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仔细看了一会儿,有些将信将疑。
“差别很细微,但还是能看出来的。”阿天扫了一眼两位朝奉,很有把握地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幅画应该是由文徵明的儿子文嘉代笔的。文嘉擅长细笔,但因功力不够,少了乃父那份力度气势。”
林泉再仔细看了看,这回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指着那幅《泼翠山图》问:“那……二爷又是怎么看出这幅画是真的?”
阿天淡淡地一笑:“林泉,鉴画不仅要细品精察,还要了解作画者的人生经历。董其昌是本朝一代大画家,他的画精工华美,雍容富丽,是华亭画派领袖人物,但他早年却学过‘北派’画法,用笔粗犷,构图简略,此幅《泼翠山图》应该是他早年的作品,嗯……应该是作于他三十岁前后。这正是他屡次应试不中后,在焦急无奈的境况下挥洒而就。”
林泉有些不服地说道:“二爷说得在理,但由此来判定这幅画就是董其昌的真迹,而且断言是他而立时所作,也太……”
在古人面前卖弄古玩知识,阿天大感快意。姿态潇洒地拍了拍林泉的肩膀,继续说道:“一个画家,无论他的画风如何改变,他骨子里的因他的天赋、底蕴所散发出来的那股韵味是没法彻底改变的。尤其是像董其昌、文徵明这类的大家。你看看这幅画上这些线条所表现出的力度气度,所蕴含着的精气神,明显的带着一股‘董韵’。”
阿天说得有些玄乎,对林泉来说境界可能有点高了,他显得有点茫然。
“刚才我说的是关键的一点,但属于那种可意会难言说的感觉,还有两点也可以拿来做个佐证。”阿天踱了两步,重新落座,撩起袍服,翘起了二郎腿,“如果说这幅画是假的,那么作假者为什么要作这么一幅大多数人都不会认为是真的画呢?虽说作假制赝真真假假、五花八门,反其道而行之的也很常见,但董其昌早年的画作似乎并不值得这般算尽机关。这是其一。其二,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郭四爷的家事?他爷爷和董其昌可是同榜举子,据说在董其昌未曾发达前私交甚厚,他那里有一些董其昌的早年画作,是很正常的事。”
林泉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二爷这么一说,小的有点明白了。”话刚出口,却马上眉头一皱,又道:“二爷,我想起来了,我听老店主说过,董其昌有过山水南北宗论说,他是贬北派尊南派的,那他为什么还要学‘北派’画法?”
“老店主不愧是字画鉴赏的大行家!不错,董其昌是贬北尊南的,但这个‘南北宗’之说是他中年成名后提出来的,而作为一代宗师级的名家,他是博采众长的。他早年学北派,还是很有收获的,像他这个用笔的气势力度,就是得益于‘北派’的画法。”阿天不慌不忙,娓娓而谈。
这下,林泉信服了,有些羞涩地朝着阿天一躬到底:“二爷学识渊博,乃是大行家也!小的不知天高地厚,班门弄斧,让二爷见笑了,还望二爷勿罪。”
这是潘朝奉也赞叹道:“这没想到二爷在字画方面这么在行,佩服!佩服!”
而杨朝奉的脸上则闪过一丝失落,但随即堆起了阿谀的笑容,大声赞道:“二爷真是火眼金睛啊!”
“什么火眼金睛?只不过是书看得多了点,大爷那里又学了点罢了。”阿天把手一摆,瞥了杨朝奉一眼,似真似假道:“杨先生别说得这么夸张,只要不把阿天当成无知小儿就成。”
杨朝奉笑容有些发僵,掩饰道:“二爷说到哪里去了?太太既然让二爷来这里打理,在下就知道二爷定然是这一行的行家里手。”
阿天呵呵一笑,脸带嘲讽道:“是吗?看来太太还是个伯乐。”敢情他把自己当成千里马了。
“二爷,既然您知道这两幅画一真一假,为何还一起收下了?”林泉问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像董其昌这幅画价值几何?”阿天反问道。
“这幅画嘛……非董其昌巅峰时之作,一尺的话也就在五十两左右,五尺的话么,二百五十两。”林泉略一沉吟,答道。
“这是我们店收的价钱,如果卖出去呢?”阿天又问。
“应该可以卖个四百两。”林泉回答得很干脆。
“还有这幅《二月早春图》呢?”阿天微微一笑,手往墙上一指。
“这……这是赝品,老爷可是说过……”林泉一愣,有些急了。
“你别急,我知道‘汉唐斋’的规矩,也没有要卖赝品作假的意思。”阿天摆了摆手,显得胸有成竹,“可以把这幅画让苏州城中最有名望的鉴定家鉴定一下,再请哪位名家题个跋,言明此画是文嘉代父之作。文嘉虽然及不上其父,可也是本朝一流的画家,又含着这么个故事在里头,一百两银子不会不值吧?”
“二爷好主意!”潘朝奉忽然变得活跃起来,赞叹一声,“如此一来,这画亦真亦假,成了新鲜玩意,保不准高过董其昌这一副画呢!”
“二爷不愧是二爷,这主意真是绝了。”林泉很兴奋,话都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么小儿科的招也值得你们如此?
“雕虫小技而已。”阿天摇了摇头:一脸正经地看着众人说道:“即便价钱上吃点亏,这一二百两银子对‘汉唐斋’来说算不得什么,对叶家来讲,更是不值得一提。我们又何必为此让郭四爷感到不快呢?且不论他和大爷的同窗之谊,但就做生意的角度来讲,他也是不能得罪的。郭家是吴地土著名门,郭四爷的祖上列辈均与当时的书画名家有着不错的交情,他们家是有着不少好货的,而郭四爷……哼哼,迟早都得把这些祖上遗留下来的宝贝给全败光了不可,只要我们这里顺了他的意,到时候,这些书画还不都得拿到我们‘汉唐斋’来。”
阿天这话是有根据的,郭四除了和叶云卿有着同样好色的毛病外,他还喜欢赌。像刚才他急匆匆地拿着两幅画来换银子,不是为了还赌债,就是拿去当赌本。所以,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频频点头。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做生意不能只看着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得有长远的目光。”阿天到了这一刻彻底摆出了他当CO时的派头,“还有,既然大家靠着‘汉唐斋’一起吃饭,那么上下就要相互团结,既不要明哲保身、隔岸观火,更不能使什么小心眼,作出有损‘汉唐斋’的事来。我阿天年纪虽小,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说到这,他目露精光,加重语气,沉声说道:“城门失火,可是要殃及鱼池的。你们都听明白了没有?”
“是,谨遵二爷教诲。”众人一起躬身称是,包括杨朝奉在内,没人再敢小瞧了这位新店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