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行舫望向前方,一座不是很高,但连绵不绝的山横亘在面前,脚下,约莫两尺来宽的山路蜿蜒向前,消失在山脚下。
他们跟着香玉婶,沿着山路开始进村。
天气有些冷了,小路两边的溪流里水几乎干了,只余泛白的圆圆的鹅卵石,路旁除了一些开始枯萎的蕨类和常绿树木,现在几乎看不到别的什么。但是林岚知道,一旦到了春夏,这里就是溪流淙淙,小路两边开满各种野花,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走了一段路,夕阳开始西沉了,林岚也有些气喘吁吁了。
香玉婶回头笑着说:“哎呀,城里来的姑娘就是娇气啊,这么点路都走不动。快了,快了,快到了。”
许行舫低声说道:“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我扶你走?”
看了下许行舫提满东西的两只手,林岚有些不好意思。从前自己还是经常注意锻炼的,走这样的山路基本上是面不改色。现在换了个身体,加上平日疏于锻炼,连这么点路都走不动了。
“不用,我可以。”
林岚加快脚步,赶上了香玉婶。
当天色渐沉,炊烟袅袅的时候,他们终于站在了村口的石板道路上。一股熟悉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了故乡甜美气息的空气。
其实现在村口地小店里已经有筒装煤气卖了。但不少人,尤其是上了年纪地,还是习惯用炉灶。觉得灶里烧出地饭更香。炒出地面也一条条地更筋斗。林岚自己地父母也是这样。她很早就给家里买了煤气灶。后来又添了个电磁炉。但除非很忙。否则她妈妈基本还是用灶烧饭炒菜。
“高老师两口子现在应该都在家地,你们跟我来吧。就在我家隔壁。”热心地香玉婶又开始带路了。
林岚一笑。和许行舫一起跟上了她地脚步。
她们家就住在离村口不远的一口池塘边。很快,林岚远远就看见了自家院墙内地那棵高大的老槐树。冬日了。老槐树落叶殆尽。扭转下垂如龙爪的枝干完全暴露了出来。像个老者垂垂入定。但是林岚知道,等明年春日地风稍一吹拂,老槐树立刻就会苏醒萌动,初夏时紫花送香,盛夏时树冠如伞,金秋时黄叶阵阵飘得满院都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天地长久,人生却是那么短暂,林岚心里默念。
“高老师,林大叔,有人来看你们啦……”
心急的香玉婶一边高声叫着,一边推开了半掩的院门。
“谁啊,现在谁会来看我们啊……”
很快,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林岚站在院子的门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屋子的大门。
她家是一幢一楼一底的房子,上面檐角挑起,还有个阁楼,已经有上十年的时间了,本来和父母说好,等今年她有空回家,就帮他们一起重新盖新房子的,现在……
母亲还没有出来,但是,只听见那仿佛在梦里响过的声音,她的心就已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母亲一脸疑惑地从屋子里出来了,还系着做饭用的围灶,比上次见到的时候,瘦了些,仿佛也更矮了些,发角花白了,但还是很整齐地挽成了一个别在脑后的发髻。
还好,真的还好,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
“香玉婶,这两位是哪里来的客人啊?”
母亲打量了下面前的两位陌生人,问道。
“哦,他们啊,他们是你家大妞的朋友,说是特意来看望你们两口子的,林大叔呢?客人大老远的来,怎么还不见他出来啊?”
香玉婶说着,头不停地朝里面张望,很快,林岚看见父亲也走了出来,和母亲站在一起。
父亲,他也老了许多,精神也没以前那么矍铄了。
林岚站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里闪着泪光,微笑着看着他们。
听说是林岚的朋友,两口子愣了一下,很快,就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去。
香玉婶也跟着进去看热闹了。
到了客厅,其实就是大门进去,楼梯前方的那间堂屋,林岚和许行舫刚坐在椅子上,她就一把拉住了要去张罗吃食的母亲。
“大叔,大婶,我叫林仙瑞,是林岚生前最好的朋友,她以前经常提起你们,说自己太忙,没有时间留在家里陪你们,现在我们特意过来,就是代替她来看望你们……”
林岚尽量想把语气说得轻松些,但是,两口子的眼圈还是红了,林岚自己也是禁不住泪光盈盈,连一旁的香玉婶也面带不忍之色。
等情绪稳定了些,林岚就把许行舫介绍了下,两口子立刻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温文有礼的年轻人。
“是这样的,林岚在生前,就给你们买了些礼物,现在我帮她带过来给你们。”
林岚说着,因为自己一只手不方便,就让许行舫打开了自己带过来的袋子。
香玉婶立刻好奇地把头探了过来。
林岚拿出两盒燕窝,递给母亲:“这是上等的官燕,隔水炖了之后加些冰糖,经常吃些对老年人机体延缓衰老,增强抵抗力很有好处。”
高老师两口子还没反应呢,香玉婶就接了过来,仔细端详,口里啧啧称赞:“哎呀,这可是好东西啊,听说很贵啊,这么两大盒,要上万吧?”
