好说,咱俩谁跟谁啊?”
洪钧不愿意理睬俞威的嘲讽,而俞威却越发关注洪钧的动向,追问再三,洪钧说:“是不是你的位子不保了?怎么你对这篇报道比我还神经过敏啊?”
俞威倒是说了句实话:“这年头,随时得有危机感啊。”他又一再试图打探洪钧的口风,洪钧一律回之以“无可奉告”,俞威不满地说:“你这就不厚道了,这肯定不是完全没影的事嘛,苍蝇从来不叮没缝的蛋。”
洪钧笑了,回敬道:“这一点的确你最有发言权。”
和俞威的斗嘴并没让洪钧感到丝毫的放松,他又拿起传真看了看,想知道是哪位“名记”采写的这则消息,却没找到署名,只看到“本报讯”三个字,他认识这家报纸负责“业界动态”专版的编辑,本想打电话过去问问,思虑过后还是决定作罢,在他印象中这还是头一次不用公司花钱、不用自写新闻稿就使维西尔见诸报章。
洪钧又把文章仔细读过一遍,心里说不出的苦涩,他当然知道该消息不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他也很清楚该消息出自何人的手笔。这一手实在是够毒辣的,洪钧想,如此一来很难想象近期还会有什么公司愿意接纳他,而他也将更难以在维西尔立足,就像在bāng球比赛中的跑垒员,前方的垒位上不去,原垒也不能回,他生生地被封杀了。
洪钧拿起电话拨了玛丽的号码,问道:“刚才那份fax的内容你看过了吧?”
玛丽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在电话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嗯”,洪钧可以想象出玛丽为难的样子,笑着解释:“你别误会,那份东西尽管随便看。我是要你帮个忙,在网上找出那条消息的link发给我。”
玛丽忙如实回答:“我收到fax就已经在网上搜过,都有好多好多条了。”
洪钧暗自苦笑,网络的传播速度自然是快,但玛丽的响应速度也够快的,他只好说:“我要的是那家报纸的电子版,那些转载的就算了吧,咱们得支持原创啊。”紧接着他又吩咐一句:“对了,你再辛苦一下,马上把那篇文章翻译成英文,大致意思对了就成,不用追求信、达、雅。”
玛丽的电子邮件很快就到了,附带那家报纸网站上含有该篇文章的网页链接和翻译稿,虽说不必追求信、达、雅但洪钧还是又花几分钟对翻译稿做了些修改,以免因为歧义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然后一并转发给维西尔北京、上海和广州三地全体员工以及韦恩等大中国区管理层,他也没忘把科克放在抄送名单中。洪钧在邮件里用英文简单地写道:“仅供开心之用。我很高兴居然有这么多不知姓名的人在关心着我。”
关心洪钧的确实大有人在,邓汶就是其中极热心的一位,他风风火火地打来电话询问,嫌洪钧语焉不详又要风风火火地跑来当面聊,洪钧告诉他晚上已约好菲比吃饭,邓汶倒是一点都不见外,说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菲比了,正好一起聊聊,洪钧也拿他没办法。
洪钧接上菲比,到国贸进了一家茶餐厅,晚上七点不到,正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一族前来集体用膳的时候,两人只好在门口等位,洪钧越等越不耐烦,菲比在旁边哄他,一再检讨都怪自己挑错了地方。等到终于有位子可以坐下来,洪钧把头顶在后面的高靠背上róu着酸痛的脖子,菲比把菜单递过来,洪钧看也不看就说随便你点,菲比说要不就等邓汶来了再点吧。
邓汶很快就来了,洪钧笑骂道:“你小子真会掐时间,位子等到了你人也到了。”
邓汶忙赔罪说:“不好意思,今天我买单。”然后在两人对面坐下。
洪钧对菲比说:“听到了吗?今天有某人请客,多难得啊,什么贵点什么。”
菲比就很认真地发起愁来:“可这儿没贵的呀,都是一二十块的。”
洪钧埋怨道:“还不是你自己挑的地方,简直就是个大食堂。那你挑贵的每样点两份,咱们吃一份、打包一份。”
菲比说:“就是要让你们两位大老板体验一下我们小白领的生活,你就庆幸吧,我本来打算中午带你来的呢,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呵呵。”
邓汶顾不上掺和他俩讨论如何敲他的竹杠,忙不迭地掏出一张纸塞到洪钧面前,说:“到底怎么回事啊?这里说的哪家是真的啊?你要是真能来ice那可是太好了,我天天请你吃饭。”
洪钧把邓汶的手从眼前推开,说:“报纸上的东西能信吗?”
