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所书写的,记述着上古妖族和仙神之间的大战,虽然只有短短百字,可却将大战的惨烈刻画得入木三分。那时候妖族实力强悍,且势力极大,妖族和现在的人类般席卷天地穹宇,共享世间一切。尔后大战起,十大妖王皆有穹天境界的修为,率领妖兵妖将所向睥睨,近百座大洲沦陷为妖族的领土,天兵天将节节败退,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时,妖族却起了内讧。十大妖王每人拥有数座大洲,近百万妖兵妖将,私心膨胀,再不满足他们的今时地位,纷纷自封为帝君。妖族内部倒戈相向,天宫自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先杀妖族另一皇者帝俊,后囚妖师鲲鹏,再败东皇太一,自此妖族一蹶不振,退出了天地大战的舞台。
“东皇太一倒也是一雄才伟略的帝王,只可惜他用错了手段,分兵可以,但却不能分权。”
周继君自言自语着,迈开脚步,就想往下一座古殿走去,可那团黑风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风的絮语和呼啸回荡在耳边,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你想跟我走?”
感觉黑风中的那股煞气,周继君嘴角浮起苦笑,摇了摇头。
“如今我陷于离恨天自身尚难救,又如何带你出去。”
那黑风犹自呼啸,不屈不饶,渐渐聚成一团,想要钻入周继君的袖口。可它毕竟是上古帝王的遗志,内中蕴含着穹天境界的力量,岂是这么容易凝聚的。
脚步微顿,周继君回身,目光逡巡在墙壁上用鲜血所书的一行行篆字,良久轻叹口气,盘膝而坐,手捏印法,将那股黑风聚于双臂间,细细炼化起来。炼化着上古帝王的遗志,心念没入,穿梭在他一生的记忆中,上万年的修行征战之道浮于周继君眼前,或是悲欢离合,或是辛酸苦楚,却和周继君短暂却坎坷的一生相互印证起来岁月无度,当周继君炼化完东皇太一的遗志,睁开双眼,陡然发现远处的桂花树上又多了三百六十五道划痕,却是他修炼的这段时间里,玄道蛇人替他所为。
眸中黑气缭绕,瞳孔赤红如焰,周继君面朝东方,口吐玄气。东皇太一的遗志已被周继君炼化成一颗黑亮亮的宝珠,散发着骇人的气息,而内中所遗留的那几分穹天境界的道力亦被周继君吞噬殆尽。道力虽不多,可却是穹天上品的强者所遗留的,周继君吞噬完这丝道力,只觉体内道力飞速攀升,此时已近玄天中品。
“这反王遗志真可谓是大补,若再多炼化一些,或许我的修为很快就能到达玄天巅峰,如能再悟出那丝机缘,说不定还能突破到穹天。”
把玩着手中的黑珠,周继君看向散落在离恨天上起伏游走的反王遗志,嘴角微扬,起身,周继君迈开大步向第二座古殿走去。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
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离恨天上,宫殿大狱外,头戴金丝玉镂高冠的老者捧书而读。
桂花树下冷冷清清,可他却读得津津有味,似乎很是享受这份孤寂。高风刮过,吹落了一片树叶飘于书卷上,老者这才反应过来,怔怔地抬头看天,尔后又看了眼一旁的年晷,喃喃自语道。
“转眼都已过去四十六年了,老师前去修补轮回,至少还需五六十年才能回转。这五六十年,倒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多读几遍道德经。”
玄都法师喃喃说道,将手中书卷重翻至第一页,就在这时,玄都法师忽地一皱眉,将书卷小心翼翼的合上,转头向远处望去。
长啸声从远处宫殿方向传来,玄都手捋胡须,脸上浮起一丝疑虑。
“奇也怪哉,这离恨天上莫非还有其他人。”