林岚又接着拿出两件羊绒衫,灰色的递给父亲,米色的递给母亲。
“这是林岚给你们买的羊绒衫,天气冷了,正好可以穿。”
香玉婶又凑了上来,从包装袋里拿出林岚母亲的那件,放在手上摸个不停,又挨在脸上擦了下,羡慕不已:“哎呀,高老师,瞅瞅,这羊绒衫摸起来可真舒服,比我的脸都要细软啊,又轻又软的,穿起来可保暖了。我可是听我家嫁在城里的晓娟说过,这纯羊绒的毛衫,在商场里卖,价格都是上千啊……你家大妞可真孝顺啊,我家晓娟就从不晓得给我也买件……”
话音刚落,她自己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妥,立马闭上嘴巴,把衣服往林岚母亲手里一放,讪讪地埋怨起自己来:“唉,看我这张嘴,真是的……”
林岚母亲摸着手里那触感柔软温暖的毛衫,眼圈又有些红了。
“好了好了,孩子去就去了,你哭能回来啊?省的还让她不安心。”父亲轻声呵斥母亲,可话里都是掩不住的伤感。
林岚叫住了正打算要走的香玉婶:“香玉婶,你别走啊,也有你的礼物,正好现在一并带去,省的等下还要送过去。”
香玉婶惊喜地回过了头:“啊,还有我的啊?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林岚微笑道:“香玉婶,林岚以前就常跟我说,她妈妈因为在学校很忙,所以小时候她们姐妹两没少去你家吃饭,呶,这是她特意给你买的,知道你喜欢红色的,特意挑了好久呢。”
她从袋子里拿出另一件红色的羊绒衫,递给了她。
香玉婶接了过来,高兴得合不拢嘴,摸了又摸,对高老师两口子说:“看你们,糊涂了吧,客人大老远来的带了这么多东西,现在都快过了饭点了,你们也不招待招待,要不,不嫌弃的话,你们今晚就在我家吃啊?我今天杀了只鸡,我家的鸡可是完全放养,吃虫子和谷子长大的,和你们城里饲料养大的鸡可不一样。”
林岚正想推辞,高老师两口子已经醒悟了过来,急忙招呼林岚和许行舫坐下,自己匆匆再去预备晚饭了。
看着香玉婶离去的身影,许行舫摇了摇头,嘴角带笑。
“怎么了,香玉婶嘴巴是快了点,不过人真的很好。”林岚急忙解释。
许行舫又摇了摇头:“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说香玉婶怎么样,我只是觉得,林岚,刚才你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反倒像是跟她们很熟悉。”
怎么可能不熟呢?林岚心道。
她开了堂屋的电视,让许行舫坐在那里等待吃饭,自己到后面灶间去了。
母亲正站在锅灶前炒菜,父亲坐在炉膛前烧火,不时加进一两块柴火,这景象是如此的温暖而熟悉,林岚的心一下子也变得暖洋洋的。
看见林岚进来,母亲有些窘迫地让她先到外间等待,说饭菜等下就可以好。
林岚摇摇头,笑着对父亲说:“大叔,您去休息下,或者陪许行舫说会话也行,我来烧火。”
两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估计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这个城里姑娘会烧火?别烧得最后连菜都炒不熟。
看出了两人的想法,林岚说:“大叔,就让我烧下吧。放心,我小时候家在农村,也经常帮我妈烧火的。”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见她没再反对的意思,就抓了抓头,把烧火坐的小矮凳让给她,自己到堂屋去陪许行舫了。
林岚坐在小矮凳上,用没有受伤的左手从后面的麦秸堆旁捡起一块劈得不薄不厚的柴,放进灶里,然后再拿起火钳,伸进去把柴火堆的下面拢出一个洞,空气涌了进来,火苗立刻大了起来,快活地舔着锅底。这劈柴也是门手艺,太薄了经不起烧,太厚了容易压火,父亲劈的柴,总是刚刚好。
红红的火光映着林岚的面颊,烤得她全身发热,却舒服极了。此刻她真想像小时候在冬天里那样将整个人躺在身后发出沙沙响声的干燥的麦秸堆里,一边闻着母亲烧菜的香味,一边烤着火。想起那时,每逢腊月快过年的时候,母亲就在这只灶台前忙着熬制糖油,将掰成短条的粉干炒蓬松了做香香甜甜的糖油面糕,父亲在烧火,而自己和妹妹则抢着要躺在父亲后面的麦秸堆里,一般最后都是自己把位置让给妹妹,而她则会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想着,林岚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母亲夸赞说:“你这姑娘,看不出来火烧得还很好呢。好了,饭菜都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许行舫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他有些发愣。
林岚看见了他,招呼说:“还愣着做什么,快帮我们把菜端出去啊。”
许行舫笑了一下,和林岚母亲一起把烧好的菜端到了堂屋的八仙桌上。
热心的香玉婶这时也端来了一碗刚出锅的还散着热气的熬汤鸡肉,汤面上浮着一层黄黄的油,老远就闻到了香味,就着母亲亲手做的白面馍,香菇炒肉,自家菜地里的大白菜,酸菜粉丝,林岚胃口大开,就是右手不能动,只能用左手夹着吃,别扭得很,最好干脆换了个勺子才好些,一顿饭大家吃得倒也其乐融融。
吃完饭,大家坐在堂屋里看了会电视,林岚提到了林珊的事情。母亲叹了口气:“唉,这孩子,从小就不安分,脑子里念头一大堆,以前还有她姐姐看着,现在好了,她长大了,我们更做不了主了,愣是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说什么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孩子大了,你就少操心了,以前大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不是也念叨了好久。”一旁的父亲瓮声瓮气地说。
林岚笑道:“林珊很不错,也很努力,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二老就放心吧。”
父亲默默不语,母亲只是叹了口气。
当晚,林岚就睡在了自己和妹妹一起住过的房间,许行舫睡在隔壁那件空房。环顾这熟悉的环境,看着墙上挂着的自己亲自从国外带回的挂毯,林岚觉得前所未有地心境平和,加上今天赶路辛苦,她很快就沉入了黑甜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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