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章 木雕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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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石湾山洞里,高旭愕然地接过史战递给来的木盒。(!)

    但他看着那三块木雕的内容里,长长地沉默了一阵。

    第一块木雕上雕刻的是一处峡谷。在峡谷之底有一群军士围着一辆辎车,马车巨大的轮子下坐着一个闭目而逝的书生,马车之上,立着一个大声疾呼状的年轻男子,而在底下的人众之中,有一个充满着仰慕之色的女子分外醒目。高旭知道,这是当初峡谷举义的场景。

    第二块木雕上刻着一个女子地立在山岗之上,那飘逸的衣裙似乎被山风掠起一般,她正忧心地凝望着山岗下的一场战斗。兵士们舍命的拼杀竟然在细致的刻刀之下一览无遗。在战斗的第七一章 木雕寄情场面之中突出一个执刀冲杀的骑士,而这个骑士正是山岗处女子所凝视的焦点。这是舍桥之战的场景。

    第三块木雕上则是刻着一座城门,城门挂着“江阴”二字。很显然,这是江阴城。城头上立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身后的军民众志成城,城下的清兵却是落花流水。而在远处的山野上,有一个女子在倚望着。

    高旭知道,这三块木雕中的那个年轻男子是自己,女子自然是那个小芸儿。

    自从回到黄山小石湾之后,高旭就让人搜遍了整个黄山,依然没有见到小芸儿和薛一刀的身影。

    正如高旭估计的那样,他们没有回来。但高旭必须要给阎应元的灭门之祸一个交待。不然的话,阎应元要是公布于众,他高旭的声望在江阴就毁于一旦了。谁都是知道,那小芸儿是他的女人,薛一刀是他的部将。

    高旭抬起头,望着身前的史战,道:“我要你在江阴境内掘地三尺,找到小芸儿。(!)”

    史战疑问道:“她不是去山东高阳祭祖了么?”

    高旭没有对史战多解释什么,只是道第七一章 木雕寄情:“没有。她还在江阴。”

    当史战领命而去时,高旭又沉声道:“如果遇到抵抗,除了小芸儿与薛一刀之外,余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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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离黄田港以西的十里处,有一个风景优美的小渔村。渔村的西南是几个低伏的山岗,东面却是临江,村口处有一个简易的渡口。因为清兵在江阴境内的烧杀抢掠,山岗下渔村的民居早已成一座废墟,只是位于山腰处的一个小庄园还留着数幢破落的房子。

    在庄园的道地上一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下,坐着一个黑衣女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芸儿便开始喜欢黑色。或许是她曾身在欢场看倦了太多的绿肥红瘦,黑色能中和她那脸颊处天生的妩媚,黑色能内敛她那骨子里气息的张扬。黑色,也能带给她宁静,以及思考。

    自从十岁那年从高阳城的血泊之中爬出来,望着一个个屠灭全家之后拖着金钱鼠尾扬长而去的鞑子时,那仇恨的执念犹如黄昏时的落日,不是西沉了,而是休眠了。流落在秦淮河风月之中的八年里,她不光光是学会了琴棋书画,欢场的尔虞我诈,也见识了那些忧国名士的风范,江湖豪杰的雄风,最终在国破之时,一切都露出了本色:那些忧国名士成了趴在鞑子鞋底下的灰,那些江湖豪杰早成了鞑子刀尖上的血。

    有着如此清醒的认识却又身处乱世,对于一般女子来说,不过是让悲哀披上一层绝望的外衣而已。

    那些来自关外的野蛮征服者可不管你是不是卖艺不卖身,她要想保住清白无疑痴人说梦。而且以她的艳名,早成了一个个满清贵族的猎物。

    但她不是听天由命的女子。

    于是,从南京逃到常州,又从常州逃到江阴。她随波逐流寻找着一块没有鞑子铁骑的土地,同时也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希望。她清醒地知道自己逃避什么,但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直到在那个峡谷的斜阳之下,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追寻的东西,一直追寻的人。

    她对他寄以厚望,但他却想弃江阴这座义城于不顾,只想把守城之责推委他人,然后苟安于崇明一隅。

    要知道以堂堂史阁部史可法在扬州不过守了数日而已。这个大明朝上上下下的官吏都烂透了,没有一个能值得信任,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典吏。但她却相信高旭能创造奇迹。他以常州城里的一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蜕变成一个能与刘良佐对垒的高字营将领,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只要杀了阎应元,他就没有推委的借口了。