四十六前,在天宫之乱后,太上驾兜率宫前往穹宇深处修补轮回,他著出《道德经》,择天地间信徒数万人,又从中挑出十名对《道德经》经意领悟颇深的修炼者,放入封神轮回中历练,玄都法师脱颖而出,最终成为太上的亲传弟子,飞升离恨天,年复一年的参悟《道德经》。这些年来,玄都始终以为这离恨天上就他一人,孰料今日偶遇他人,玄都心中又好奇又激动,整了整衣衫,起身朝向远处的古殿走去。
古殿中,一头银发及地的男子盘膝而坐,眸中流转着半黑半白两团漩涡,幽黑浓稠的煞气萦绕眉宇间,眸子一开一合间,精光绽放,竟将他身前的虚空撕裂开深深的缝隙,五尺来长,内中光晕流转,和周继君原先的剑下世界没什么两样。
四十六年,在离恨天上足足度过了四孤寂冷清的岁月,除了前十年周继君日复一日的劈剑外,往后的三十六年里,周继君将一切时间都用在炼化反王遗志上。手中三十六颗黝黑光亮的珠子滴溜溜地打着转,每一颗都凝聚着曾经搅乱天地不得安宁的枭雄的道意,在这被封印的大狱中看起来平平无奇,和集市上贩卖的那些琉璃珠没什么两样,可一旦这三十六颗反王道珠现身穹宇,定会在这天地间引起一番轰动。而周继君吞噬了三反王残留的道力,修为已攀升至玄天巅峰,离穹天境界只剩半步。
在这个圣人君圣不出,穹天尽隐的时代里,玄天境界往往称雄一方,玄天巅峰的强者更是天地绝顶的存在,倘若周继君出得了离恨天,定也是这太平盛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只可惜即便他的实力已今非昔比,可也仅仅能劈开五六尺长的剑下世界罢了,无法容身而出。
“三十六反王遗志炼化完毕,果然好处颇多,等炼化了那第三十七道反王遗志,再领悟穹天道意一举踏足穹天,到那时或许能劈出足够容纳我的剑下世界。”
枯燥而又绝望的离恨天上,也只有修炼之道上的突破能给周继君带来几分好心情,白衣荡起,银发及地,周继君起身迈开大步走向最后一座古殿,眉头却微微蹙起,这座古殿和之前三十六古殿般,也有浓浓的反王遗志,然而并没化作黑风,而是凝成一方淡红色的云彩。袍袖卷起,周继君施展道力就欲将那道反王遗志吸入掌间,可当道力袭至,那股云彩竟碎裂开来,仿佛蝶舞一样化作无数瓣四散飘离。
“此人是谁。”
周继君面露疑色,喃喃自语道,这三十六年来炼化反王遗志,从未遇到过今日的情形,那些反王枭雄实力虽强,可无不企盼着逃离这大狱,因此死后的遗志也任凭周继君炼化,冥冥之中希冀着有朝一日能随周继君逃出离恨天,然而适才流散的那道遗志却殊为古怪,仿佛对周继君不屑一顾。
缓步走入古殿,陡然间,周继君目光落到墙壁上,瞳孔猛地缩。
刻在墙壁上的一行行篆字熟悉无比,若无它,周继君亦无法取得今日的成就。
“在人间曾有诗云‘沧海比落天,拂尘叹无涯’。意思就是沧海之大,仿佛是天穹在世间的倒影般,没有边际。这沧海不仅大,而且充满着危险和变数,一般的船队即便用铁链串成连环船,也不敢轻易驶往那沧海深处。不仅仅因为那里充斥着暴风雨和大漩涡,更是因为在传说中,沧海深处住着神仙、妖怪和凶兽”
“游历归墟足两年,心有感悟,融汇毕生所学,创《极墟天书》,留于有缘者。云某字。”
“玄道之玄不在乎变,而在人。人以己为燃碳,则玄道为烘炉,人以己为蝼蚁,则玄道为天地,然则人以己为天地烘炉,则玄道如微渺。宏于己,壮体魄,炼心神,视己为天地烘炉,尔后万千大道尽在指掌间”
“吾纵横天下上万载,得大道一千九百七十七,然则于归墟极底苦思一载,凝炼玄道,终成五道。”
周继君轻声念叨着,心头升起莫名的情绪,有些感慨,亦有些古怪。
脑海中浮起适才那团飘散的淡红云彩,周继君若有所思,就见《极墟天书》的功法后,还刻着几行篆字。
“天地诸所,唯有这离恨天上的大狱未曾游过,吾心已死,只求游遍天下以尽平生,于是化身反王大闹了一场想要出这大狱,需得斩断殿外的桂花树吾留下这套功法以待有缘者,如此先去也,倘若日后得闲暇,可来归墟一叙。”
来回读了几遍,周继君摇头苦笑,这自称云某的人绝对是天地间了不得的人物,视离恨天大狱为无物,来去自由,又算出日后定有人能得到《极墟天书》,这般本事可比先前的那些反王枭雄强上许多倍,也不知他如今又去哪逍遥了目光落到那个“缘”字上,周继君心头一动,喃喃自语道。
“留下这套功法以待有缘者可是就算得到这功法,修炼至大成,也只能困于离恨天上,又有何用云某先去也等等,莫非修炼了这套功法便能脱困?”
