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的大街上，我和聂隐肩并肩地走着，脑里不时浮现出祁海那个落寞的背影，心里总有点戚戚然。
聂隐见我蛾眉轻蹙，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柔声，问：“还在在意今天的事？”
“能不在意吗？”我苦笑。
“既然你如此不安，那又忍心把戏演下去？”
“办法是你想出来的，而且那时候都被你迫着演到那地步了，难道要我半途放弃不成？”
“……”
“我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吧？”这句话，好象是在自言自语，又好象在问身边的男子。
聂隐看了我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半响过后，才低声道：“如果还担心他，那你可以回去给他解释清楚。”
“不了，若他以后还抖缠于我，我情愿让他自己一个人痛苦好了！”
“……”聂隐哑然，他想不到这女子说变就变。
俗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
尽管她不承认。
不过，一抹欢喜还是在聂隐心深处升起，随即又想起她今天低呼“相公”时的娇羞模样，那美色，实在让他着迷。
多久没听见她如此称呼自己？
看着身边可爱的女人，她尽管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但他依旧渴望她对他的爱，聂隐忍不住，带着几分恳求，几分柔情，道：“小棠？”
“恩？”
“再喊一声相公，好吗？”
我愕然地看着聂隐，不禁想起今朝与他“郎情妾意”的情景。说实在，除了起初有点呕心和抗拒外，与他相拥，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或许，我多少对他有点好感，因为
……我不是一个女子么？
抿着唇，最终，我没有回应他，只是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但聂隐也没有失望，因为，他至少没有听到拒绝的声音。
“到了！”
看着眼前门户紧闭的大院，我们都停了下来。
青楼一般夜夜笙歌，所以清晨一般是她们的休息时间，现在的大院，显得格外幽静。
翻墙而过，我和聂隐落到里面。
站在这淡淡阳光照耀的走廊之间，在回廊低矮的栏杆上缓缓坐下，和煦而温暖的阳光照着我的脸庞，仿佛，如半年前的模样。曾几何时，过往时光，在缓慢走着的脚步声中轻轻翻转，那些陈年旧事就好像镂刻在这里的每一处砖瓦柱石楼台之间，在我的身边回荡着。
这里，便是莲花楼的大院，我人生转折的地方。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
至于聂隐，他的脸色从开始的木然，渐渐变化，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凉！
她，便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四载？
……
有脚步和谈话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走得近了，原来是两个莲花楼门下的婢女，记忆里，她们好象叫小月和小桃，过往与我也打过不少照面，所以我还记得。
只见两个人并排向着这里走来，而在她们身影出现的那一刻，聂隐已经带着我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了，冷风吹过，树枝草木一起拂动，谁也不知道我们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
小月和小桃显然什么都没有发觉，两个人低声说话，慢慢走了过去，其中小月手上还提着一只木桶，里面盛着半桶水，旁边搭着一块抹布，看去似乎要去哪里清理一下的模样。而看着她们两个人向前走去，未几，却是走到了一间房门口上，两个人便一起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我和聂隐的身影从回廊之外一个角落地方现身出来。
我的目光复杂，望着前方。那两个婢女所进去的房间，竟然是我以前还是莲花楼花魁的时候所居住的房间。
聂隐察觉到我的异样，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苦涩一笑，道：“那是我……和玉瑶过去的房间。”
聂隐一怔，俊郎的脸上不见丝毫变化，只有那双手已经紧握。
片刻之后，他带着我，悄无声息地飘然过去。
站在门外。
屋子之中传来水声，随即小月与小桃的声音传了出来：“小月姐，你说海棠姐都已经离开了这么久了，十娘为什么还要我们打扫这间屋子？这不是存心让我受罪么！”
小月笑骂道：“臭丫头，你又想偷懒了是不是，我可告诉你，十娘最近为了竞选新花魁的事情正上火呢！你可别去惹她老人家，不然十娘她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小桃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小月姐你又开我玩笑了，我怎么敢去惹十娘。只不过我很好奇，海棠姐都被祁公子赎走了那么就久了，十娘却还是吩咐我们把这里保持原样，天天打扫，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啊？”
“你懂什么？海棠姐是我们莲花楼过去最美的花魁，而且是京都第一名伶，才色双全，技压群芳，十娘为了能选出和她比肩的新花魁，可让这间房间保持原样，让新的花魁以后住进这里，延续海棠姐的神话！”
小桃撇撇嘴，不屑道：“哼，上次海棠姐出阁的时候，已经给她捞了不少钱了，我看十娘现在是打算再捞一笔才对！”
小月急忙掩着小桃的嘴巴，道：“嘘，不要乱说，要是让别人听见可不得了。”
屋子之中，沉默了一会，却是小桃低声道：“可惜海棠姐刚从了祁公子不久，便被山贼掳去了！”
小月叹息一声：“红颜薄命，或许便是如此。”
接着，不再言语。
小桃也沉默了下去，似乎无意中提起的这个话题，连她也觉得沉闷而无言。
她们在屋子中掇弄了一阵，提着水桶走了出来，小月轻轻将房门掩好，看着小庭院中绿草青青，松枝摇动，虽然一片春意盎然，却总有了几分寂寞之意。仿佛这个房子的主人不在，连带着这片春光也悄然失色。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与小桃一起离开了。
许久之后，聂隐从那棵松树背后，慢慢走了出来。
风吹在他的脸上，吹动了他的发丝，看着我的目光，带着几分笑意，道：“看来，你在这里人缘不错，连这些小丫头都这般喜欢你。”
我轻轻摇头，道：“不，待她们好的是玉瑶，四年光阴，前两年我……还是玉瑶的时候，待她们很好。后来，我变成如今这样，心里只管如何逃离这污秽地方，又怎会有空理会这些小丫头。”
聂隐愕然地看着我，脑海里，不禁浮现这女子以前温柔娴静的身影。
半响，他却露出一丝笑容，道：“不过，你和她还是一样善良！”
我身子一震，不解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明白过来：他是把我和玉瑶看作同一个人。
不知是悲是喜，我低声道：“进去吧，里面没有改变，正好可以看看我……和玉瑶四年来生活过的地方。
说罢，向前走去。
我走到房门门口，抬起右手，放在了门上。
推门的动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钧重压，就连我脸上神情，似乎也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可是，那一种奇异的莫名的感觉，像是无形的力量，终于推开了这扇门！
——就像是，推开了过往岁月的一扇窗子，看到了往昔时光。
熟悉的床，熟悉的桌椅，还有墙上挂着的，半年后已经略带枯黄颜色的山水字画，甚至连桌上摆着的水壶茶杯，看去也和过去一模一样！就连这里的空气，也仿佛有着淡淡的过往情怀。慢慢走进屋子，走到床边，慢慢坐下，用手轻轻抚摸床沿被褥，柔和的感觉，从掌心穿过。
有谁知道，我曾经是多么厌恶这处地方！
有谁看见，我突然咬住了唇，那么用力，那么的深！
一切，都在这里改变了！
若这一切没有改变，只有两缕残魂的夜惊航，能投胎转世吗？而玉瑶，在这里又是否能等到聂隐？
耳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抬头，正好碰上聂隐关怀的神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