菲比却“嗖”的一声把那张纸chōu过去,很快发现了那则消息,嘴唇翕动无声地念了一遍,然后递还给邓汶,不以为然地说:“嗨,这不都是胡说八道嘛。”说完就伸手招呼百忙之中的服务员过来点菜。
洪钧说:“听见了吧?咱有证人,连她都说报纸在胡说八道那报纸肯定就是在胡说八道。”他又无奈地摇摇头,“我以前都怀疑这报纸有人看吗,今天才认识到它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菲比扭头接了一句:“这才叫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邓汶对菲比说:“你怎么知道这上面都是胡说八道?洪钧有没有和其他公司接触你都清楚?他要是瞒着你呢?”
菲比侧过脸看着洪钧,字字千钧地说:“有事瞒着我?不会吧,我相信你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服务员经不起菲比的千呼万唤终于来了,菲比给洪钧点了份铁板套餐,给自己点了碗生滚鱼片粥,邓汶随便选了烧鹅饭。服务员刚走开,菲比就很老到地说:“好了,接下来就将是漫长的等候,你们都记住自己点的什么了吧?呆会儿服务员端上东西来要先看清楚再吃,因为很可能是其他桌点的东西。”
洪钧和邓汶都表示谨记在心,又闲扯几句之后,一直密切观察洪钧神色的邓汶忽然指出:“不对,你肯定心里有事,还是因为报纸上的那条消息吧?你就别瞒着了,我和菲比都不是外人。”
经他这么一说菲比也定睛审视起洪钧来,似乎要dòng穿洪钧心底的秘密,洪钧哭笑不得,意识到如果再不jiāo代些东西就是态度问题了,便说:“我这几天确实有事犯愁,我们维西尔的大老板要来北京了。”
“弗里曼要来?怎么没听你说过呀。”菲比不愧在维西尔工作过,居然还牢牢记得大老板的名号。
洪钧笑着说:“你还真想让我什么事都向你汇报啊,你又不是我老板。”
菲比做出一副诡异的笑容,从牙缝里说道:“嘿嘿,我和你老板的惟一区别,就是我不用给你发工资。”
邓汶问:“弗里曼?你们维西尔的ceo?”
“董事长兼ceo。”洪钧更正完又叮嘱一句,“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嗯,你放心,我嘴严着呢。”邓汶又问,“他来你愁什么呀?现在你上面不是还有个澳洲佬嘛,应该他愁啊。”
“维西尔内部的事不方便和你说太多,反正这差事压到我头上了。弗里曼想见高层,越高越好,但问题是他挑的这个时间点不对,3月中旬,‘两会’都还没结束,不用说那时候高层肯定都还在会上见不到,现在还没开会呢我就连一个能和高层沟通的人都找不到了,他们的心思都在‘两会’上,这次又赶上国务院机构改革,谁还有功夫搭理弗里曼的这些事。”洪钧愈发觉得懊丧。
“他想见多高的高层啊?部级?政治局委员?”
洪钧伸出食指向上戳了一下,苦笑说:“还要再高,能见多高就见多高的。各种渠道我也都试过了,没戏,全都爱莫能助,说在这种时间点根本不可能,除非等‘两会’结束之后再来,可是弗里曼不听,他以为地球是围着他转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