“天音者,上古天地浑噩之语,能为道法,亦能蛊惑人心,诚则灵,以心神君主,道意为臣辅,可破出封印,乱人神志原来如此。”
周继君面露了然之色,自称云某的那人定然施展了天音诀,蛊惑驻扎在离恨天外的天兵天将斩断桂花树,借此逃生,而一众反王枭雄并不知晓此事,因此只走了那个云某。
“我以心念为主君,君子道意为臣辅,或许也能召唤来天兵天将。”
嘴角微扬,周继君并不知道在天宫之乱后,离恨天外的守军已全部撤离,上三天,下三天,空荡荡一片。不过,就算他知道了,遇上这个绝处逢生的机会,他定也不会放弃。纵身而起,周继君以君子道意辅佐心念,长啸一声,古朴的音符回响在离恨天上,然而苦等良久,却迟迟没有回应,就在周继君渐生失望时,忽听得大狱外传来阵清朗的声音。
“在下玄都,敢问道友为何隐于离恨天,可否出来一会。”
只有一人?
周继君心头咯噔一下,眉宇间浮起凝重之色,转尔散去。
这人的声音能突破离恨天大狱的禁制,显然修为实力高绝,至少也有玄天,既然有一玄天境界的强者,又何需天兵天将来砍断桂花树。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形,不知道自己正被囚禁于离恨天上,更不知道四十六年前的天宫之事。
“天助我也,今日逃出离恨天的机缘,全在此人身上。”
苦等四十六年,原本一心只欲劈出剑下世界,不料无心插柳柳成荫,周继君自然喜出望外,不及多想,君子道意流转而出,手捏印法,施展出天音诀,口吐古音。
“还不速速斩断那桂花树”
古音传出,周继君满脸迫切地望向前方,只等桂花树折断殿门大开,一如四十六前他为救罗刹斩断那桂花树时般。
许久过去,不见半点动静。
周继君心中微生出几丝烦躁和不安,就在这时,只听隔着禁制传来疑问声。
“道友玄都实在不明。”
声音清澈明晰,没有半点受蛊惑之象,闻言,周继君面色一僵,心情瞬间降到谷底。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以心念为君主道意为臣辅施展出天音诀,和墙壁上所述无二样”
周继君踱着脚步,紧锁眉头,喃喃自语道,只听那人又道。
“不过道友适才话中传来的道意当真玄奥,和尊师所著的《道德经》倒有几分相似之处,莫非道友也是我道中人?”
