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来来往往、奔走驱驰的身影,迎来送往,谈笑契阔的热闹,如今已经消散。只剩下自己一人在这安静空阔的厅堂中写写字,看看书,画画鸟,舞舞剑,说不出的淡定悠闲。
三个月内自己先是升任云衣卫千总,有外放守备,如今已经是四品官员。万贯家财也有了,高官厚禄虽然说不上,但是比起那些蝇营狗苟的小吏不知好了多少。
自己在邙山杀人,在淮阳抓人,现在在江州哄人。生活是越来越安定,日子是越来越悠闲。
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那单薄而难忘的年月。
然而出了年,整个朝廷都遇到了麻烦。今冬大江南北普降大雪,而后疾速回暖,积雪以令人惊惧的速度消融着。大江上游与各大支流都有不同程度的迹象,桃花汛!
各地加急文书奏章雪花片的往中书省飞,左丞相顾平云和右丞相陆雨堂带着中书省大大小小的官吏忙的是焦头烂额,搁着劲地把各地寄来的折子一一整理拟好条陈送到御书房和文渊阁。
文渊阁也是忙得手忙脚乱,中书省递上来的条陈要尽快批复交送皇帝御览,还要立即想出对策章法以备皇帝垂询。四个大学士更是带着铺盖轮番在宫里侍卫处值夜,随时听候召唤。
六部衙门更是忙得鸡飞狗跳,一个个算盘打得叭叭响,把个衙门弄得和一锅煮沸的稀粥一般。下面报上来的文书得尽快查办了,上面批下来的折子还得赶紧核算办理,一个个累得跟在八大胡同逛了三晚上似的。
楚砚起初只是听下面的人叨叨,后来出门发现街上的路人也议论纷纷,直到屯田开始,下去视察春耕,走上江堤被眼前的景状吓了一跳。
江堤上镶着的铸铁大尺已经被滚滚江水没了大半,那条红色的刻线如今只能透过江水看到摇摇晃晃的影子,就像一条扭动摇摆的水蛇。
难以想象,这竟然是大江的桃花汛!
楚砚大骂到:江州这地儿邪,想什么它反着来。那天刚想着当兵的老实就被胡远摆了一道,过年刚想着江州安闲又被老天摆了一道。
楚砚连忙叫人骑马请来两位老河工陪同视察江堤,一个时辰将屯田边上的江堤走了个来回,屁事没有。
老河工看完道:“这江堤结实得不成样子,也就是天河下落能将它冲毁了。”
可不是嘛,外面是拿厚重的条石整整齐齐地码着,里面是厚厚的夯得异常坚实的土层,里面还打着柱子。
楚砚自嘲的笑了笑,这也是关心则乱,这几天被这不断在耳边嗡嗡的传言扰乱了心思。
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脑海中那个清晰的字眼,抗洪救灾。
有些事可以不做,有些事必须去做。
楚砚指派了一个小旗的骑兵专程巡堤,昼夜不息,如有情况立刻回报。自己方骑着马回了守备司。
进了二堂,发现张皓杨森李岩都在。胡远作为主管屯田的副守备还在地里视察。真没想到这个大老粗竟然有这么一手,当真人不可貌相。
楚砚抄起桌上的茶壶先给自己倒了三杯喝进肚才问道:“往年桃花汛是个什么情况,今年看起来来势不善啊!”
杨森忙凑上前答道:“咱江州气候暖,每年桃花汛也就是做个样子。至于像今年这样的,也就卑职掏鸟窝、捏泥人那时有过。咱这里都是夏汛,每年六七月左右的洪水。”
张皓接过道:“卑职今年回家听亲戚说今冬各地雪都不少,有点反常。”
平日里一副潇洒模样的李岩今天却忧心忡忡地答道:“卑职听平日里一起喝酒的朋友说朝廷已经任命工部左侍郎廖文定为钦命江南道巡河大臣,已经进驻建业了。”
楚砚一愣,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岩消息这么灵通。
钦命大臣进驻江南道治所,确实不是小事。
楚砚皱皱眉,问道:“往常遇到汛情咱江州卫如何行事?”
杨森不假思索道:“也就是做做样子寻寻河,每日报个平安。”
楚砚一听愣住了,说口问道:“如果决口呢?”
杨森笑道:“大人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咱这江堤从没决过口。不是卑职夸口,咱这江堤比淮阳城墙都耐冲。”众人以为楚砚担这个心,不禁莞尔。
楚砚不以为意地笑道:“就算比淮阳城墙结实也经不住你这张嘴吹!”张皓李岩听了不禁大笑,杨森也不禁乐了。
楚砚接着问:“如果是下游决口呢?”
三人让楚砚问得一愣,止了笑,脸色有点难看。
张皓半晌道:“如果是下游决口,那江州卫一定会接到都司衙门的钧令,迅速赶往下游,协助他部封堵决口,守护江堤,救助百姓,维持秩序。”
说到这张皓顿了下,“还有控制疫病。”
楚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大灾过后必有大疫,如果爆发疫病那真是不堪设想。至于所谓的控制,不过是封闭州县,封锁道路,延缓疫情蔓延罢了。
在古代,瘟疫往往意味着十室九空的凄凉,死尸遍野的惨剧,因而人人大多谈疫色变。
介于天人交感的思想,人们认为瘟疫爆发乃是当政者不施德政所导致的天罚。一旦爆发瘟疫,皇帝便要向上天祷告,甚至贬斥宰辅,以慰民心。
天心即民心,制衡而已。
而且疫病面前无贵贱,一旦爆发,可谓人人自危。而且处置宰辅,并不意味着就放过地方。御史弹章随时有可能递上去,内阁条陈也随时可能发出来。
大灾出大疫,尤以水灾为最。如果桃花汛真出了事,自江南道三司到自己等人谁也难说自己可以侥幸逃脱朝廷处置。
脑海中这些信息一闪而过,但楚砚依旧感觉好像少了什么,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粮食呢?救灾粮食呢?”
三人被楚砚的这副神情惊得一愣,杨森回过神来呵呵笑道:“大人放心,粮食自然是当地衙门负责调拨了。官仓建造时选址都高,大水冲不着。”
李岩脸上也现了笑意,唯独张皓不动声色,但是心里也是觉得楚砚不必担心。
楚砚沉声道:“如果官仓里没粮呢?”声音冷的像从山野里刮出的风。
三人被楚砚的声音冻得心里一缩,杨森脱口问道:“大,大人,您是说贪墨?”三人均以为楚砚知道了什么。
官仓舞弊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查出来整个江南道都能翻过天来。
楚砚知道他们想差了,忙解释道:“贪墨?他们也得有得贪。往常汛期在六七月,江南一片种的是两季稻。早稻五月底就能收获,交了赋,官仓里自然有粮。因而遇到洪灾能够源源不断地就近调拨粮食。可是如果是桃花汛,上一年的存粮已经全部上交户部,进了敖仓。如果遭了灾,地方拿什么救民。等粮食运到了,人都饿死完了。”
疫病死人是一回事,那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天意。但要是饿死人,就算你有千般借口、万般理由,人们都会断定这是**。
坐观千里饿殍,虽然在血海滚过,但楚砚自问做不到,也压根没想过。
三个人脸色有点发白,最后杨森强笑道:“大人,这不没决口呢。桃花汛要都能决了口,那真是怪事。”
楚砚顺口就道:“江州这地方邪!”58xs8.com