    但最终,她才明白,阎应元不是高旭的借口。

    薛一刀领着三百精卒,在蓄谋之下,突袭砂山阎氏。在占尽绝对优势的前提下,那个阎应元竟然也能凭着地利人和,带领家丁,号召乡民与薛一刀的三百兽兵血战一昼夜,最后是两败俱伤的结局。阎应元重伤之后被送到江阴城,得到了高旭的及时救治。而薛一刀重伤之后,却是默默无闻地死在撤退砂山的路上。

    高旭是对的。

    那个阎应元的确是智勇双全。

    薛一刀的死让小芸儿内疚,而擅屠阎氏一族,更使得她不敢面对高旭的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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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突如其来的炮击声从沿江的村口传来,接着是炮弹在空中飞行时悠长的啸声,然后“轰”地击在樟树的树梢间,惊起一只只惶然的山鸟,以及数不清的断枝散叶震落下树底。

    坐在树底下被打破思绪的小芸儿缓缓地立起身,望着江面上的一艘战船连续地炮击着山庄。

    “大小姐,箭鱼号海盗追来了。”

    一个穿着黑色锦衣面容冷峻的青年汉子来到女子面前,道:“请大小姐先走,属下留下断后。”

    小芸儿望了青年汉子一眼,伸出纤手,弹去他衣袖上的一片枯叶,道:“唐百总,活着来见我。”

    那唐百总低下头,望了一眼地上那片被小芸儿弹去的枯叶,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然后一言不发地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一挥手,庄内跃出十条黑衣汉子,跟着他敏捷地消失在庄外的树丛之中。

    一阵炮击之后,江面战船中有近百个海盗下了船,上了简易的码头之后,便开始向山庄杀了过来。那个唐百总则是领着十几黑衣人伏在一个暗沟里,等那些海盗冲到近前,猛地跃出暗沟,杀了海盗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海盗人多势众,一时之间,双方杀得难分难解。

    小芸儿在其它十数个黑衣卫士的护卫下从山庄后门翻身上马快速撤走。就在离开渔村的最后一刻,小芸儿回首望了一下村内的撕杀。海盗的冲锋一步步地推进到山庄前门之外,黑衣的身影已从十几个沦为屈指可数。

    她在十余个黑衣骑手的簇拥下越过一个山岗,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看了着前面,突然之间,她全身微震,眼眶忍不住湿了。因为在前面,正是那条熟悉的峡谷。

    女人是感性的,她们总喜欢重温旧地,回味记忆中那些无法忘怀的东西。希望,正是从那条峡谷开始的。那么,希望又会在哪里结束?她不知道。

    她一骑当先,向那峡谷快马驰去。

    当小芸儿走进峡谷后,便侧耳听到峡谷的另一端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条峡谷是从西边进出江阴的必经之路。对面峡谷外的人马来得特别快,不等小芸儿以及随后进来的十几个黑衣骑手反应过来,对方的骑手已冲进谷内。

    小芸儿一看对方的阵势,先是舒了一口气,不是崇明的海盗人马,但随后她眼皮猛地一跳,心也是猛地悬了起来——迎面而来的虽然不是崇明海盗,但竟然全是气势凌人的白甲兵,一千左右真正的满清铁骑!

    根本不容踌躇的时间,小芸儿倏地掉转马头,对着身后的十几个黑衣骑手喝了声:“退!”

    就在她要执鞭狂奔的时候,抬眼处,只见峡谷入口的不远处,逼近一支人马,却是从码头登陆的崇明海盗。

    一时之间,进退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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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前是一支如狼似虎的满清铁骑,身后是追逐而来的崇明海盗。

    这个峡谷是她希望开始的地方,难道也是她希望结束的地方?

    小芸儿抬起头,却见到峡谷徒坡之上峭壁之下有一座孤坟。她知道那座孤坟里葬的是当时峡谷起事时自杀成仁的扬州书生酸菜。她记得当时高旭劝那酸菜说活下去,说活下去才有希望。

    但是,如果她掉转头,被那些崇明海盗押回去,然后被高旭问责时,她又有什么面目相对?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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