尊师道德经
周继君嘴角泛起苦涩,怪不得无法蛊惑住那名自称玄都的修士,原来他竟是太上的弟子,自己虽创出君子道意,可又怎能和太上的道意相提并论,那人身怀《道德经》道意,修为也不弱,天音诀失效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道友不愿现身,那玄都只好衍算一番,看看道友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玄都兴致勃勃地说道,在离恨天呆了二十多年,苦读《道德经》,即便他耐性再好,可时不时也会觉得烦闷,不料近日竟遇上个道友,玄都心中自然欣喜。
他却不知,这番话落下,隔着重重禁制,在那方大狱内,他口中的“道友”面色陡然大变。
一旦让他衍算出自己的身份和事迹,到那时,这离恨天上再没有能斩断桂花树之人。
不行,定要阻止他
周继君阴沉着脸,在古殿前来回踱步,脑中不断浮起玄都推衍时的情景。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等玄都反应过来,今日之事败矣。
伪君子道意升腾而出,周继君眸中掠过一丝阴霾,尔后散去,神情不但恢复如初,反倒比之前更像一正人君子。
“玄都道兄,非是在下不愿出来相见,只不过此中牵扯太多,一时半会难以道清。”
悠扬的话音传入玄都耳中,虽不见其人,可声音中蕴含的道意却让玄都心生好感,不是道德经又似道德经,总之很是清正自然。
“那么可否告知玄都,道友究竟是何人,为何藏身在这离恨天上。”
玄都面露微笑,松开指间的印法,朗声问道。
等了许久,玄都只听从不远处的古殿中传来一阵叹息声,虽见不着那位“道友”的真面目,可玄都依稀能看到他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神情。
“罢了罢了能遇见师弟也算是一场机缘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
闻言,玄都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念叨起“师弟”二字,眸里浮起古怪之色,良久,沉吟着开口问道。
“道友称我师弟这又是为何缘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千多年前,经书尚未著出,可尊师已有所悟,而我亦另辟蹊径,创出另一番道意,和尊师所传之道虽近,却有些许不同。”
话音传来,携着浓浓的君子道意。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恰和《道德经》中“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相似,诸如此般不在少数。玄都对《道德经》痴迷如斯,自然对君子道意十分亲近,又听得周继君这番话,心中已信了大半。
“失敬失敬,原来道友也是太”
那个“太”字刚出口,玄都就听“师兄”微微焦急地唤道。
“师弟且助,尊师的名讳岂可乱提。”
“是极是极,师兄所言甚善,倒是玄都莽撞了。”
古殿中,银发化作大氅随风翻飞,周继君暗舒了口气,嘴角微扬。若被玄都道出太上的名号,即便太上远在万里之外,也定会有所察觉,玄天境界如周继君尚能如此,更别谈太上圣人了。自己这一番话,虽是满口胡言乱语,可君子道意确实和《道德经》有几分相似之处,兼之施展天音诀,不知不觉间,已然打消了玄都的戒心,可他修为实力高深,又是太上的亲传弟子,若是强行用天音诀来蛊惑他,却有适得其反之险,如此,倒要好好想个主意了。
宫殿外,玄都满脸掩饰不住的欣喜,一想到自己竟还有个师兄,千年前就已跟随老师修炼,想必对《道德经》的领悟十分高深,自己尚有许多不解之处,今日总算找到解惑之人了。转念一想,玄都的眉头不由得直蹙,师兄修为比自己高上许多,又创出他自己的道意,可为何躲在离恨天深处,不愿出来相见呢。
想了想,玄都朝着远方的宫殿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开口问道。
“究竟何事困扰师兄,让师兄无法出来相见。”
鸦雀无声,许久未有回应,玄都心中微微焦急,刚想再开口,就听叹息声又从远处传来。
“非是我不愿出来和师弟相见,只不过我在这里已困了百多年,百多年来未曾离开半步,纵然想,也是无能为力。”
话音落下,玄都面色微变,双拳拽紧,怔怔的盯着蒙在灰雾中的上百宫殿,眉头紧锁,良久幽幽一叹道。
“这又是为何”
“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
玄都一愣,心中愈发好奇起来,不由得开口便问。
“那究竟为何?师兄莫非被女子所害?”
在离恨天上呆了二十余年,玄都虽已寂寞惯了,可只要是人,都无法真正习惯那种单调冷清的日子,更何况在数十年前,玄都还是那古洲上的一方枭雄,心底深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曾经的热血尚未完全冷凝。今日邂逅了这个神秘的师兄,隐隐约约间,玄都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将会发生,全在师兄的往事中,让他不觉有些兴奋。
“也罢,你我也不是外人,何况在百多年前,这件事虽算不上家喻户晓,可只要有点身份地位的强者,无不知晓。”
在玄都的等候中,他的“师兄”顿了顿,尔后娓娓道来。
“那时候,我随老师修行了已近千年,一身修为大成,也曾和几个成名强者战过,皆胜出,在这天地穹宇中也算小有名气。老师忙于它事,于是我便趁机偷偷逃出兜率宫,游遍穹宇各地,诸如地府、归墟、四大部洲等等。那一日,我驾云飞上九天,却在天河边遇到了一个女子,她自称太阴宫主,和我对弈三日不分胜负,论及诗书历史亦或天地间的秘事,颇有一番见识。起初我只把她当作一玩伴,共游穹宇,渐渐的,或许是日久生情,又或者是其他,总之,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身影印烙进我的心底,一想起她,只觉得整个人精神焕发,心情也变得奇好情之一物总会让人深陷如斯,玄都,你可曾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迷离的眸子中浮起几分黯然,听得“师兄”的问话,玄都摇头苦笑道。
“师兄所言极是,纵然世间凡人称吾等为神仙,以为神仙便是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可神仙亦凡人,只要陷入情事中,同样难以脱身。玄都也曾遇到过这样的女子,那时以为从此相伴朝朝暮暮厮守终生,却不料最后杀死她的,却是我。”
感慨唏嘘着,四十六年前,玄都是争霸天下的枭雄,而如今他已成为圣人的徒弟,可心里的往事却从未和人提起过,此时和“师兄”坦诚相待,玄都不由得升起惺惺相惜之情,心底深处最后一丝警惕也随之烟消云散。
“是啊,曾经做梦也想着厮守终生,可世情变幻无常,岁月如剑,总会残忍地将那些人那些事割裂得千疮百孔玄都,你可知我爱上的女子是谁?”
“她是谁?”
“明面上她是太阴宫主,可私下里,她却是另一个人的禁脔。她对我百依百顺,不惜欢好,只不过因为她偶尔的无聊寂寞罢了。”
“另一个人?”
玄都眸子中浮起几分愠怒,昔日的热血从心底涌出,即便《道德经》也难以再捆缚中。
“若我是师兄,大不了将那女子从那人手中抢来那人究竟是谁?”
“如果是寻常人,我定会如师弟所言那般,可他并非寻常人,他就是那天地至尊,手掌亿万生灵的天宫之主。”
玄都愕然,脸色时阴时阳,隐约间已猜到接下来所发生的故事。
“终于有一天,差不多是百年前,我和她的事被那人察觉,勃然大怒,派遣天兵天将前来捉拿我,我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一怒战上九天。可终究寡不敌众,被天宫仙神擒下”
听得“师兄”悲惨的往事,玄都不由得回想起那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欢离合,一时间感同身受,双手捏紧成拳,咬牙开口道。
“那接下来师兄为何会陷入这离恨天”
“那人想杀我,可顾忌尊师,因此将我流放到离恨天上,又在大狱外种下一颗桂花树,和我道,这树身系大狱禁制,若我能将它砍断,便能脱困。”
“砍断那颗桂花树”
玄都扭头看向身后那颗并不高大的桂花树,又看向灰雾缭绕中的上百宫殿,冷笑着道。
“那人倒是找的好借口,师兄困于此间,又如何能砍断那桂花树,他却是想困师兄一辈子是了,尊师知道此事,莫非没有什么说法?”
“尊师自有他的苦衷,他虽名满天下,可这方天地臣民毕竟奉那人为主,他亦不想就此撕破脸。不过,尊师却和我说,让我在这离恨天安心等候百年,等百年过了,事情也久了,他自会前来接我出去。可如今百年已过,尊师却迟迟未现身”
“师兄莫要误会,尊师并非忘了师兄,只不过那大轮回尚未完全修补好,尊师还需忙碌上起码五十余年。”
热血涌起再无法平复,玄都怔怔地望向桂花树,良久转身,迈开大步向那走去。
“老师让我留在离恨天上,莫非就是想要我救出师兄尊师高深莫测,虽不和我道明,可定然如是想着,我玄都若不为尊师分忧,却是愧对了尊师授道之恩。”
玄都喃喃自语着,道力运于手心,对向桂花树。
古殿中,周继君负手而立,白衣随风荡起,银发宛如月华流淌一地,他强忍着心头的激动,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正文第五百章离恨天上道缘了
重重一掌劈向桂花树,玄都忽觉周遭气机大变,就在这时,从离恨天卷起一阵狂风,暗紫的天色下似有许多古怪的生灵在咆哮,顷刻间天云翻腾如海漠。
直到这时,玄都方才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可那一掌之势却再难收回。
“咔嚓”
桂花树断成两截,从紫云中射向一道白光向玄都袭来,那白光中蕴含着无比深厚的道力,玄都猝不及防下被白光卷起,拎至半空。
“这是怎么回事?”
喃喃自语着,玄都望向身下,就见上百宫殿崩倒塌陷,殿门大开,尘埃跌荡间,一衫白衣飘然而出。
“师兄”
玄都面露喜色,不由得开口大喊道,可转眼后,面色陡然变得无比僵硬。
白衣男子抬起头看向玄都,目光冰冷,他虽长着满头银发,可面容年轻,手捧三十六颗怪珠,珠子中沉浮着浓厚无比的煞气,丝毫没有半点《道德经》中的道意,倒像是那等活了上万年的魔头,眸子发红,杀气腾腾。此时玄都哪还不明白自己上当了,可事已至此,再无法挽回,紧紧拽着《道德经》,下一刻,满脸不甘和愤怒的玄都就被丢入离恨天大狱中。
“倒是有点愧对此人。不过,我从头到尾似乎都没说过我和他的师父是同一个人。”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周继君仰头深吸了口气,静静地望着深紫的天穹,眸中的血色仿佛夜幕下的潮涌,寂静而又澎湃。
被囚禁了足足四十六年,这四十六年占据了周继君大半生的岁月,时日久了,周继君倒有些习惯了大狱中的冷清凄凉,以及泥土中腐烂的气味。桂花树距大狱不足百步,同在离恨天上,可这里的空气、土壤无不透着清爽动人的味道,天穹虽然依旧是紫色,却也不再混浊不清。
“这是在离恨天上大狱之外我终于出来了吗。”
良久,周继君喃喃自语着,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来,眼眶晃动,眸子微微发红。
“终于出来了玉皇、紫微,你们可曾想过,原本会被关上一生一世的我,这么快就出来了。”
声音渐渐变大,忽然间,长啸声从离恨天传出,回荡在重天之间,平静了近五十年的天宫中,无数仙神、天兵天将怔怔抬头向上望去,一脸掩饰不住的惊愕。
半柱香后,啸声渐止,离恨天上,白衣银发的男子负手而立,眸中的杀气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发浓烈起来,四十六年锁于深宫的苦闷和愤怒,岂是大喊大叫几声便能发泄完毕的。
“玄都说,太上前去修补轮回,至少需得五十年才能回转。往后五十年中,穹天尽隐,玄天最大,而我如今已是玄天巅峰了一个没有圣人、君圣和穹天的时代。”
周继君自言自语道,“太上”二字刚道出,只觉一股浓厚莫测的道意从重天之外探来,冷笑一声,周继君不再停留,挥卷袍袖,化作一阵清风避开那道意,向离恨天外的天河飞去。
天河空荡荡一片,没有半卒半将驻守,周继君御风而行,穿梭在天河间,直下九天,不多时就已到达天宫所在的那层重天。不远处,天兵天将排兵布阵、操练兵法,周继君目光扫过,眉宇间浮起阴霾之色,尔后运转天目神通,隐身立于天宫之巅,扫视重天。
四十六年后的天宫一如既往,守将士卒懒散,仙官死气沉沉,而拂香殿中也是偷香窃玉之事频频。可周继君扫遍重天,却没发现玉皇、紫微以及月狐。那年在天宫,周继君本有七八成的把握全身而退,事情落到今日这个地步,除了天宫需一替罪羔羊外,亦有月狐的叛变的缘故。
“月狐,那为何如此对我”
嘴角挤出一丝冰寒,陡然间,周继君眉头皱起,却是在那毗沙宫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终日赤着双足为了救出师父隐于天宫无数载的男子,刘海。目光逡落向被四十九条铁链缚于殿柱上,皮开肉绽,全身上下鲜血淋漓的刘海,周继君冷哼一声,御风飞去。那日和刘海联手开启离恨天大狱,又听到他的往事,周继君对于刘海十分钦佩,本以为大功告成他已随着师父归隐而去,不料他竟和自己一般被囚于天宫,看那情形,似乎饱受酷刑,却比自己还要惨。
几个刹那后,周继君就已来到毗沙宫前,现出身形,守在宫门口的将士眼见周继君,微微蹙眉,转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勃然大变,刚想开口呼唤,就被周继君伸手点破额心,死于当场。
“刘海兄。”
周继君大步迈入宫殿中,走到刘海身前,却发现他昏迷不醒,上下打量着,周继君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这刘海全身上下已感觉不到半点道力,四肢软塌塌地垂于一边,若非捆缚在殿柱上,恐怕如今他已像一堆烂泥般瘫倒在地上。
“好狠毒的天宫,竟废了你一身修为刘兄,速速醒来,君某救你来了”
周继君凝起眉头,喝出天音诀,就见捆缚在殿柱上的男子头颅微晃,半晌,方才艰难地睁开眼皮。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眸子已变得混浊不清,毫无光彩,若非周继君在四十六年前和他打过交道,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之人会是那个隐忍上千年,藏于天宫,一心只为救出自己师父的男子。
“就算你将他救走,可他一身修为已废,从玄天强者沦落到一个普通人,甚至连凡间壮汉都能轻易出手将他击倒。这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呵。”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继君没有回头,眸中却涌出浓浓的杀意。
四十六年前,周继君被月狐偷袭,却尚有战力,可那条从天而落的铁拐杖却将他最后的希冀打碎,那个一身破烂的坡足老人,周继君至今亦没忘记。
“你是何人。”
“在下名号铁拐李。”
“铁拐李”
背对那人,周继君伸出右手,掐指捏算,此时周继君的诡道也已到达玄天巅峰,对于天地造化机缘的领悟今非昔比,只是几个刹那的功夫,周继君就已衍算出那人的生平。
四十六年前天宫之事后,天地穹宇渐渐进入太平时代,大乱虽无,小乱频频。妖王占据另一方天宫,自封正统,虽未和玉皇的天宫开战,可名声传遍天下,各洲妖类无不欣喜,自以为有了大靠山,祸害百姓,占山毁府,愈发猖獗起来。世间修士虽也有法天、玄天境界的强者,可毕竟为数甚少,无法将祸乱世间的妖类斩尽杀绝。正当百姓惶惶不安之际,却出了八名强者,隶属天宫,世称八仙。这八仙专做斩妖除魔之事,行善积德,世间百姓口碑相传,在说书人的桥段中往往化身妖魔克星,名声极大。
周继君回转过身,上下打量着铁拐李,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
“当初被我和刘海放出离恨天的枭雄反王里,你们几个算是最末流的存在,可就算末流,也是无数年前的反王,穷凶极恶。不想投靠了天宫之后,你们倒做起好事来了,八仙八仙,好大的名气。”
听得周继君娓娓道来,铁拐李脸色渐渐凝重,手中的铁拐斜垂向地。
“吾等如何,世间自有公论,而如今,反倒是你君公子是那十恶不赦之辈,天地穹宇皆知。”
“哈哈哈铁拐李,休要自欺欺人,你们几人行善事不过是玉皇令尔等所为,好为天宫树立仁德出卖自己的徒儿,以为投效天宫的投名状,当走狗也能当得如此心安理得,这天地间也唯独你们八仙了。”
话音落下,铁拐李面色陡变,青一阵红一阵,目光时不时飘向捆缚在殿柱上、生不如死的刘海,却又不敢正视。
“东海”
就在这时,细弱蚊蚋的声音从刘海口中传出,周继君不明所以,却见铁拐李神色复杂,紧咬下唇,眸子发黯。
“莫非刘兄想让我带你去东海吗,如此,我们这就走。”
轻叹口气,周继君扬起袍袖,内中寒光忽闪,四十九道铁链断成无数截。
凌厉的一剑却让铁挂李心底发寒,平心而论,那一剑若袭向他,恐怕还未回过神来就已人头落地。如次疾快的剑,铁拐李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八仙各有神通各怀异宝,可八仙之中,或许只有修炼剑道的吕洞宾才能挡下几合。
其余七仙未至,此子万万不可为敌。
铁拐李心中如是想着,架起拐杖,就欲退避一旁,可就在这时,骇人的寒光没入眸影,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杀机。
君子剑落下,铁拐李人头落地,乳白色的鲜血喷溅在殿柱旁。
十年没日没夜的劈剑,此时周继君的出剑速度已快得惊人,即便把隐世不出的穹天强者算进去,也少有人能及。不用施展战天宵、君远伐、万类臣、轮回困之类的强横战技,仅仅是单纯的一剑,凭借百分之一弹指刹那的出剑速度,周继君便将同是玄天巅峰、名震天下的铁拐李斩杀当场。
这一剑劈出,恶君子道意远荡开来,传遍三十六宫、七十二殿,轰轰作响。那三十六颗反王道珠亦发出磔磔的啸声,乳白色的血光将它们映得愈发幽黑浓稠,困于离恨天无数载,无数载未开杀戮未见鲜血,即便只剩下遗志,可君子剑劈落,血溅三尺,亦让它们无比兴奋,纷纷蠢蠢欲动着。
浓比海漠的煞气席卷天宫,平静了四十六年,战鼓鸣金声再次从朝会殿外响起,十万天兵天将驾云而至,紧跟着的是天宫新封的三部正神和二十八星宿,皆为四十六年前天宫大乱后被玉皇提拔的战将。天兵天将以及众仙神迈出朝会殿,目光落到那衫白衣上,先是一怔,尔后面色大变,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
凡经历过天宫之乱者,谁能忘记那个挑起事端又无奈战到最后一刻的男子,白衣银发,一人一剑,虽然骁勇,可和那些顶尖强者比起来毫不起眼,正因如此,他才背负上无数原本不属于他的罪状,被囚禁于离恨天上,生生世世,永不得出。
可眼下,谁也没想到他竟现身天宫,从那个囚禁过数不清反王的天宫大狱中逃出。
“那是铁拐李上仙”
一名正神目光落到铁拐李的尸身上,瞳孔陡缩。
这个时代,玄天巅峰已成为天上地下的至强者,天宫也是这般。八仙个个实力高强,至少是玄天上品,声名远播,而这铁拐李修为玄天巅峰,在八仙之中排名前四,实力强悍如他居然被那个四十六年未见的君公子杀害。
“玉皇何在。”
就在天兵天将以及众仙神惊惶不定时,对面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白衣银发的男子一手托住刘海,另一只手持着长剑,拂袖斜指。
鸦雀无声,良久,当先的天宫大将强压下心底的惶惶不安,咬牙高举令旗,大喝一声道。
“众将士听令,速速将这个叛贼擒下”
天兵天将轰然而动,当中分出十万人布下擒龙法阵,紧握刀枪箭斧冲杀向周继君。
轻抬眼眸,周继君面色淡然,看了眼腰间沉浮不安的道珠,低声喃喃道。
“尔等生时虽为霸占一方的枭雄英豪,可如今灰飞烟灭,只留遗志随我逃出大狱。我敬尔等平生,不以寻常法宝视之。然而既择我,尔等就不可再生它心,我知尔等遗愿,亦为我愿,君某立誓,有生之年必当取之。”
话音落下,三十六颗反王道珠仿佛应和般,飞舞于半空,发出清朗的啸声,片刻后光晕隐没,连成一串珠链。
把玩着手中的珠链,周继君斜睨了眼十丈外的天兵天将,轻笑声道。
“如此法宝当有穹天境界的威力,只不过如今这个时代只能将它压制在玄天巅峰。道珠道珠,你究竟有何能耐,还不速速让本公子来见识一番。”
一年炼一志,周继君足足花了三十六年方才将反王遗志炼化成道珠,虽是死物,可继承了那些反王枭雄的道意遗志,通灵无比。周继君心念方至,当中一颗道珠就疾速滚动起来,道珠虚影飞窜上半空,从里面走出一个手持八角龙蛇鼓的巨汉。那巨汉虽也是虚影,可却由浓厚的道意凝成,他长啸着,悬空而立,先朝着周继君拱了拱手,尔后朝向天兵天将瓮声瓮气吼道。
“吾乃第三宫反王,蝰蛇统领,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一万天兵天将见得半空中的巨影,心底也是一惊,可转眼后便明了,那蝰蛇统领从道珠中生出,且眸中微露迷茫之色,定是那半死半僵的心神所化。见状,那一万天兵天将不再忌惮,高振兵刃,奋力嘶喊,驾驭祥云,朝向周继君杀来。
“好,好,好。既然尔等一心寻死,本统领就成全了。”
蝰蛇统领勃然大怒,脸色愈发阴沉,周继君放眼望去,就见那巨汉的黑袍下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摇摆,细细看去,竟是条粗长生鳞的尾巴。一万天兵天将近在咫尺,热浪般的战意杀机席卷而来,将那一头银发吹拂扬起,周继君负手而立纹丝不动,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蝰蛇统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